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晴泰推开门走到他的面前,晴明继续吐着烟,一双大而冷静的琥珀色眼睛盯着他。"博雅出事了!"
晴明并没有说话,只是和刚才一样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不过晴泰觉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你们已经知道了?"就在大家一片沉默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晴泰恐慌的回过头去,"妈--"
"原来你也在这儿啊!"她似乎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脸上仍挂着慈爱的笑容。
"你把他怎么了?"晴明声音低沉,但目光却尖锐的盯着他的母亲。
"你应该清楚我会对他怎样。"她仍然用温柔的声音说着,似乎完全没看到晴明的眼神,"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
"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晴明的语气软了下来,低垂着睫毛不再看她。
她静静的看着晴明,片刻之后将一叠相片掷在晴明面前的桌上。
晴明拿起相看一张张翻看着,望着照片上那个熟悉的人,如今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
"晴明,我告诉过你不管是爱的死去活来,爱到天荒地老,甚至抛下一切去爱,无法强求的终究无法强求!最后得到的只会是伤害!"
"够了!"虽然还有许多相片仍未看,他猛的站起身,将它们全部抛了出去,似乎是想驱散心中的悲愤与恐惧。
他双手攥拳撑在桌子上,头深深低下,卷曲的浅褐色头发微微抖动着,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也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你疯了!"晴明声音轻得没有丝毫重量,言下之意却比铅更沉重。
"哥--"晴泰看到他的面容散发出的愤怒,背后蹿起一阵恐惧,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晴明那纠结的眉毛下一又琥珀色的大眼睛,燃烧怒意的眼眸始终投射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烧毁。
她看到晴明的神色,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种刺痛的感觉,"随你怎么想,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仍然继续执着下去,你的爱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语调平淡的说。
许久之后。
"我答应你。"晴明声音颤抖着,可那颤抖的语调完全是怒气与指控。
忽然听到晴明的妥协,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
"你想清楚了?"她深深吐了口气,带着一丝忧伤的看着这个让她心碎的儿子。
"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能舍得和他分手,就表示他在你心中的份量就只那么一点。"她走到晴明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他颤抖的身体。"放心吧,我已经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院。"房间里开着暖气,可是仍抵挡不住他心寒的冷意。她沉默了许久,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还有一个要求。"晴明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我要回去再见他一面。"
听到晴明的话,她停下脚步转回身,咬了咬嘴唇,"好吧,不过那将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告别。"说完,她关上门走出房间,脑海里出现晴明那双动人眸子中闪着的光芒,心中泛起了森寒,她抱住双臂,‘他真的就此妥协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么?在胜利之后为什么突然感到一种困惑?
"哥--"一直沉默着的晴泰再也忍不住了,冲到晴明的面前,"你怎么能答应呢?你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他!"
晴明没有回答他,坐回在刚刚所坐的在地方,点了根烟,烟雾在空气中扩散,微光中更显迷离摄人,诡异得令人心寒。
"从开始到现在,他因为爱上了我,尝到了多少苦头?"他抬起头,仰望窗外的天空,"已经够了,我不想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他突然笑了起来,"比起害他受伤、甚至死去那种痛,也许离开他更容易让我承受。"
晴泰呆呆的看着他,在他的印象中晴明是沉默含蓄的,脸上永远挂着让人摸不透的表情。即使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时,也只是变得自闭、傲慢、冷酷而已。他从没有见过晴明如此的失常,仿佛坐在那里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瘦弱的、可怜的、无助的小男孩。
"他在我心中的份量就只那么一点--"他笑得歇斯底里,两眼也因笑得厉害而流出泪水,夹着烟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烟灰落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他的头深埋在两臂之间,卷曲的头发也在抖动着,最终这大笑演变成了痛哭失声,他蜷起身子啜泣着,仿佛一波波打击终于冲破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狠狠的将他摧残--
深情告别
博雅已经被保宪接回了家,虽然接受了治疗已无大碍,但是额头上的伤痕和手上层层的纱布揭示着他曾经历过什么。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的拱窗旁,望着窗外在街灯和车灯照射下的海岸公路勾描着缓缓的弧线,听那停泊巨轮缥缈的汽笛声,微风伴着涛声汽笛声从微开的窗吹进来,心里忽然一阵发凉。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晴明的决定,他并没有怒火爆发,也没有大吵大闹,既没有流眼泪,也没有呜咽作声,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看见波光粼粼的黑色水面。
一切都结束了,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天空在正常时间黑了下来,海水仍在无休无止的拍打着海岸,自己也没有马上死去,可是他明白,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改变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月光照耀出的影子孤独的映在墙上。曾经的快乐,曾经的爱情,一转眼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不需要你了!"他忽然冲着窗户喊了起来。
一直以为原本萦绕在脑中一些天大的事情,一经脱口而出,便立时缩为原本的实际大小,变得不再重要。可是随着这句话的喊出,心却更加的疼!
他闭起眼睛,阵阵黑暗像漩涡似的在四周飘动,思绪像一股浑浊而混乱的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梦中,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置身于冰冷漆黑的海水中,他没有奋力挣扎,没有努力向水面游,而是虚弱的张开双臂,任由那些湿滑的无情的手臂将自己拖进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里去。
"晴明......"泪水顺着眼角划出。
这也许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对爱情太过专横跋扈吧!爱的太绝对,爱的太投入,却更容易失去,毕竟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过去从不信钱、权能改变一切,但现在有人重重的赏了他一耳光让他清醒过来,两个人再怎么齐心协力最终还是被操控在别人的指掌中,根本没有决定结局的能力!所以被事实真相所划开的伤口,总是会见到血的......
这时,一个人影轻轻的走进了房间,站在他身后,他正要回头,晴明的手臂已环绕住了他的肩。
"为什么......"
晴明没有说话,跪在地毯上从背后抱着博雅,见他转过头来,将冰凉的双唇印上了博雅的嘴唇--
一阵长长的吻过后,晴明几乎把嘴唇贴在博雅的耳朵,低声说道:"原谅我--"声音是那样的柔软无力充满了哀求。
博雅转过身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静静的看着他,"你决定了......"
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洒在晴明的脸上,他轻蹙眉头,眼角微微颤抖,"博雅,是我懦弱了,我害怕了......我怕你再受伤害......我怕失去你......"
博雅将他拉到自己身上,紧紧的抱着,仿佛想将他融入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晴明仿佛伫立在被照亮的舞台上,身体被一种微弱的毫光笼罩着,他的衣领已经脱落下来,黑暗中露出象牙色的胸口和浑圆的肩膀。
博雅入迷的看着这淡淡的人影,随着衬衣的扣子一颗颗的解开,晴明的身体整个裸露在他面前。
他坐在博雅的腿上,俯下身体紧贴在他身上,一条手臂环绕住他的脖颈,伸出手指轻轻挑开博雅前额上的黑发,看着被缝合在一起的伤口,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稍稍张开。
博雅看到他的表情,轻轻将头向一边侧过去。
他将头埋在博雅的胸口,任由博雅紧紧的抱住,他的身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却像火一样发烫。当博雅的手从他的肩膀往后背轻轻抚摸时,他上身猛然震颤,一种欲望充斥进身体各个部位。
他坐起身来,纤长的手指从博雅的嘴唇向下移,抚过他柔软的颈窝、宽阔而结实的胸膛......
一种近乎穿透的感觉将两人贯穿在一起,他们比往常更加的激烈,博雅的手扶在晴明结实的胯部,望着上下起伏中的人,体内汹涌翻腾的美妙感觉,感觉着他的肌肉滑过他的身体,他们的后背和胸脯随着呼吸如波浪般急促起伏,皮肤上渗出津津细汗--
空白突然从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语言旋涡中穿去破雾而出,他们重新置身于宁静的黑暗之中,晴明几乎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一般,卷曲的头发散落在博雅的胸膛上,整个人仿佛已经昏迷过去,但紧贴在一起的腰腿无疑感受到他的温暖。
博雅品尝着肌肤接触的感觉,将他抱在怀里,两个人紧紧的依偎,从胸部、腹部到双脚都紧密贴在一起,快感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晴明此时轻轻的拉过博雅的右手,当看到包裹在层层沙布下的那只手时,他美丽的面孔变得苍白,有一阵子没有说话,将那只受伤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亲吻着,泪水扑簌簌地,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
博雅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去他脸上的泪水,此时晴明躺在床上仰视他的目光渗透出令人心旌动摇的妖媚,举止中含带一种倦怠感。不由得又紧紧的抱着他。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博雅闭上眼睛,朦胧中似乎睡着,忽然觉得有人轻轻触碰自己的肩膀,一下子睁开眼睛,晴明用肘部支起身体,侧着身子看着他,细腻柔软的白色肌肤再次裸露在黑暗的空气中。
他拉过博雅的左手,将一枚银色的指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结束了这个行为之后,他薄薄的朱唇边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转向博雅,在慢慢的眼神传递中,补捉到他眼中闪烁温情。
"博雅,这是我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钥匙,密码就在指环里的内侧。"晴明伏在他耳边说。
机场四周大雾弥漫,航空标志灯、街灯在灰蒙中笼罩着一圈光晕,这个时间的航班很少,机场大厅空空荡荡,长长的、干干净净的通道上只有等待登机的乘客坐在椅子上。
"还有点时间,喝杯咖啡吧。"保宪端着咖啡过来,"真不能相信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博雅喝着咖啡,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明知马上就要上飞机了,可是还是不能相信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他又环视一遍四周,‘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么?'虽然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仍在心里第一百次的这样问着自己。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冲着他笑了笑,抬起自己的右手,"画画肯定是不行了。"
"没关系,反正我哥把银行钥匙都交给你了--"
"我不会用的。"博雅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的说。他转过头去,看着黑夜里一闪一来的机场灯光,手指在不经意中旋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保宪看着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你恨他么?"
博雅将头转向了他,眼神在微光中显得迷离摄人,轻轻的摇了摇头。他透过雾气潮湿的玻璃窗看着薄雾迷蒙的夜空,低声说:"既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只好泰然处之。"
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排排蓝色和红色的航空标志灯在闪亮,发动机的声音开始加大,飞机在跑道上开始跑了起来,接着加大速度随即浮上天空,机身倾斜着向云层冲去--
天还没全亮,宁静的东京湾被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鸣声吵醒,虽然看不清,但能够感到云层的上面有架飞机刚刚飞过。
晴明赤着脚站在窗前,眺望着被晨雾笼罩的海湾,低声说:"博雅,さようなら!"(さようなら:再见)
与爱失散
来到这座异国的城市已整整两年了,博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也许上苍对每个生灵都是公平的,历经伤痛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当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出机场,怀着一种深深的悲哀及无奈踏上这陌生的土地时,那种迷茫、彷徨,那种仿佛被流放的心情,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
他竭力忠实积极地做着各种工作,一开始时的确很艰难,但是现在他已经融入了这里。他受到周遭人的尊重、关怀,恬静的心情使他几乎将过去忘怀。
只是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当所有的人都已休息了,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陷入奇怪的梦中,在那些焦躁不宁、光怪陆离的梦幻中,他仍旧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刻遇见那个人。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触摸着他的皮肤,吻着他的唇,体验着两个人之间狂风暴雨般的热情--想和他共度一生的欲望,会像当初一样浸入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寸。
这种时候他就会醒过来,接着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会坐起身来,浑身战栗发抖,任由沉沉的黑夜夹带着绝望将自己覆盖。
然后在天亮之后,拉开门平静的开始第二天的工作。
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会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两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坐在街边的咖啡馆,博雅望着窗外阳光明媚的蓝天。
"本来不想再来打扰你。"晴泰坐在他的对面,满脸抱歉的说着。
"没关系。"博雅看着手中的杯子摇摇头,他明白晴泰不愿打扰他生活的好意。
"我只是想问你--"晴泰忽然住了口,咬着嘴唇。
"晴明失踪了--"保宪接过了话,冲他说道。
博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耳边传来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在你走了之后,他就正式拒绝了贺茂家,并且请我父亲将他的式神全部封印。"保宪躲避着他的视线,缓缓道来。
"而且在订婚的酒会上向所有人宣布自己不喜欢女人,并且绝不会继承任何人给予的任何产业。"保宪忽然笑了一下,似乎很钦佩晴明的举动。"在这之后,他便一个人回到了东京的家。"
"他一个人?"博雅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是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不让蜜虫陪着他。"晴泰慢慢的讲诉着,他的眼神中有一丝伤感,"他和所有人断绝了来往,不愿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他就像个隐士似的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我更觉得他像个鬼魂!"保宪插话说道,"我们曾经远远的盯着他一段时间,可除了在傍晚会到海边或在院中的树下静静坐上一两个钟头外,他根本就不出门,整个人简直就像神智昏乱了一样!"
博雅此时感到自己有些透不过来气,‘他们终于把他逼疯了!'他心里这样想着,搅动自己的玻璃杯,好像是想做点儿事,好让自己的手不再发抖。
"但是在父亲去世当晚,那里被烧毁了--"晴泰小心翼翼的说,保宪以谨慎、担忧的表情注视着他。
博雅仿佛受到了自己一直竭力躲避的重重一击,"烧毁了!"
"但是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保宪急忙说道,他的神情似乎害怕博雅会就此倒下去一样,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
"你们是说他从火灾中消失了?"博雅喃喃的说。
"是的,我们还以为他会来找你。"晴泰原本就很低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他似乎什么都没带走,全部烧毁在了那场大火里......"
博雅打了个寒噤,身体里的血液似乎被冻结了起来。捧着玻璃杯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杯子里的酒都溢了出来,双眼无神的看着他们,"他一无所有、独自一人走了?!"声音轻得没有丝毫重量,言下之意却比铅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