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你真正需要的。"她的声音因为愠怒变得高亢,"离开这个家你只会受苦、受穷!你会一无所有......"
"难道在你的眼里这些就是最重要的?"晴明平静的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要跟我讲什么爱情!生活中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悲惨、无道理可言的伤感别离!"她轻蔑的挥挥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晴明,为什么你就丝毫不肯让步?其实接受这桩婚事,接受原本就属于你的权力,等你手中拥有了一切,只要换一种方式你就可以继续将他留在你身边......"
"够了!"晴明瞪着她,眼神愠怒而狂乱,他只感到血往上冲,漫过他的喉咙和面颊。"原来你就是这样对待爱情的!难怪你会生出我这个私生子--"话尚未说完,脸颊上已重重的挨了一巴掌,使苍白的脸颊变得粉红。
她嘴唇和脸颊都在颤抖着,脸上交杂愤怒与难堪,烟水晶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晴明。而晴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震惊了,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她深呼吸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走上前轻轻抚摸着他红肿的脸颊,"晴明,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不能容许你受到丝毫伤害,不论现在你如何恨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你幸福。"
她的声音低沉,冷静得一如她那对流露出坚决的眼睛。"我不会看着你跟着他沦落,我会剪除所有阻碍你幸福的障碍,不论他是谁都决不姑息!"她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母亲那散发出的残酷力量的眼神,晴明心底涌起一阵恐惧,他的手紧紧握着,脸上闪现出紧张和戒慎的表情,但随即恢复平静,紧握的手掌也缓缓张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悲伤。
"哥--"这时一直躲在一旁的晴泰走了过来,看看晴明又看了看已经离去的母亲,"老妈她恐怕会对博雅......"
"她会毁了他--"晴明转过脸来,他轻微的声音仿佛立刻就被四周的空气吸收进去,消失不见。
"老妈她只是太爱你,她不许任何人、事、物伤害你,为了保护你甚至不惜失去自我。"
"是啊!看到有人阻碍到我所谓的幸福,她便除之而后快。"他的眼神中闪现一丝嘲讽与无奈,"从小到大,只要是她认为对我不好的玩具,即使我仍喜欢也必须得收起来,否则她就会毁了它。"他看起来悲哀、疲倦,"其实真正被创伤束缚住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对此我并不觉得感伤,只觉得可怕。"
"也许现在的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晴明面对着玻璃窗,看着上面影照出的影子,"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有责任必须继承这个家,所以努力按照所有人所期望的那样伪装自己,但是我真的很厌烦这种生活。"
"哥--"晴泰此时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一开始我的确迷茫过,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终于有理由解脱了。"说到这儿晴明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侧过脸看着晴泰,"也许是我太自私,现在我想让你挑起这副担子。你比我更适合留在这里,你才是真正安倍家的人,别再让他们忽略你!"
晴泰被他的这番话强烈的震撼了,凝神屏息的注视着他。
"我一直觉着,在一个人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有恃无恐,而依然被宠爱着,是一种特别值得珍惜的福气。"晴明脑袋微侧,刚刚充满着警惕和嘲讽的脸庞现在全是朦胧的超脱,"所以我想紧握着他,我不想放弃!"他低声说道,嘴角仍然挂着微笑。
爱的背面 一
车子驶过倾斜路面时,地上漫起一层薄雾,初冬的白天非常短,稍不留意夜色已经降临,雾气便会悄悄漫起,笼罩整个街道。街道上一片昏暗,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凉飕飕的风从车窗吹进来。
车上所坐着的两个人沉默无语,惟有时间在流逝,似乎是心理作用,路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博雅刚被美术馆解聘,他现在一声不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开着车的保宪不时的侧过脸看着坐在一边的博雅,"还在为那事生气么?"
"没有。"博雅仍对着玻璃窗说道。
"画家也不一定非要在美术馆上班啊!"保宪笑着说,但眼神中透着过度的小心。
"是啊--"博雅两眼仍凝视窗外。此时一辆大货车驶过,发出尖锐的汽笛声,并卷起一阵强风。
"博雅--"
"放心吧!"博雅回过头来,眯着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我和他在一起,就已经做承受一切挫折的准备了。"
保宪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悲悯,"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能遇到你。"
博雅轻轻笑了笑,用手将前额的头发捋向脑后,仰起头靠在座椅上,眼睛看向窗外,"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保宪咳嗽了一下,又清清喉咙才小声说:"晴泰打电话来,说晴明可能还需要呆一段时间。"同时不安地微微一笑。
"是么--"不知怎的,博雅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博雅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仰望着夜空,映着昏暗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黑色的长睫毛一动不动,黑色的头发更衬托出了英俊的仿佛变得半透明五官。
他无意中收回视线,忽然瞥见床边柜子上放着晴明的半盒烟,心里感到一阵凄凉。
海风在使劲地吹着紧闭的窗户,除了风声,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混杂在里面,传入他的耳朵,渐渐的,他进入了一种介于有知觉与无知觉边缘的浅睡中。
他感到自己仿佛受着月光的诱使,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在月光照射下,海水泛着点点磷光。
晴明的身影在这片深寂漆黑的海水中若隐若现,他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露出水面的肌肤被一种淡淡的毫光笼罩着,脸上露出虚幻飘渺的笑容。
博雅向他走了过去,当他足尖刚刚接触到海水,一股冰凉刺骨的疼痛便传遍了全身,不由得向后退去。
晴明失望地站在漆黑的海水中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冷漠且带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博雅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蹿起一种将要失去他的感觉,他急促向晴明奔了过去。
渐渐的,他似乎适应了寒冷的海水,身体麻木了,就在他离晴明越来越近的时候,晴明忽然开始往下沉,眼神中透着恐惧,抬起头冲他喊着,"救我,博雅!救我!"挣扎着向他伸出手臂,博雅向前扑去,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却被一起拖进水中。
在漆黑的海水中,晴明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海草紧紧缠绕住,用力的向海水的深处拖去。
博雅无力的抱着他,试图将他出海面,但那股向下的力量却愈来愈强大,一串串气泡从他们两人的口中吐出,向上浮去,而晴明那双迷人的眼睛此时恳求似地痛苦地望着博雅。
博雅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救得了晴明,心底涌起一阵阵恐惧,双手紧紧的抓着晴明的手臂,他能感到自己的手劲之大,几乎能将他的手臂掐断。这时他觉得有一只柔软、光滑而无情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小腿,开始将他也向海底拖去,他胸中升起一股绝望--
博雅突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他喘息着、呻吟着,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害怕得已经麻痹,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
忽然他弯腰双手捂着脸痛哭出声,仿佛一波波浪潮终于冲破心中那一道精心构筑的堤防,泪水决堤来得既突兀又猛烈,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流过手掌与手腕内侧。
保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房间,坐在床边,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担心。"博雅--"停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去端来一杯Whisky递给了博雅。
博雅现在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他面如槁灰,神情更加害怕,他喝了一大口酒,引起一阵咳嗽,保宪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停止下来。
"他遇到麻烦了是吗?"咳嗽使他的脸颊上添了一层淡淡的红色,但他声音却在颤抖着。
听了他的问题,保宪陷入沉默,过了一阵后站起身走到窗前,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呼出的热气使玻璃结了一层薄雾,"他被软禁起来了。"
"你说什么?"博雅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又问了一遍。
"其实在昨天晴泰就已经打来电话了。晴明已经被他妈妈软禁在了家中,连他都不能接近。"保宪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回转过身来目光直视着他,"他还要我提醒你,他们会对你动手让你小心。"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无奈,"不过我看他们已经下手了。"
博雅只是看着他,非常冷静,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原本毅然决然的一对黑色眸子,现在依然流露出坚决的神情。"我刚刚梦到了他,我们在深水中紧紧攀附着对方;我们亟欲逃离一股强大的力量。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逆流而上,如果他沉没了,我想我也会随之沉没下去。"
随着寒冷的冬季到来,安倍家的人似乎停止了动作,但是保宪提醒着博雅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两个人为了安全起见,天黑之后就不再离开房子,而即使是在白天,如果需要出门的话,也是两人一起行动,保宪似乎充当了博雅的私人保镖一般。
已经是十二月底了,晴明被软禁在伦敦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虽然晴泰仍有电话打来,但是有关晴明的情况却依然很少。博雅心里虽然担心、害怕,但是他却始终表现得泰然自若,他不想让保宪知道他此时内心的慌乱,因为他明白此时必须要冷静下来,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坚强的力量。
博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一片雪白的花园,雪花在午后的光线下不停地飞舞着,他几乎看呆了,感到眼前的雪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此时保宪从酒吧出来,手中端着两只酒杯,左手的递给博雅,右手端起自己的那杯呷了一口,"这场雪马上就要停了。"
"是啊!"博雅也呷了口酒。
保宪陪他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书房里,大厅里又剩下了博雅一个人,他继续望着窗外。雪还在下个不停,可是下着雪的天空上好像有一个洞一样,雪的后面却还照耀着阳光。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门口忽然闪出一个人影,穿着制服,看样子是邮差,他正在向院中张望着。博雅回头看了看书房,犹豫了一下,起身向门外走去。
"您好!这里有安倍晴明的信。"那邮差看到房中有人出来,挥了挥手中的信封,冲他说道。
博雅看了一眼,这个人看起来像个孩子,长着一张娃娃脸,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忙伸手打开了门,从他手中接过了信,并接过签收单和笔,低头在签收单上签字。
突然一股刺鼻的味道倏然冲向他的脸前,紧接着一块散发着强烈乙醚味道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他挣扎着想摆脱那双强而有力的手,但似乎死神饥渴的手指已攫住了他,他身体向后倒去,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明亮的天空逐渐变成了无尽的黑暗漩涡,一直旋转着,旋转着--
爱的背面 二
博雅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中,除了四周肮脏的墙壁什么也没有。他扶着墙站起身来,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几个高壮魁梧的男人来到他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源博雅?"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他心里清楚自己落在了谁的手里,已暗暗做好了吃苦头的准备。那人见他不回答,轻蔑的哼了一声,冲周围的人一挥手。
博雅感到背上被猛击了一拳,即刻扑倒在地,下巴结实的捣在水泥地上。他们又将他拉了起来,另一个人用膝盖朝他的胃部猛力一击,他只感到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烈疼痛,就像被子弹射中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呻吟,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一开始问话的那个男人又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猛然拉起,弯下腰微笑的看着他,"这只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警告,从今天起,离安倍晴明远远的,明白了吗?"
博雅的脸因剧烈的疼痛而抽搐着,又黑又粗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愤怒的瞪着他,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坚定的字,"休想!"
听到他的回答,那人的脸扭曲的变了形,抓着他头发的手用力向身边的墙壁甩去,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肮脏的墙壁上多了一块鲜血喷溅上的印迹。
博雅还没从大脑因剧烈碰撞产生的空白中清醒过来,就又被拖到了那人的脚下。"你还真他妈的犟!"那人骂着,抬脚猛力践踏着他的脊背。博雅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肺都在他一次次强力的踩踏下被碾的粉碎,肋骨也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着坚硬的水泥地面,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脊椎骨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紧咬牙,乘两次踩踏的之间的空隙,猛的抬起身,手臂也同时挥拳出去。那人没有想到博雅竟然会反抗,冷不防被击中了腿部跌倒在地。
博雅在他跌倒的瞬间,挣扎着向后退了几步,坐在地水泥地面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并没有试图站起来,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他眼睛盯着跌倒在地的那个人,眼神里隐约有一丝因为胆大妄为而产生的恐惧,一只手抚在肋骨上,那儿还在隐隐作痛,并不时抬起手擦拭去从额头流下的血滴。
他们只让他休息了半分钟时间,他身后的一个人便猛扑了上来,用手臂紧紧的扼住他的颈部,再次将他拖倒在地。博雅来不及抵抗便被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他的背部闪过一阵剧痛,而那人的手臂仍紧紧的扼住他,喉咙就像被皮带紧紧束住一样令他喘不过气。
刚刚被他击倒的人已站在他旁边,博雅瞪着他,眼神愠怒而狂乱,额前两条青筋毕露,不停跳动。
"你真是蠢货!"那人叫骂着抬脚向他摊在地上的右手重重踩了下去,剧痛像电流一样从手臂传向全身各处神经,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全身血管抓住、拉扯着,博雅的身体僵直,眼睛张大,耳边传来骨头碎裂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博雅--"晴明忽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他感到心快跳到了喉咙口,他低下头来喘息着。刚刚的梦让他害怕极了,几乎要哭出来。他后背和颈背都在冒着冷汗,他抬起手想擦拭去从额头滑下的汗水,却发现两只手此时已完全不听使唤的抖动。
他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向房间另一端的桌子,抓起桌上的酒瓶喝了一口,随着一口Whisky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滚烫的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胃中,刚才那种心悸的感觉似乎减轻了。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烟雾在黑暗中弥散开去,刚刚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
博雅流着血站在一片黑暗中,衣服上沾满了凝结的血迹,脸色惨白,并且还残留着血从额头滑下的道道痕迹,额头上有一处深而长的伤口,从那里涌出的鲜血已将前额的头发粘在了一起,发梢上也正滴下血珠来。
他目光忧郁且悲伤的望着自己,缓缓的抬起了手臂,那原本修长的手指弯曲成爪形,并节处甚至能看到刺穿皮肤露出来惨白的已断裂了的指骨......
晴明全身无法克制地抖个不停,一声尖叫火热地卡在他的喉咙中,他手指颤抖着将烟蒂仍在一边,用双手紧紧的捂着嘴,似乎是在尽量不使自己的抽泣声传出来,泪水已从瞪大的双眼里涌了出来,是愤怒、惊骇、滚烫的热泪。他发抖等着天亮,但天却迟迟不亮。
□□□自□由□自□在□□□
清晨终于逐步地悄然来到,阳光从半开半闭的百叶窗争先恐后地照射进来。外面阳光明媚,阳光淡淡的房间里面一片宁静。
此时晴明已坐在了沙发上抽了一夜的烟,整个人看起来悲哀、疲倦而形容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