琵琶官人————残卷醉灯

作者:残卷醉灯  录入:01-15

闻凤真正冷静下来了,叹了一口气,将琵琶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极尽平生温柔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没有不相信你。"
"大人真的相信?"果然好骗,五年过去,仍然是个孩子。
琵琶啊,这是公子本人在这里,若换了别人,你少不得又被人骗了。叹一声,轻轻将琵琶双手拢起,从怀中掏出药膏,涂上肿胀的手指:"疼么?"
琵琶一惊,不解地望着闻凤。
闻凤低下头去,在他腮边轻轻吻了吻,轻声道:"乔儿的琵琶,弹的真有性情,必出于名师之手。坏了手指,乔儿便不能弹琵琶了啊。"
"大人你......"
"乔儿还未认出我么?"

第 4 章
一幢幢往事,在琵琶心中闪过。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是公子么......
可是,可是他为何笑得如此陌生?
琵琶又惊又怕,只是定定地望着闻凤。
"乔儿,我没考中状元,只是榜眼。(灯灯:榜眼还不行啊全国第二了啊!!闻凤:啰嗦!本大人的事要你来管??)"闻凤把五年来寒窗苦读,登堂入室的经历一一诉出。
琵琶还是惊疑。
莫非,莫非是公子将此事外传?
莫非是公子不测,而面前之人,竟是那歹人?
没错,没错,刚才这蛇蝎大人口口声声要我顺从于他,一定和那些轻薄人一样的!
那么公子呢,公子怎么了?
不不,这个大人,抱着我的感觉,不正是和公子一模一样的么?
越来越心乱如麻。
闻凤见他慌乱,忙把他抱入怀中,轻轻安抚,却换来琵琶更加慌乱。
"不,不能相信你!我要等公子,我要公子亲自说是他!"琵琶推开闻凤的时候,觉得身体周围好冷,仿佛天下的风都吹在自己身上般,打个寒战。
推开之后琵琶自己深感后悔,万一,万一真的是......
琵琶正要扑过去道歉时,闻凤的表情由喜悦安和转为阴冷愤怒。琵琶心中觉得不好,却又暗自庆幸:公子是极温柔的人,怎可能这样对待我呢?这大人冒充公子本就是不对,我为民,他为官,就是被他用刑整治死,自思平生不负公子,也算是琵琶的坦荡。
不,他并不是冒充。
琵琶虽是风尘人,但心思明朗细腻,心下转了几转,随即清明。
论身,大人公子本为一人;但论心,大人便是五年官场所形成的官性。若是如此,琵琶便还不算等回了公子,也有可能公子便回不来了。
琵琶遵守了一半诺言,另一半不得遵守,并不是因为琵琶不等,而是公子不待!
打定主意,琵琶两汪秋水望向闻凤的眼眸深处。
"琵琶!"闻凤怒吼。
"大人并不是公子。"
"我是的!"
"若问琵琶时,琵琶只是说公子和大人不同。想公子那夜,不说一言一语都是鼓励了琵琶,就连一个动作都极尽温存,琵琶自是一辈子都难忘的,而大人--"琵琶伸出满是伤痕的双手来,"大人为琵琶上药,琵琶自也是感激不尽,但琵琶这伤是大人所致,两下折扣,大人怎比得公子!"
"你--"
"大人,若是公子有何不测,大人请明白告知,也让琵琶断了心念。"
闻凤用力捏住琵琶双肩,似乎要将两块肩胛掐碎般:"断了心念!你待要断什么心念!公子不测,公子不测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另外的情人了是不是!是不是!有多少公子跟你保证过要带你出火坑?你这一身媚骨的妖精,勾搭了多少公子为你神魂颠倒?"
原来,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琵琶笑。开始是微笑,笑了几声竟然渐渐笑得不可抑制,头向后仰,泪水便成股滑落腮边,明明一副悲哭的相貌,口中发出的偏偏是笑声。墙壁上一灯如豆,昏黄地跳跃着,琵琶半边脸是暗淡的橘色,半边脸是清冷的蓝,泪痕便在这橘色和蓝色上闪着晶莹的光彩。
闻凤看得慌了。只听琵琶笑道:"我的大爷!除了我家那傻公子,谁会把一个乐师看作小相公,直接强上了呢!哈哈哈!"
"乐师?你是......你是乐师?"
闻凤错愕,愣在原地。
琵琶一边擦掉眼泪一边笑道:"琵琶从来都是乐师,一直都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一直清高的琵琶官人居然还有过男人!这算是讽刺还是赞美呢?"
"那你......"
"琵琶遇见公子之时还未成名。遇见公子的一年前,也是那日,琵琶听得师尊弦声不对,追问究竟,师尊垂泪道:在此行内妄想不落风尘,不可能。说完便离去......"

"师父,师父!你到哪去?"十三岁的乔儿紧随在乐师无弦身后。
无弦回头,脸上是一贯的清冷笑容,眼眸里却满是暖意,他俯下身去摸摸乔儿圆圆的脸儿:"乔儿乖,不要这样叫我了。从今以后,无弦再也没有立场做你的师父了。"
"那......师父到哪里去,总要告诉乔儿啊!"乔儿拽住无弦的衣袖。
"乔儿,师父到那屋子里去,千万不要跟来,算师父求你!"无弦轻轻闭上眼睛,推开乔儿,起身快步走进小楼内,三两转便不见身影。
乔儿慌乱,那漫天飞舞的海棠花,挡住了视线,他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跑进了那楼内,一间一间房内,尽是一些让人脸红的喘息声、呻吟声。
乔儿不明就里,趴在门缝里偷看,看见平时在后院经常走动的那些哥哥们,正在被人压在身下,每间房内情形都不同,相同的是那些哥哥们要完全按照那些他们叫做师傅的男人或者女人指示那样去做,那些师傅们还时不时说出一些话来教导他们怎样更魅惑之类的,好似教课一般。
乔儿心中挂念着师父,一间一间找去,终于听到师父的声音:"请师傅指教......"似乎含着巨大的痛苦。
内中有人笑道:"无弦,你不是清高得很么,近日也沦落到为卖身做准备的地步,可叹啊。"
乔儿趴在门缝望,但是那门紧闭,只得听着。
那声音说是可叹,但语中毫无遗憾,接下来就是无弦惊呼声和呼痛声。乔儿还要再听,后衣领一下被人提起,听到一声压低声音的:"谁让你这样的小鬼到这来的!"
接着乔儿被提出了小楼。
那人把乔儿放下地去,板的着脸上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哀愁:"你小小年纪就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调教室。"
"我来找无弦师父,我师父怎么了?"乔儿慌慌张张地问道。
"无弦......无弦他......"
"大哥哥,你告诉我呀!"乔儿情知不妙,竟是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无弦......被他们卖掉了......卖给一个富商......"
"那......"
"所以他们在教他怎么活下去......"
那人说完,泪水也一行行滑落。
"大哥哥!那我师父,还会回来么?"
那人把乔儿拖到暗处:"你还太小,这种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得啊。乖,记得师父教给你的手艺,别把身子沦落!"
"大哥哥,你是谁?"
"我是无弦的师弟,我叫无香。"
无香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乔儿在惊慌中过了一夜。
从那以后乔儿担惊受怕地活过一天又一天,也开始作为背景的乐师出现在屏风之后,奉献着自己的弦声。无弦的旧琵琶从来藏于自己所居住,不敢为外人道。
一年后的那一天,他为客人们弹奏完毕时,突然想到,这也是无弦师父与自己告别的日子。于是他放下自己的琵琶,来到后院自观海棠。这时便遇到了闻凤。
闻凤虽是身上肮脏,衣衫凌乱,但是那夜缠绵时的温柔甜美,在初尝人事的乔儿看来自是无上之欢悦,身心交付,再难移开心思。对别人虽然言道从未卖身,但是那银鲤鱼,已然可以算作他的第一份缠头资。
当然至那闻凤离开的五年,那一夜风流,在心里百转千回,那样的闻凤怎禁得如此思念,竟变作天下第一佳郎君,今日一见,怎是这般凶恶毒辣,自然无法接受。

琵琶凝望着闻凤的脸孔,望得很深,像是要从那脸上寻得什么一般。良久,叹一声:"大人今日知道了,琵琶并不曾别抱,大人却一心一意要说琵琶是这等污秽之身,呵呵,只怕大人这五年来将乔儿不知想成了什么样子。"
哀叹转笑,那灯油将燃尽,突然火苗高涨起来,满室昏红,琵琶脸上也是一片嫣红。那一笑,面孔便是盛开的花朵:眼内有波光流转,双颊如娇杏飞羞,口似含朱砂丹红。
闻凤走出牢门,脑海中便全是那红色的笑,笑得春风满面,笑得凄美绝艳,笑得人挪不开眼,笑得人摧断肝肠。
琵琶,琵琶,无论风采无论性情,都胜似当年乔儿。
让人又爱又恨的琵琶啊。(灯灯:某些人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冤案在此?闻凤:谁要你多嘴!)

第 5 章
"琵琶?琵琶怎么了?"
海棠院里守门人执帚而立,双眼炯炯地盯住闻凤问道。
闻凤拿出官印:"本官亲自查访取证,请不要有任何隐瞒。"
"是,大人。"口中这么说,那青年仍是用一双戒备的眼睛瞪着闻凤和袁蝉。袁蝉被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连连拱手说"打扰"。
三人坐在石桌石凳边,那青年不时望旁边小屋内瞟上两眼,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闻凤突然想到琵琶说过的话,便开口道:"听说这里守门之人是两位,请将另一位也叫出。"
"少待。"
那守门人搬出一张躺椅放在院门口,再从屋内小心翼翼抱出一人。那是个青年,面孔俊秀清瘦,略显病容憔悴,看那膝盖以下竟像是毫无知觉的,两条腿纤细萎缩,应是寸步难行。
守门人将青年放于椅上,小心拿过毯子盖住他双腿,自己坐下仍紧紧握住那青年手,低声温柔问一句:"无弦,被吵醒了么?"
青年笑笑:"没事的,听说有人来,便起身了。想来是为了乔儿之事。"
无弦?
这是琵琶的师父无弦?
闻凤吃了一惊,开口问时,守门人狠狠瞪着他,似乎要将其吞吃入腹。无弦微笑搭上守门人的手,带着甜甜的语气似乎半撒娇道:"无香,不要瞪了,当心眼睛痛,让我心疼啊。"
无香......
这两人与琵琶有莫大的关系!闻凤更加急切,恨不得当场冲回公堂,将琵琶罪状一笔勾掉。眼下却急不得,只好一字一句问道:"琵琶前晚是否来过?"
"来过。"无香回答,无弦只在一边笑。
似乎无香宠溺无弦,什么事情都不可让无弦来做,话也不许无弦说些。
"何时来的,留到何时?"
......问了一些事情,回答尽是与琵琶所言相同。
袁蝉低声向闻凤道:"看来翻案有望。"闻凤微微点头,心下已是落实几分。只是眼前晃着的,尽是琵琶的泪,琵琶的笑,琵琶那肿胀流血的手指,琵琶嘴角咬破流出的一丝血红。
只怕是琵琶那日失身,倒是守口如瓶,谁也不曾提起,无香和无弦只说是不知琵琶为何对海棠伤怀。
海棠,海棠!
闻凤抬头看看园中那海棠,已掉落殆尽,只剩几个孤零零的花苞在春风中颤悠悠地维持着最后的美,地上已被无香扫了一大堆的红白花瓣,树下放了铲子,看来准备埋下去做肥。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觉转入此中来。
闻凤心道一声真是好地方,竟然步子也全然迈不动,便立在那院中,呆看海棠。
"大人也爱这海棠?"无弦开口笑道。他苍白的脸塌陷着,却仍然看得出,原先定是极秀丽的容颜。
"我看着这海棠,能想起一个人来。"
"大人倒是和琵琶有缘。那孩子这几年来看着海棠,便也是说思人。"
闻凤微微一笑,心也变得柔和--原来,琵琶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么。
无弦见他面露慈悲,便抓住时机道:"琵琶现在身蒙冤屈,指仗大人为他洗雪了。"说完将两手拱在胸口,深深一揖,面色诚恳。
闻凤还揖:"我曾听得琵琶说过,无弦是他的师父,可不知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大人,这种和案情无关的事情,请你不要闲打听!"无香挡在无弦身前,横眉对闻凤。
"有什么关系呢?也好让大人知道我们风尘中人自有为难之处。"无弦说完便转对闻凤,"大人,无弦这两条腿是被私刑所伤。"
闻凤微微扬起眉毛。
"当初被典身于商家,本就未打算过好日子。毕竟男妾是不在户籍的一群人,见不得光。"无弦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不料厄运来得太快了些,男妾不得宠,很快就被赶到外院做小厮。另外几位夫人却仍然不放过,百般言语侮辱,家法责罚也就罢了,后来索性关我在密室里,脚筋挑断,折辱不休,后来就像现在一般,一直没有知觉。"
闻凤听得一阵心寒。这就是风尘命运么,难怪当年乔儿说"活到你来",难怪琵琶倔强的眼神里满藏着绝望,难怪无香看人的眼神这样锐利防备。
"所以,大人若是没有一生的毅力,便不要恋上风尘。到头来,红尘碎,心也碎了。"无弦睿智的双眼深深望向闻凤眼内,仿佛看穿了一切,闻凤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拱手道:"多谢公子提醒。"
"提醒不敢当,大人请收好在下们的证词,琵琶的性命,交给您了。"无弦再次深深鞠躬,诚恳而庄严。闻凤被这清澈的人震慑到,连连拱手还礼,告辞离去。

"琵琶,琵琶......乔儿......"
唔......好想睡,不要吵醒......
琵琶侧过头去,脸颊触到的是锦缎面的方枕。翻了个身,身上盖着的是轻软的新棉被。整个身处的所在,带着一股薰得恰到好处的的檀香味。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是哪里?不是身在牢内的么?
琵琶张开眼睛,烛光一点一点地柔和地擦拭着他的双眼。接着映入眼帘,是一张焦虑不安的脸,那脸儿原本也没什么,只是一副俊颜上两个大大的乌青眼圈,平白多了一份滑稽。琵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要起身时,脊背一顶,一阵血流上窜的感觉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捂住太阳穴呻吟一声:"疼......"便有一双手伸过来,拨开他自己的双手,帮他轻轻按压着。
琵琶觉得一股凄楚的甜蜜,悄悄从心内绞到喉咙口,痒痒地卡住,怎么也上不去,下不来。想笑,扯了扯嘴角,带动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在他身后的闻凤还未发现他的泪水,直到起了点心思在他脸上偷香,才发现琵琶已然泪痕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痛?心里难过?还是......"
苍天不要再吓我了......吓得我还不够么......
昨日下午,闻凤取证归来,心血来潮到牢里探视琵琶,便看到琵琶睡倒在牢角。上前去摇,触手一片冰冷,摸摸心口,只有一点微弱的跳动。闻凤当场差点也昏过去。
不知他昏迷了多久,为什么会昏迷,闻凤一直心急如焚,来看诊的郎中掰开琵琶牙关,下了一丸药,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受惊吓后心绪郁结,又加上牢中羁押不进油水,以致身子冰寒无力,难以抵挡湿冷阴气,故而虚脱。
闻凤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一天来未曾休息一会,只是寸步不离守在琵琶身边,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声音也哑了,自认已经达到了子规泣血的程度,琵琶才醒转来。
醒来的琵琶,表情瞬间三变,再把闻凤心弦绷紧。
而琵琶听到闻凤一叠声的关切,眼泪又掉了几颗。不仅仅是为了感动,还有不可名状的心疼,碾压着从他体内而过。

推书 20234-01-14 :我们————热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