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的心猛的漏跳了几下,声音有些干涩:“如今天朝一品不就是你的恩师周老相爷么?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丰武侯闹得不可开交?”
云霄一脸无奈:“天谁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方才来送驿报的人也是糊涂了,我还特意详细问了一下,那人竟说两家打得你死我活、不管不顾的,居然是因为丰府的一个奴才。现在连皇上都压制不了他们,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的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口中跃出腔子一样,两个掌心里全是冷汗,“一个奴才?这两家都是权倾朝野的世家,怎么能为着一个小小的奴才而大动干戈?”
云霄也点头:“谁知道呢,我仔细看了密报,只说丰御武告欧家纵子行凶强夺家奴;那边就开始叫起撞天屈,说自己根本是被污蔑的,此事与自己无关,反要告丰御武含血喷人,非要他拿出证据来不可。偏偏丰御武拿不出人证,但又死活咬定人让周家藏了起来,说不定已经被焚尸灭迹了。你说说,这团乱帐让圣上可怎么决断?”
我感到身子有些发软,强自打着精神问:“怎么,难道皇帝身边就没有一个能为圣上分忧的能吏吗?”
云霄长叹一口气:“这话说来长了,本来柳御史柳如刚是圣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不但聪明透顶,而且为人及其清廉公正,就连那人品也是出挑的俊雅风流,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心悦诚服的敬佩的。可是谁能料到,就这样一个妙人,居然在半年前好端端的疯了,还好圣心眷顾,降下旨意要府上的家人悉心诊治,万不能怠慢了他。可这大半年过去了,听闻柳御史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我这边听到消息,最后两家争来吵去,谜团偏又归结到柳御史身上。周家告丰家,逼疯当朝御史,专横跋扈;丰家告欧家,投毒灭口,手段卑鄙。偏偏现在外敌压境,他们偏糊涂在这里,多少正经大事不去干,竟然在这里吵闲架,他们这一吵,天下亿兆的生灵就难免要残遭涂炭了……。”
一阵阵寒流和火烧交替来袭,我站立不稳,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凤毛和云霄眼急手快的拉住我,那边月儿早就跑到内堂去搬了一把凳子出来,放在我身后,我坐在椅子上定定神,问云霄:“云霄依你说,他们真的会为一个小厮这么大张旗鼓的吵架吗?”
云霄一变扶着我,一边冷笑说:“会个屁!他们不过是拿这个奴才当借口,行他们争权夺利的野心而已。”
我的心中一片空白,恍恍忽忽的重复着云霄的话:“原来他们不过是拿他当个借口,用来争权夺利而已……。”
云霄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小凤,你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差,是不是中暑啦?”
月儿横了云霄一眼:“云霄少爷,这大早晨起儿的,又是中秋了,怎么会中暑?”
云霄被月儿说的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一下,我趁此机会整理自己的思路,问云霄:“如果他们继续争持下去,会产生什么后果?”
云霄拧眉毛说:“此时大兵压境,皇上也只能尽量往下压事情。如果实在压不下去,就会迅速做决断,舍弃一方,用来安定民心,让上下团结起来,先退敌再说。”
我问:“那你看他们会走那条路呢?”
云霄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毕竟这里离天朝还太远了。看样子皇上很难把他们压制下去了,唉,就怕他们在那里鹤蚌相争,反而让北晋渔翁得利啊。”
万般思绪和昔日的往事都翻腾在我心里,焦虑和伤感混杂成一团纠缠不清。难道我在他心中,始终只是一枚利用的棋子么?想要问个明白,可却更加糊涂,鼻子中酸痛酸痛的,最后那一层心事,始终不敢去碰,也不愿去碰。然而兜兜转转的往事,却总是逼迫我认清最终的现实。
大概我的脸色实在是差,云霄十分紧张的用手压住我的肩膀:“小凤,你不打紧吧?你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挣脱他,站起来,强自挤出一个微笑:“不要紧,大概是这两天累着了。我也该回去了,等过些天我得闲了,再带着凤毛来拜师。”
云霄有些不放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待他说话,匆匆领着凤毛和月儿逃一般的离开安抚使官署,我怕他再问一句,我会立刻崩溃在当场。
上了马车后,我全身脱力的靠在车厢上自己抱成一团,把头埋在胳膊里不去看他们。月儿和凤毛都没有说话,只告诉苏东我们回王府去。后来,月儿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慢慢安抚我,我再也忍耐不住,把脸埋在她的裙裾上无声任泪水横流。
回到王府的时候,我的两个眼睛通红通红的,惹来无数猜疑的目光,然而我无暇顾及这些,此时整个王府里的人都川流不息忙碌着,旁边一个巨大的戏台已经搭好,到处张灯结彩的布置着,人声鼎沸。宾客的人虽然还没有到,可是贺礼已经陆续抬来,王府门口的车轿一路蜿蜒出去,真真应了那句话“车如潮水马如龙”。
我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婀娜的桌子应该送过来了,不然就要出大乱子,连忙领着凤毛和月儿往韵湖走去。还好,还好,只见苏全和芙蓉正指挥着各个桌子的方位,大半儿的桌椅已经就位,苏周开始着人往上摆放时令瓜果。
我悄悄走到边上,仔细看看这些八仙桌,不错,婀娜办得真不错。倘若不知道底细,根本看不出这些八仙桌是临时翻新的。
“怎么,看看有没有破绽?”冷不防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倒吓我一跳。我回头,发现苏放正笑眯眯的站在我身后。
我摸摸头,反问他:“破绽?你什么意思啊?”
苏放微笑一下,轻轻用手扣扣桌子,低声说:“这桑皮纸糊的桌子大概能唬一天吧?”
我吃惊的看着苏放,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那是不是说瑾妃也知道了?!
苏放见我吃惊,轻声笑道:“放心放心,瑾妃不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就知道他聪明,也不用再费劲和他打机锋,用力捅捅他:“快说,快说。”
苏放笑:“那天我听说瑾妃要瑛妃在两日内举办这么一个规模的盛宴,而且还特特的把你也带上,就感到其中肯定有问题。后来听说她又特意指明要全新的水磨红漆八仙桌,知道这里面一定会有文章。所以啊,你那边忙着找桌子,我这边也没闲着,派人在这两天盯紧维岳最大的木器行,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立时泄气,没好气的说:“还有什么,我的小把戏,桑皮纸大变新桌子。”
苏放伸出一根手指摇摇,“错!你再猜。”
我才不猜,他精得跟诸葛亮再世似的,我怎么能猜出他的玲珑心。我问他:“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他笑笑,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我发现,有人真的很有美人缘,连维岳第一美女都肯屈尊来帮忙……。”
我言故左右:“维岳第一美女,你说的是我姐姐吗?”
苏放不答,只对我笑笑。我明明不心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笑容下却红了脸,看着他笑意渐盛的样子,我大声说道:“你看我作什么,我和婀娜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她自然帮我这个忙!”
苏放说:“能为你调动整个聚芳楼所有姑娘小厮,还特特儿的停了两天生意,可真是好朋友。不一般交情的好朋友呢。”
我眨眨眼睛,哦,这个我可还不知道,只好说:“嗯,我们已经结拜成兄妹,交情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苏放紧紧的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看我,慌乱的避开他,扭头看着锦心和阿娇在那边忙碌。半晌,苏放叹口气,轻轻说了句:“小凤,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的一颗心究竟许给了什么人。”
尽管他说得很轻,可是这句话我还是听到了,仿佛什么触动心底最深的那根弦,眼前五彩缤纷的画面褪化成一个淡淡的背景,胸中空空如也,一次又一次的伤痛,我的心,早已被践踏在沟渠当中,不知所踪。
那句话仿佛是我听错般,没有再被提起,苏放接着说:“我派去的人除了发现你新瓶旧酒的小把戏外,还发现另外一点,瑾妃的人居然没有去木器行做过打探。”这句话说得奇怪,如果瑾妃的人去木器行打探,那我的小把戏不就全穿帮了?!
我扭过头看他,苏放反问:“难道你还没明白吗?”
我摇头,他只好解释给我听:“她没有派人去打探,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认为你一定不能按时交出全新的水磨八仙桌,所以用不着去使人打探,”我点头,就是这样啊,难道还有第二?!就听苏放继续说道:“这第二嘛,是她另有阴谋,所谓八仙桌之类的刁难,只不过是为了把你们的注意力引开,才好着手布置更大的局,引你入毂。”
我心中一惊,的确不该忽略了瑾妃那边的动静,然而我忽然想到:“你一定是知道的,是不是?其实你不是派人盯着木器行,而是一直派人盯着瑾妃他们,所以才能顺手查到我的小把戏。”
凤于飞 68
苏放摇头:“阿飞,你只猜对一半儿。我虽然一直盯着瑾妃那边,可是内院里的事情我却打探不到,只能从蛛丝马迹上去判断而已。”
我细细思量一下,反问苏放:“那么,依你掌握的情况,瑾妃那边会有什么举动呢,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苏放没有回答,反而十分有内容的看着我微笑,我暗暗恼怒,这人心机也太过深沉了些,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像别有内容似的,总要猜来想去,累死人啦。苏放反问我:“你有那么厉害的帮手不去问,怎么到来问我?”
“帮手?什么帮手,姐姐吗?”我奇怪。
他淡淡的说:“能下手伤了秦嬷嬷的高手,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打探不出来吧?”我的心底咯噔一下,他这是在诈我?还是另有所指?我假装疑惑的反问:“打伤秦嬷嬷的高手?她不是遇鬼中邪了吗?”
苏放一笑,却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说:“既然这样,你万事小心,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看我,转身就走。我连忙喊他:“苏放?”
他停顿一下,没有回头,闷声问:“还有什么事情?”
我小心的跑到他前面看看他的脸色,可是他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端倪来。我问苏放:“你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看着我,目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扭过头去,轻声说:“我恨自己不够狠心。阿飞,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瞒了我多少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没选择相信我。而我对你——,算了,阿飞,等你想清楚了,再来问我是不是高兴吧。”
说完,他不再理我,穿过酒席离去。
半边的头,沿着发角开始剧痛,我转过身打发凤毛和月儿带着赛雪去找地方吃些东西,今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不见得有机会正经的吃饭。我独自回到小跨院,躺在自己的床上,额角一跳又一跳,我用力按下去,还是痛。
我转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分明是想静一静的,可是往昔的回忆和一幕幕场景交替向我袭来,他仿佛又在我耳边轻声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子句的温热至今还在耳畔萦绕;在转过头,丰大总管冷笑的对我说:“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侯爷不过就是玩玩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啐!”,咬着唇回过头,就听见云霄不屑的声音:“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过是两家互整的一个借口而已。”心底隐隐的不敢相信的企盼着,那万一呢……,就见苏放平静而睿智的目光:“做人,最可悲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小凤,你该醒醒了!”……
我烦躁的翻了几个身,本想静静的什么也不想,可是现在却越来越头痛,越想越多。只好胡乱抓过被子,死死的压在自己脸上,黑暗中,万分的委屈和孤独沿着眼泪侵入到被子中,终于终于我还是隔着一万里、隔着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问了一句:“为什么?”
忽然眼前一亮,被子被人猛的抽去,好刺目,我紧紧闭住眼睛,等我张开眼睛后,发现唐情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床沿看着我。在我最最倒霉落寞的时候总会遇到这个家伙,我从枕边捞起一条布巾按到脸上,一句话也不说,努力的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许久,我才听见唐情低低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欺负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什么?”我不去理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情,他不过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浪子而已,欢喜时便一起喝酒高歌,不欢喜便拔刀相向。
他叹口气,继续说:“婀娜不是把什么桌子都给你配置齐了,难道还有人用新的借口刁难你?”我震惊的抬起头,好啊,原来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事情,忙来忙去只有我不知道,还在瞎担心。我带着鼻音冷笑:“既然你唐大教主已经万事通晓,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不,阿凤,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比如此刻,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委屈,还有那天夜里,你又为何事而梦魇。我都不知道。”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股浊气上涌:“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大丈夫快意恩仇,我既然得罪了你,你大胆报复就是了,只是自此之后我们再无挂碍。今天要剐要杀随你,我要讨饶一句,我就,就,嗯……。”说道这里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赌咒,只有气乎乎的看着他,用眼睛盯死他!!
唐情没有向往日一样趁机取笑我,反而惊诧的问:“报复?多管闲事?阿凤,难道我唐情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地位吗?”
我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事以至此,心中反而多了一种发泄的快感,不错,江湖人的简单有江湖人的乐趣。欢喜便大口喝酒,不欢喜便拔刀相向,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及时行乐,也少了很多烦恼。
唐情站起来,转到我面前,弯下腰看着我。我平静的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挑衅,心中气苦,隐隐在期待他因一时气愤而掌毙了我,让我少受这些烦恼痛苦的侵扰。他轻轻的用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心中一片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躲避,轻蔑的看着他,唐情叹了口气,手指沿着太阳穴慢慢的划到下颌处,轻轻握住,“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呢,这样的不管不顾,这样的伤心欲绝?阿凤,难道你难过的时候,就不让人陪你分担一点点么?”
我慌乱的别开他的手,倘若他掌掴我也就罢了,甚至杀了我也好,可是他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却让人无由的心慌,我指着大门急促的说:“你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唐情没有离开,反而一下子用力的把我抱在怀中,我气愤的想推开他,可是哪里能够撼动他分毫,就听见他在我头顶喃喃的说:“阿凤,不要躲在被子中哭,哭坏了也没人知道。我的胸膛借给你,即使你伤心难过,也有我陪你一起。”
我疯狂的想要推开他,大声反抗:“谁要你陪?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才没难过呢,男儿有泪不轻弹,谁要在你面前像个姑娘一样抹眼泪,哪用得着你来借我肩膀、胸膛的……。”
可是这回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的按住我,同时温柔的在我后背上轻轻安抚。最后,我无力的伏在他的胸口上,失声痛哭:“你们都骗我,骗我,骗我……。”
三分劳累、三分气苦、三分难过,反正最后我昏昏沉沉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唐情已经走了,被子被仔细的盖在身上,他还特意把我原来哭湿的地方挪开一点。我伸伸手,按按自己的脸,发现没有想象中那样浮肿,再看看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我连忙爬起来,换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去,今天是中秋家宴,自己居然把诺大的一个乱摊子全丢给簪瑛一个人,不由暗自愧疚,即使我不能帮什么忙,站在一旁陪她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