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小声嘀咕着:"不就让你暂且跟情人分开一下,用得着摆脸色看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小鬼!"
我鄙视地看着他,懒得开金口同他废话。
言棋之边铺稻草边咕哝:"真不知你们谁才是皇上谁才是儿子!"
柔软的稻草铺平,覆上白色披风,刚要躺下,就见父皇满脸殷切地看着他,诱哄道:"小棋儿,今晚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秋天夜冷,我的怀抱比稻草更暖和哦!"
我鄙夷的眼神更甚,真是恬不知耻的家伙,骗小孩的劳动成果。俨然忘了他是养尊处优理所当然的帝王。
言棋之歪着脑袋考虑一会儿,然后嘟着小嘴一口拒绝:"才不要呢!你每次跟漓爷爷睡都又亲又咬的,我才不要被你咬!"
皮厚如父皇也不禁脸红,尴尬得呵呵干笑。
我走到他们那里,对言棋之冷道:"我跟你睡。"
言棋之是吃硬不吃软的主,他不怕嘻嘻哈哈的父皇,却怕总是冷言冷语冷着一张脸的我。
果然,他立马甜甜一笑,撒娇来不及地扑我怀里。父皇夸张地哀号"嗷......小棋子!你这吃里扒外的小鬼!"
言棋之翻身,丢给他一个撅起的屁股看。父皇又好气又好笑,悻悻地走到我刚才靠的树歇去。
从我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殷妃。感受到我的视线,她回头冲我温柔微笑,柔柔目光中盈满慈爱,竟让我有瞬间恍惚,想起同样温柔的母后,想起舅舅。
对于母后的容貌,我早已模糊,只记得她跟舅舅很相似却娇艳几分,只记得她的微笑。
我生来冷漠,难得重视的亲情在十年前消逝,单风炎的教育更让我冷心冷情。唯一的依靠,也在半月前失去。
舅舅于我,是很小时候就迷恋的人,长大后挂念在心的人,可对他的死亡,并没太多的悲伤,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解脱。
或许我是骨子里无情的人。单风炎说,我体内流着最冷血绝情人的血。
我的父皇,自记事时,关于他的影象,总有一两个美人点缀,永远地风流快活。他的身后,是暗中护他周全的舅舅,隐忍而哀伤的眼神。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眼神代表的含义是舅舅对父皇的爱以及忠诚。于是,将迷恋藏起,丢在内心角落。试着淡忘,试着爱上别人,随着年月,一点一点实现。
我厌恶父皇,无法原谅父皇,不是因为他对我视而不见,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伤害了两个我最亲最重要的人。母后的伤和逝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和愧疚。
我内心深处一直活在失去亲人的难过中,哪怕表面多么不在乎。而那罪魁祸首,依旧美人在怀,没心没肺地笑着。
思及此,我就强迫自己将哀伤痛苦隐下去,换上冷漠高傲的面具,视他于无物。
我曾是他唯一的皇子,我有单风炎的势力依靠,我自信他不会拿我怎样,正如我相信舅舅到时不会置我于不顾。
可吟儿的出现让我乱了阵脚,慌了神。怕他有一天代替我,那时我尴尬的血统将难以立足于朝上。
老天眷顾我,我的隐忧轻易得被放下--二皇子,被民间传为真龙转世的燕吟竟是傻子?!三年来,他不哭也不笑,不闹也不叫,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三岁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其余都在睡眠中度过,安静得仿佛从未醒过。太医推说皇子发育缓慢,宫人背后说二皇子是傻子。文武百官原本迫切的希望成为失望,他们宁愿要一个有敌国血统的太子也不要一个傻子太子。
正因如此,我才这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产生怜惜之情,从而亲近他,让别人见识到我难得温柔的一面。跟殷妃也亲近起来,她恬静温柔,没有一般妃子的争强好胜,即使在恩宠正盛的一年里,她也未恃宠而骄,盛气凌人,之后父皇对她冷淡,她也安安静静地抱着吟儿在宫中一角悠闲度日,安分守己的女人最终得到父皇的刮目相看,阎千漓死后又眷恋起来。
我对殷妃也难得有好感,大概是她抱着吟儿时,象极记忆中母后慈爱的关怀,舅舅温暖的微笑,我也就不计较她看我时温柔到令我难堪的眼神。
似乎是怀中小孩若有似无的奶香勾起我久远回忆,那晚我想了很多。
舅舅是我第一个记住的人,小时他最爱抱我,摸我的头,捏我的脸蛋,挠我的痒,逗得我咯咯直笑。
我爱在暖暖阳光下,趴在母后腿上,让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梳我的背,甜甜地睡上一觉。
太师总是用严厉又冰冷的目光注视我,我向他扮一鬼脸,就赶紧跑到舅舅身后,任他气得直瞪眼。
那时周围有好多侍侯的太监宫女,陪我玩游戏,捉迷藏,恶作剧......
后来母后叛乱后,那些人都不见了。至今我都不晓得母后是否真的里因外通,背叛父皇。她那么爱父皇,怎么会背叛他?那时我一直以为是父皇为攻打离国所找的借口,可现在已不太确定。
十岁回宫后,单风炎成为我世界里唯一的人,其他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他是占有欲极强的人,不喜欢除他以外的人接近我,因此我身边只有他一人照顾我一切起居。
十四岁,在父皇授意下我开始参政,朝堂上沉默寡言,碌碌无为,令大臣对我失望又蔑视。
十五岁,有了独立的太子府,更是肆无忌惮地跟单风炎玩乐,不顾一切。
如今,十七,人生不知又会有什么际遇。
东方天空泛鱼肚白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醒来时,已离开那片小树林,背后是宽广温暖的胸膛,熟悉的热气呼哧在耳旁。
睡眼朦胧地扭头张望,那人对我露出宠溺的笑容,除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没有一处是我认识的。
"父皇?"惊疑地问。
"宝贝,醒了啊。"
那声宝贝令我颤抖。意识到自己躺在他怀里同乘一骑,我立马挣扎着下马,却被他抱得死紧。
"儿啊,你长这么大为父都没抱过你,现在就让可怜的父亲尽一下义务吧!"
"哼,你也知道我‘这么大'了啊!放我下来!"我没给他好脸色看,他玩世不恭的语气令我厌恶。
"凡儿真那么讨厌父皇吗?"他哀怨着,搂得我更紧了。
见挣扎没用,我也索性放弃,当他是床,继续睡我的大头觉。对于这种近乎无赖的人,无视是最好的应付方法。
面上闷闷的,伸手一摸,冰凉陌生的触感。父皇解释:"咱父子长得太耀眼,所以带张人皮掩盖一下,免得引起轰动。哈!"
是免得被单风炎的人发现吧!
我不清楚父皇安排的路线旅程,只知这路通往的方向是离国。很多年以前,我和舅舅母后走过,现在依稀记得。
傍晚时,来到小镇唯一一家客栈。客栈不大,倒也干净。父皇要了两间客房,一间给我和言棋之,一间给他和殷妃吟儿。
第一次出远门,言棋之很兴奋,昨夜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我嫌他唧唧喳喳的吵,一人离开,并警告他不许跟来。
过道上碰见父皇,有种冤家路窄的感觉。父皇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刚才向掌柜打听,他说这里有一处露天小温泉,凡儿,我们一起去吧。"
每天沐浴是我的习惯,我不反对,跟了他走。
温泉的确小,我和父皇两个男人坐在里面便显得拥挤,凑热闹的言棋之往里面扑通一跳,溅起的水花躲都来不及,淋了一头。小鬼见状一溜烟蹭到父皇那边,乖乖地闭上聒噪的嘴不敢再惹我。
水很清澈,冒着缕缕白气。我惬意地舒展了两肢倚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太子府里有一处很大的天然温泉,建成宫殿后便成为我和单风炎欢爱的乐园。骤然想起香艳的场景,和着温水,身体有点燥热。糟了!
"哈!凡儿,你真不愧是我儿子。"父皇调侃的声音苍蝇似的响起。睁眼,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抬头的那里,尴尬过后,就大方得放松身体,展示给他观赏,让他见识下他儿子的魅力。
父皇啧啧称赞:"你那话儿真大,难怪能让单风炎念念不忘。"
我不理他。一旁言棋之正好奇地张望,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滚圆。我淡然开口:"别带坏小孩子。"
"小棋儿九岁不小啦,父皇到他这年龄都老婆一堆呢。"
这话象在嘲笑我到现在都只有一个老婆,我不屑地嗤笑一声,起身走出温泉。
父皇从后面追了过来,隐约可以听到言棋之兴奋地大喊"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不禁莞尔,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孩,阎千漓的死亡并没引起他过分的伤心难过,不知是无知还是无情。
我蓦地转身,与迎面赶上的父皇撞个正着。耐心被磨尽,我黑着脸:"父皇......"
"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父皇?!"父皇严厉的口气让我一楞,他从来没用过这么认真严肃的表情与口气跟我说话。"为什么你总是长不大?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当真要依附单风炎一辈子甘愿当他的男宠么?"
"你不也是吗?当了二十年皇帝还是傀儡。哼。"
父皇噤声,许久,长叹口气:"朝中没有能跟他对抗的势力,而父皇也无心与他斗,两败俱伤还不是让离国捡去便宜。但你不一样,你有野心,所以你不会甘心日后当个男宠皇帝的。"
呵,傀儡皇帝,男宠皇帝。
单风炎,你好样的,我们两父子都被你掌握在手里。
我何尝不想摆脱他的控制,可是......现在不能,在他彻底迷恋上我前,我只能乖乖地当他未来的男宠皇帝。
第二天,继续没有目的的旅程。
父皇意外的沉默,总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我。我挪开,装作没看见。言棋之比任何人都懂得察言观色,该活泼时活泼,该安静时绝不发出半点声响。
殷妃专心地护着怀中的吟儿,忽然一声惊叫:"吟儿醒了!"
三人六只眼睛齐齐刷了过去,只见吟儿惺忪地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迷糊可爱的模样着实让人想捏一把!
他用小小肥肥的嫩手探出小棉包裹外,指向前方,小嘴里咕哝了几声,奶气的鼻音哼哼唧唧地不知他在说什么。
殷妃疑惑地皱眉,似在猜测他的意思。
结果父皇随口解释道:"他说前方有危险,叫我们不要靠近。"
吟儿闻言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去了,留我们四人面面相觑。
父皇为首,我懒得思考,将决定扔给他,自己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
许久,听他说道:"我相信吟儿的预感,所以......我又怎么会逃避呢?呵呵!大家走吧!"
后半句,恢复到以前他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神态语气。
心头骤然一松......还是习惯这样的父皇。
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后,前方出现一座庄园,名曰"倾月山庄"。天色以近黄昏,若不在这投宿,今晚怕又要住山林。
我们几人眼色一对,言棋之摆出纯真无邪的笑容上前叩响庄园的红木大门。
门沉沉地开启,露出一双警惕的利眸来,却是镶嵌在一张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脸上。见到年幼可爱的言棋之,她的警惕也不曾降过,只用一双水灵的大眼询问言棋之的来意。
言棋之装可爱道:"我和家里人路过这里,见天色已晚,不知可不可以在姐姐这里住宿一晚?"
小女孩的穿着富贵,红衣金腰带,不似丫鬟。她上下打量我们三人,神色间警惕更甚。真是不懂掩藏情绪的单纯小姑娘。
她犹豫地开了口:"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要问过我们家主人。"说罢,掩门而去。
我仔细聆听门内动静,竟闻不到一丝声响,与父皇对视一眼,明白到小女孩身手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许久,门又打开,依旧是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身边多了位雪白衣裳的少女,绝美的姿色竟连殷妃都比了下去。少女开口,声音珠圆玉润如断了线的珍珠,说不出的动听,语气却冷淡疏礼:"主人有请各位贵客到庄内小住。只是,主人交代夫人喜静,请各位莫要打扰到夫人的休息,请多多见谅。"
言罢,推开大门,客气地邀请我们进去。
第五章 狐狸妖孽
庄园内植满火红的枫树,如火如血的枫叶被秋风一刮,飘飘落落,几分萧瑟在人烟稀少的庄内多了几分凄凉。
庄园不大,也不奢华,朴实而唯美。小女孩告诉我们这座庄园是她们主人的别院,平日是仆人打理,她家主人偶尔才会来小住一段。女孩名红烟,玲珑剔透的讨喜模样,放下警惕后异常活泼热情,白裳少女名白霜,国色天香,似雪似霜,冰得人不敢靠近,基本不开口,可惜了那副珍珠翠玉般的嗓子。
把我们安置在离正堂最近的院子后,两人便告辞。院子有三间房,父皇要求和我一间,言棋之乐得一人一间,殷妃抱着吟儿走到自己那一间。
房里,父皇道:"白姑娘生得真是漂亮。凡儿,我看你一直盯着她......看上呢?"
我摇头:"她让我想起单风炎。"
"哟,小孩子想情人了~"
懒得看他一眼,坐到桌边喝茶,一人开始神游。
第一次见到单风炎,是在我六岁时。
父皇说要给我找老师,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单风炎。母后说单风炎掌管三分之二燕国军队,朝中都是他的人,他的燕羽军所向披靡,燕国最厉害的角色是他而不是父皇。
那时,父皇在我心目中是最强大的,而母后说单风炎比他还强大。所以我怀着无比期待仰望的心情迎接单风炎。
他出现了,苍白的脸上,漆黑明亮的双眼炯炯有神,抿成直线的薄唇似刀削般,冰冷刻薄。他的鼻子很直很挺,使他的五官深刻而刚硬,他的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长长的在眼尾处挑起,眼睫浓密,微微卷起象展开的扇子,竟有些柔媚。可犀利冷酷的眼神令你不敢有以上想法。令我羡慕的是他的身材,健硕俊挺,笔直的腰板精神抖擞,当时我的身高只有跟他头发一样长的双腿高。他手指修长,摸在我脸上象冬日里突然伸进衣服里的冰手。
我觉得他长得比舅舅还美,比父皇后宫里所有妃子男宠都美。我诚实地说出我心中的想法,然后他笑了,抿成直线的唇角微微勾起,上挑的眼角多了几道笑纹,当时我并不知道"颠倒众生"这个词,只觉得他的笑容很美很艳,却也讽刺,仿佛冷冷地嘲笑你的无知。
就因为他那个蔑视的笑,让我对他好感大跌到非常不喜欢。
直到现在都这样,他的笑容令人又爱又恨,爱的是它实在美不胜收,恨的是他的笑只分为一种--嘲笑。
他不重视自己的美貌,却十分在意自己的长发,乌黑漆亮,还喜欢穿白色衣服来衬托他那头如瀑黑发,这是他唯一风骚的地方,在床外我常拿它取笑,在床上我喜欢温柔地吻它,他喜欢我抓着他黑发进入他,让他的黑发缠绕在我们身上。
那个叫白霜的少女就有跟他一样的黑发,如云如墨,绸缎似的散在雪衣上。
"小凡儿,你不要笑得这么甜蜜幸福好不好?父皇会嫉妒的哦!"
摸摸脸,不知不觉就笑起来了,还是在父皇面前,唉,丢人。
"小凡儿!你要去哪里?不吃晚饭吗?那父皇我都包了哦!"
恩,他才是真正的丢人!安慰了。
夕阳的余辉还未褪尽,大地一片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