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首听完并不发表看法,问道:"公子怎可断定战争势在必行,若是一直维持盛世,公子此举岂不得不偿失。"
风后感觉他是有意刁难,却也细细地道了来:"这个推断当然不会百分百准确,但我们做生意的,不冒险下赌注怎可获得利益。
当今天下,表面仍由神农氏统治,其实冀州南部以外的地方已是五方割据。
不久前青州蚩尤族被封为第四个诸侯部落,能在短短一年内迅速扩大势力,其武力之强已是不争的事实,众人都将之看作奇迹,战神之名似乎得于天意,使得蚩尤虽拒绝了封王,但名声却盖过了真正意义上的王。这样一个多年维持着默默无名却又实力神秘的一族,正好选在这个时候突然串起,我可不信是所谓的巧合,青州蚩尤族的野心最为明显。
其他三个诸侯部落好像都没有大的动作,表面风平浪静。可是兖州祝融氏看着与炎帝私交甚好,历来都在协助着神农招兵买马,但究竟是一心为神农,还是暗着为自己,其意图还很难说,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攻守,祝融必定在为战争做着打算;
冀州北轩辕氏虽然一直安于现状,默默统治着北方一带,似乎与世隔绝同九州各地都无交集,但最近常常传出轩辕王身体欠安之说,以前轩辕王无心天下,谁能保证继位的世子没有野心,加上轩辕氏乃第一个封王的部落,在北部民心所向,根基已稳,若要造反其威胁不亚于蚩尤。
豫州东夷十八年前已经发起过一次叛乱,但以失败告终,之后东夷四分五裂成数个小部落,群龙无首,是目前四大诸侯里实力最弱的,似乎对神农威胁不大,但正因如此,其他诸侯要将之兼并也最为容易,当东夷统一起来,又会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势力。
最后是南方蛮地,它从头到尾就不在神农统治之下,虽然主要是因为神农氏从未将南蛮放入眼里,但蛮荒之地能够百年屹立不倒,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此等胶着的割据状态,我实在想不到神农氏还能以何方法维持现状,如今的盛景不过是因为各个诸侯都在持观望状,没人愿意当这出头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随时会变得一触即发,若是老天再制造一个小小的机会,之后掀起的岂是普通的惊涛骇浪。"
这些年在不周山上,玄女门对于如今天下大势不断地讨论,玄女道长一力主张九个徒弟能想到办法帮助神农控制这个随时爆发的混乱局势,表面几个天师给足师父面子出谋划策,私下其实都对之抱着迟疑态度,各怀心思。玄女门是玄女仙子所建的门派,一向对这苍天深信不疑,顺天而行才是正确之路,很明显如今老天已不在神农炎帝一方,因此几个天师经常会想这个时候师父还在一意孤行,不知是老顽固还是老糊涂了。当然,风后也是称玄女道长老糊涂的其中一份子。
隶首听完风后的长篇大论,好似达成了期待已久的心愿,面露喜色,含笑道:"公子虽只是草草分析当今格局,却能毫无遗漏地将所及方面通通顾到,在玄女门的这七年令公子的成长已超出了隶某原本的预料,老爷夫人也可去得安心了。"
隶首话外有话,令风后的眼中出现了少有的彷徨,他去玄女门之事本以为只有爹娘知道,原来隶掌柜也早就知道了。什么叫超出了他的预料?什么叫爹娘去得安心?隶首是否知道自己被送入玄女门的真正原因?
看着隶首那张温文儒雅的脸,风后突然有个想法,难道自己这七年都是在双亲与隶首的掌握之下,他的直觉一向很灵,仿佛不知不觉便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之中。
"公子,如今也是时候该将始末告诉你了,不过之前隶某想问问公子在玄女门所学的是哪一门‘术'?"
一句话,使风后惊诧得瞪大了双眼,怎可能,他怎会知道玄女门的秘密,玄女门之外怎还会有人知道七十二"术"之说,隶掌柜到底是何人?
风后努力维持着冷静,反问道:"隶掌柜怎会知玄女门的天师虽对各方面都有涉猎,却主要是精于最适合自己的‘术',我记得我连在寄给爹娘的信中也从未提及。"
闻话,隶首脸上终于显出了五味交杂般的踌躇,似乎无数记忆的碎片接连在眼前重组,他叹了口气道:"公子应该知道玄女门历史上有一次只收了一名天师,三十年前那名天师本是第六代炎帝的国师,却突然失踪,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使得第六代炎帝与当今炎帝一样无天师在其旁辅佐,也是从那年神农氏开始重商抑农。而那位天师失踪后其实一直居留在冀州北的轩辕氏,并收了一名当时年仅十岁的徒弟,这个幸运的孩子正是隶某。"
第九章 秘密
玄女门的门规,天师不可收徒。关于三十前突然失踪的神农国师之事是不周山上的禁言,但风后对之多多少少还是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竟辗转到了轩辕氏,而且还收了隶首为徒。
风后想自己不过是离开师门,而他却是背叛师门,高居国师之位,又独掌神农的大权,是什么让他走上这条逆行之路?隶首对自己说出这些秘密,又是为何?
"隶某知道公子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希望公子能静下心听隶某讲一个故事,方可解决公子心中种种的迷题。"
三十年前,神农氏国师仓颉几乎可算是只手遮天,炎帝对他言听计从,百姓更是将他当作神般贡拜。
仓颉本可成为神农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师,但一个意外,一次邂逅,他爱上了一名比他小了十岁的少年,从此走上不归之路。
仓颉知道少年不可能爱上他,但他还是选择了守候,改变了相貌,放弃了国师之位追着少年来到了冀州北部的轩辕氏。
他凭着自身的才能很容易进入了轩辕氏的朝政之中,官居太傅,又派自己十来岁的徒弟作为侍读留在少年旁边,之后几年里他暗中帮助少年继承了轩辕王,成为少年最信任的臣子。
作为轩辕王的少年,几年内便有了近十名嫔妃,并且深深爱上了其中一名美若天仙的妃子。仓颉纵使心中有着数不清的妒忌,也只是默默看在眼里,可当二十二年前,他发现刚刚产下二世子的少年爱妃与一名商人私下定情时,或许是被两人所感动,或许是出于私心,他决定协助那名妃子离开轩辕王与商人私奔。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仓颉在最后时刻看清了妃子手中抱着的刚刚满月的二世子,他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婴孩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他当即抢下了妃子的婴孩,虽然此生已经做了无数逆天之事,唯独这次他不能再违天意,他既然发现了这个婴孩将会影响整个轩辕氏的命运,就必须将他留下。
他与妃子起了争执,但最终还是保住了二世子,可是也被少年发现了是他放走了自己的爱妃,还误会了他想对世子不利。
少年怒火攻心,下令处斩这位自他成为轩辕王以来一直忠心耿耿的太傅,仓颉也并未解释,因为的确是他放走了少年的爱人。
仓颉在斩首前对他的徒弟说,那位二世子是帝王之相,本来应该因为其母而受尽轩辕王的宠爱,但是如今他放走了那名妃子,以少年的脾性,由于妃子的背叛,今后必定不会立二世子为储,二世子的成长历程也会跟着起变化。这都怪他,是他太过自私,一而再再而三地逆天而行,若是因此而扭曲了一代帝王的命运,他这些年为了少年在轩辕氏做的种种事情又有何意义,他的爱反而会害了少年,毁了少年一族的江山。少年亲自下令将他斩首或许就是老天对他最直接的惩罚,他希望自己的徒弟今后至少能够替他弥补一些过错。
仓颉离世后,他的徒弟照师父所说来到了冀州南的蒲阪,找到了在这里安居乐业的妃子与商人,并对他们说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已经再次怀胎腹中的妃子想起自己远方的儿子泪流不止,这件事并不是仓颉的错,她与商人决定倾尽一切偿还对二世子欠下的债。
不久,她产下了与商人的儿子,并在其子十三岁时正好赶上玄女门的第八次天师大选。他们的孩子不负所望,顺利进入了玄女门成为玄女九天里的七天师,他们想让儿子能够以天师的身份再加上商人的财力去辅佐远在冀州北部的二世子继承轩辕王位,希望这样能够稍稍减轻一些妃子与商人对二世子的愧疚。
"......公子在玄女门时,老爷和夫人也在做着各路的准备,两年前的不幸,使得只有隶某继续代替老爷夫人做完该做的事,打通神农官吏,为的是更深地渗入官场,为二世子积聚势力。如今公子虽然没有按照他们所想以天师的身份下山,却也成为了足够独当一面的青年,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
若真的只是一个编造的故事,隶首的叙述可说是平淡无味,但是一直默默不语的风后每听一句内心便是一阵绞痛,嗓子似乎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爹娘将他当成是什么,他曾经还单纯地认为去玄女门不过是为了风府上的生意,原来自己的人生竟是他们二老还债的工具。
风后痴痴地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只听隶首宽慰他道:"公子是否在怪老爷和夫人,公子要怪就怪隶某将师父的事传达给老爷夫人,他们其实这些年也很痛苦。"
风后摇头,那位远在冀州北部的二世子从出生便未见过娘亲,若是与他相比自己要好得太多,他的声音颤抖着,脸上似苦似笑,他说:"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隶掌柜,我真的感谢你在这个时候将一切都告知于我,怪爹娘能有何用,我现在反而有些庆幸这个世上竟还有着一位与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公子......"隶首只喊出这两字,风后心中交错着的感情其实全部都浮在面上,让公子静静吧,再怎么坚强也毕竟只是刚及弱冠,这事牵扯太多,任谁都无法立刻接受,他即使想安慰可能也是多说多错。
"隶掌柜。"三个字刻意的静如止水,"你不是问我所学的‘术'是什么吗?听你所言,你的师父应该是掌握了‘面相术',才会如此断定当初的男婴是帝王相。爹娘应该很欣慰,这些年我在不周山上所学的是‘行兵布阵之术'。"话落,风后一阵苦笑。
隶首对于七十二‘术'也只是听师父略略提起,并不是太了解,但没想到从未习武,身子比一般人都要显得单薄的风后习的会是沙场上的布阵术。
隶首侧过头不忍看他,在他心中,风后仍是个孩子,可是既然狠下心选择了将一切真相告诉这个孩子,就必须让他自己慢慢接受,老天一向都爱捉弄人,往往摆在面前的路有无数,怎样选择靠的只有自己。
第十章 入书院
风后踉跄地推开了房门,留下隶首一人在书房,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个让他喘息的空间。风后也不知为何敲了隔壁不远的屋门,屋内开门的人并未睡下,他看见风后,那张一向如雕塑般无趣的脸上竟明显露出了担忧之色,他此刻的话似乎也被卡住了,只见风后死死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风后的泪在看见应龙后终于忍不住了,他突然觉得全身疲乏,为何爹娘要去得那么快,给他独自留下一大堆烂债,他不过想做个商人,过过逍遥日子,为何又要突然冒出个同母异父的兄长让他期待。
他不停地抽噎,应龙的胸口上很快已湿了大片:"应龙,你相信吗,我还有个兄长在这世上,我想去见他,又怕看见他后会憎恨是他害我苦了七年,应龙你说,我该怎么办。"
应龙每次看见风后落泪都是毫无办法,甚至不敢伸手将他搂入怀里,他只能僵直地站着,任风后发泄,他说:"公子自小待风府上的人都如亲兄妹,如今是公子真正的兄长,公子怎会憎恨。"
"我想完成爹娘的遗愿,但那条路可能是危机四伏的荆棘之路,我其实很胆小,很怕受伤。"可能在不周山上呆久了,风后对每个人都会留着一些余地,但是面对应龙总会觉得异常地安心,也许是应龙从小便对他千依百顺,自然而然就让他对其极其信赖,很多话他憋在心里,只有面对应龙时才会说出来,细想想,或许这不是信赖,而是依赖。
"公子不用担心,不论什么危险都有箫某挡着,公子只要一心去做自己心里所想的事便行了。"
寂寥的夜里,抽噎声逐渐止住,风后靠在应龙胸口,面上的气色终于好了些,应龙的话其实他完全能猜到,也许像他这种自私的人就算心中已下了决定,但仍要听应龙亲口说出来才会安心,不知是在为自己留条退路,还是真的在害怕,他的兄长又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他期待。
玄女门的七十二术,并非是神话传说中那样的神仙术法,而是作为一门技能被记录在玄女仙子当年留下七十二本天书中。这些天书可说是一组世上绝无仅有的奇书,其中详细总结了无数古今的学问,从关乎普通百姓生活的生育术,种植术,到更加抽象神秘的蛊术,奇门遁甲术,再到影响帝王统治天下的帝王权术,覆盖面之广让人叹为观止。
玄女道长脱下那层不死的外衣,毕竟也是一介凡人,玄女仙子只是传授了他七十二术的基础,为的是让他为神农氏选出更适合学习这些精妙术法的人才。
为了不让天师们在不周山上过多的彼此猜忌与恶斗,玄女门每位天师所学的"术"都是私下秘密进行,没人知道其他的师兄弟所学的是什么,就算好奇他们也不会过问,因为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这些天师就是这样重心机,自己的才能若先一步示于他人,只会让自己在各方面都处于下风,师兄弟间不仅共同在玄女门修习,更多的还是竞争。就算是风后与他的大师兄经常朝夕相处,也没将自己所学告诉对方。
风后习的行兵布阵之术,在七十二术中属于兵法一类,他还真希望当初玄女道长让他学习经商之术,待他下山后才好学以致用。
以前风后根本没想过自己所学会有用武之地,就算知道战争迟早会来,但他从没打算加入战场之中,只是本着商人性子希望从乱世捞点甜头罢了。如今听到隶首所讲的故事,他的母亲原来是轩辕王曾经的爱妃,而在轩辕氏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兄长,爹娘亏欠他的兄长太多,他必须代其一一还清,既然与诸侯王沾上了关系,还以为是最无用的术,现在却变成爹娘最愿看到的能力。
风后没有向隶掌柜表明明确的态度,但也暗暗地改变了心中的一些计划,如今天下的局面还未是时候让他直接去轩辕氏找他的兄长,时机到来前的这段时间,赚钱已不是第一位,他必须在照顾风家生意的同时为今后投奔轩辕氏奠定基础,当初想掌握马粮纯粹是为了银子,现在却是歪打正着,历来在乱世中控制马粮等于控制了一半战争的走向。
他本来让应龙减少对神农官吏的贿赂,现在则变成继续与各个官吏攀好交情,既然留在蒲阪,又将自己看做了半个轩辕氏的人,不如就在神农脚下充当一次"奸细"多捞些好处,风家在蒲阪百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与财力,这些资源不用岂不是浪费。
这些日子,来乐舞坊做地下交易寻求宝物的客人接连不断,并且动辄便一掷千金,风后赚得笑开了颜,但琴师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几乎天天不见其踪影,就算见到也是累得进屋就睡。
以前价钱昂贵,比较困难才能拿到的古董乐器,都是交给应龙、琴师和舞姬分别行动,可是最近舞姬被风后每夜都叫去乐舞坊表演,说是要继续扩大乐舞坊的声名,而应龙自从风后回府便一直形影不离跟在其旁,片刻也不愿离开,最后则变成琴师孤军奋战,又正好赶上几年难遇的高峰期,琴师虽无怨言,也未失手,但总觉得被应龙占了便宜。
可是他一与应龙打上正面看见他那奇怪的样子,又会觉得心中的怨念少了些。当下风后已经进了神农书院,应龙硬要跟着,但谁去书院会带个好似随时想杀人般的黑脸在旁边?唯一办法便是让应龙将髻发全部梳起,身着蓝布衣,扮成一般侍读陪着风后去书院,而且风后要求,若是不笑,若是继续黑脸,若是吓着了哪怕一个同窗,他都必须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