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笑了:“你不用担心,拿贼拿赃,捉奸在床。你们这一出里应外合,只能让瑾妃自认倒霉。小凤毛不会有事的。”说完,他面容一肃:“小凤,我今天让你来是有另外的大事要说。”
我看着他,“是不是帝都出了什么事情?”
云霄点点头:“周相爷被武侯告下,如今罗列大罪七款,家宅被抄尽入狱中待命。周相的长公子也在昨日午时被斩首于街头,监斩官是陈继平大学士。”
昨日午时?!我呆呆的看着云霄,周正,他,他死了。我仿佛看见那缚着红樱的大刀被高高举起,白亮的刀尖晃闪着整个天空,手起刀落,冲天的热血喷洒出来,半空中跳跃着一颗血红的人头,待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我的面前,脸孔向上冲我一笑。不是周正,却是我爹爹。
我大叫一声,捂着脸跪在地上,“酒,给我一杯酒!!”
云霄慌乱的给我一杯酒,我不管不顾的张口灌下,耳畔仿佛想起姐姐清脆的声音:“卿官,你这脾气秉性,往好说叫温文儒雅、心地慈悲。往坏说,就是胆小懦弱、妇人之仁。你呀,要不改了这脾气,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姐姐姐姐,如今再想起你来,句句金玉良言。可惜你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半空里仿佛有咯咯的笑声在飘荡,“傻子,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姐姐裙子底下,出来自己试试,输几回你就学会了。”
云霄紧张的看着我,“小凤,你不要紧吧。”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听见杀人有些害怕,对了云霄,周相呢,朝廷怎么处置的。”
云霄说:“周相只是被收监,廷训没说怎么处置。”
原来如此。两国交兵,迫在眉睫,这个时候自然是武将重过文臣。皇上没有杀周相,却杀了相爷之子安抚丰御武,这一步缓棋看似平淡,其实大有文章。如今丰御武身系社稷安危自然呼风唤雨,可是你却被这眼前的权势迷晕了双眼。朝廷如今只能让着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周相没有被定罪,只有一个收监,重新启用只要皇帝一句话即可,不用皇帝出头,一个借刀杀人过桥抽板,就让你摔得又狠又重。那个时候,谁肯再为你说一句话?!!红到十分变成灰,我摇摇头,很多道理不是不知道,然而非要经历过,才能懂的。
云霄不明白我的心事,对我说:“这些都是小事,小凤,真正的大事是我朝兵败了,北晋的铁骑已经杀到恒澜关,现在被丰御武拦在那里。可是你来看——。”他又举起那个烛台,拉起我到一副地图面前,过了恒澜关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离京城只有八百里,再没有大的关隘可以拥兵相抗。那个时候北晋就会想脱笼的猛虎一样直杀到京城,恒澜关不能失守!!”
我问云霄:“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帝都军情紧急么?”
云霄摇摇头:“不是。维岳王是个老狐狸,今天维岳王借口身体不适没有朝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大世子,告知维岳各方重臣,一切以大世子苏放的号令为准。我知道北晋的使者已经秘密的潜到维岳,而维岳王这个时候告病不朝,实在是太巧了。”
我想了想,告诉云霄:“不会的。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维岳王根本不会把实权交给苏放,苏放虽然拿了虎符令牌,实同虚设无二。整个西蜀还是在维岳王的控制下。”
云霄冷笑:“这就是维岳王的狡猾处。我今早一接到廷报,立刻意识到,在天朝和北晋的胶着拉锯状态下,谁能拉拢到第三方的力量,谁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取得胜利。如今南越早降、东齐与天朝世代联姻。只有西蜀,多年来偏居一隅休养生息富足强大,如果西蜀肯出兵出力,合上我手中的五万禁军,就是一股新生的强大战力,我们可以悄悄从石山后绕到敌背,两面夹击下恒澜关之危就可以不退而解。”
我自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把云霄的话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你这想法好是好。可如今真能作主的人称病不起,在前面的人又是初出茅庐不为人重的大世子,恐怕维岳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是静观其变,等到局势清楚的时候,他才肯表态。”
云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这张纸,见上面鸡零狗碎的写着好多东西,看来看去倒像是一张礼单,我问云霄:“这是什么?”
云霄说:“这就是昨天晚上维岳王府丢失的礼单,一大早就有人给我送了进来,说大世子要彻查此事,如果发现这些东西立刻上报。”
我不解:“这是苏放应该查的,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霄摇摇头:“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外松内紧。可你看看这位大世子,如今办起案子来是外紧内松。为什么?第一,他恐怕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普通的失窃案,所以采取这种敲山震虎的办法,让大家知道他在查案。可是这中间更重要的一层,只有这样,他才能喧宾夺主的开始调动各方力量。维岳王本来计划顺水推舟用大世子来拖延北晋和天朝的求援,想看清局势再落注,可是这个大世子好聪明,他居然将计就计,反算了老狐狸一把。如今恐怕维岳王要假戏真做,大权旁落了。”
我摇摇头,“这都是你的推测,不见得准。”
云霄站到我面前:“小凤,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求你一件事,如果那位小王爷真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一定要请他出兵为天朝出力。”
我有些结巴:“我,我怎么求,求他。这种事情,他不会听我的话的。”
凤于飞 73
云霄用一双大手把我的手包在里边,用力握住:“小凤,这种事情只能请你尽力而为之。你答应我,你会尽力去做,好不好?”
我望着云霄黑黑的眼圈,满脸的恳求,缓缓点头。
门外的军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云霄行了一个礼:“禀将军,西简王府的人来接凤公子到廷尉府,说是昨天晚上王府的失窃案已经有了消息。”
我连忙站起身:“我先去看看。”云霄点头,叮嘱我:“放心,最后还有我,万不得已,我会出头跟维岳王要人,不要担心。”
我答应着去了,匆匆登上马车赶往廷尉府,一进门就见凤毛和篆儿低头比肩的在大堂中间跪着。苏放坐在堂上中央,两旁分别是维岳三卿的大臣。见我进去,苏放对侍卫说:“这位是瑛妃娘娘的幼弟,也是王爷很看中的人,快赐座。”有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旁边,我坐好了,才看见吴德才正幸灾乐祸的坐在我对面,两只手包得如粽子一般,对我微微冷笑[自由自在]。
我悄悄吸一口气,警告自己要遇事镇定。就听苏放在堂上说:“既然众位大人,两位娘娘的贵眷都已经到齐,那么我们就开始审问这个案子,我答应过王爷要彻查此案秉公处理,所以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也少不得请众位大人多包涵了。”说完对大家团团一揖,不等众人回礼,猛的一拍惊堂木,“篆儿,昨天你说看到有人跃进瑾妃娘娘的屋子中,你看看是旁边跪着的这个人吗?”
篆儿侧头瞥了凤毛一眼:“好像是的。”
苏放点点头:“凤毛,你快把偷瑾妃娘娘的珍玩拿出来,小王就赏你一个痛快,否则棍棒之下,你少不得要吃苦头!”
凤毛磕头,急急忙忙的说:“回,回小王爷,我,我真的没拿瑾妃娘娘的东西。昨天晚上外面热闹,公子怕我出去惹祸,就嘱咐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月儿姐姐派人送了一篮子水果和糕儿,我自己吃些,然后还喂了赛雪一些肉卷,早早的上床睡去了。谁想在梦中就被捉住,被这位大人的手下带到这里蹲了一宿,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苏放微笑的点头:“那么说,瑾妃娘娘的东西,不是你偷的了。”
凤毛不停的磕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不敢的。”
苏放对身旁的袁大人说:“你是从床上把这小厮捉住的吗?”袁大人笑着点头:“他睡得到香甜,还流口水呢。”苏放轻哂:“看这样子倒不像假装,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下这等案子后还能回头睡觉。”朱大人也摇头轻笑。
苏放回头对篆儿说:“既然捉贼拿赃,我这就派人去凤毛那里查证,如果有了赃证自然判他放你。若没有贼赃,你少不得要尝尝这廷尉三木了。”
篆儿昂头而答:“大世子说过要秉公办理,可如今处处偏私不公,岂不让人齿冷?”苏放好脾气的问:“我怎么个偏私不公了?”
篆儿朗声答:“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闹得沸反扬天,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如今大世子才着人去赏瑛上院去查,别说没有贼赃,就是真有贼赃,难道还会在那里等着被查出来认赃么?到时候无论是监守自盗也好、诬告错指也罢,错处都在篆儿一个人身上。三木之下焉有完人,大世子此举表面公允,实则偏隘。可惜你这样做,也不过是让篆儿一腔热血溅在这高堂之上,你却难逃天下人悠悠之口!”
苏放两手轻拍:“说得好,说得有礼!!你且来看看这些。”双手轻挥,有人拿了一个托盘放到篆儿面前。苏放问:“你看这里面装的可是瑾妃娘娘的失物?”
篆儿细细看了,回复道:“是倒是的,可是不全,娘娘丢的东西远多于这些。”
苏放点头,对堂下说:“去把人犯提上。”侍卫门应声去了,片刻就抬回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回众位大人,这些东西就是在这人身上发现的。”
苏放皱眉。“我不是说过不许对人犯用刑的么,你们怎么私下里开始对他用刑了?”
那侍卫躬身答道:“回小王爷,我们没有对人犯用刑,昨天奉朱大人令开始寻访,发现在西郊一间民宅有打斗之声,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有这个人浑身带伤的倒在地上,其余人等都散去,而这些东西是在这个人身上翻出来的。”
苏放点点头,下得堂来,走到那个人身边蹲下身来:“这位好汉,我是维岳的世子苏放。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那人嘿了一声:“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江湖人称入地虎的范大彪!”
苏放一扬眉:“原来是范大英雄,幸会幸会!不知道你这一身的伤是不是我的手下用刑,如果是,我就要好好的惩罚他们。”
那范大彪呸了一声:“那些朝廷的爪牙又怎能伤到我,嘿,兄弟,兄弟,万想不到,自家兄弟竟会为一颗珠子落到自我相残的地步……。”说着,一颗滚圆的泪珠竟从眼睛跌落。我不由的想,其实这个范大彪其实是一个很热血豪放的汉子!
苏放好整以暇的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隐瞒,少不得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念在你是一条好汉的情面上,不会与你为难。”
那范大彪道:“有你小王爷的一句话,我有什么好瞒的,不过是图个痛快而已。昨天是八月十五,我们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酒相聚,可是忽然接到一个消息,说有个地方藏了好大一批珍玩,正输于防范。这样顺手牵羊的事情我们当然不会错过,出去片刻就轻轻松松的把那包珍玩取了来,还继续喝了半夜的酒。然后我们回到住处,把那些珍宝大家分了,本待今天就分道扬镳,明年再聚。临走的时候,老二说不放心,要先去踩踩情况,片刻后他回来,说外面到处张扬着维岳王府失窃的事情,他还特地带回一个礼单,告诉我们这回可拿了扎手的铁蒺藜,正轧到这红货上。老四心细,拿过礼单看了一遍,就阴阳怪气的笑个不停。
“我还在担心出城的问题,正盘算着怎么能把这批红货带出去,就听见老二问老四笑什么,老四说:‘我不求别的,只想这大笔富贵顺手而得,反正也是白来。但请大哥把那夜明珠给兄弟看看,也算给兄弟开开眼。’我听他话里有话,就问他什么意思,没想到老二一把抢过礼单,看过后拍在桌子上,‘大哥,我们兄弟十几年的交情了,兄弟我从未多想过,大哥让我死就死,大哥让我跳就跳。可是,大哥今天居然背着我们兄弟把明珠私藏,我,我实在……。’我听了慌了神,只见老二拿回的单子中间果然有一行写着‘倾城珠,价值连城夜明珠一颗’,我辩解,‘怎么,你们怀疑我藏了那颗珠子?’他们不答,只是冷笑。后来老三说:‘大哥,你带着我们发财多年。我们也不争多少,你多拿些也是应该的。’我劈头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是‘猪油蒙了心的废物’就这样大家动起手来,后来官军们听到声响破门进来,他们几个都跑了,我身上有伤跑不动,被你的人捉了来。然后你问我话,我全说了,就这些!”
苏放微微一笑:“好汉子,既然是这样,你把那些人的绰号特征跟我说一说,我绝不为难你,还会放了你,如何啊?”
范大彪听说,猛的呸了一声:“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老子认了。老子不是那种欺负弱小、出卖兄弟的杂种!”
“大哥!”门口想起一声哭音,几个人带着镣铐被侍卫们押上来,一见到范大彪就跪着哭了起来:“都是我们让猪油蒙了心,竟然自己伙里打了起来。”“大哥,我该死,我居然怀疑大哥。”“我们才出去,就碰到巡街的侍卫,他们人多,而我们又分开,都被捉来了”“大哥的话我们全听在耳中”……。
苏放摆摆手,后面的侍卫用力踹了这些人几脚让他们闭嘴。苏放问那军士:“从他们身上起了赃没有?”
那军士答:“回小王爷,有的。”
苏放点头,命那军士道:“和礼单上的失物对一对,看还短了什么?”
那军士着人把东西一一念过,片刻后,回复苏放:“禀告世子,除了单子上的夜明珠,别的东西都在!”
苏放笑说:“你带一队人给瑾妃娘娘把东西送过去吧。那夜明珠本就我无中生有加上去的。”他看了地上跪着的范大彪一行人,微微一笑,“否则这些蠢贼又怎么肯自己先在窝里反?”
凤于飞 74
范大彪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闭目不语。苏放不去理他,问堂下跪着的其他人等:“你们昨天动的这批珍宝,是在西简王府么?”
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摇头道:“打死我们也不敢去西简王府偷盗,实在是昨天有人密报我们,说有人给一位大人送了大笔的贺礼,就放在卧室的箱子里,我们轻轻松松就取到了。”
苏放仿佛很笃定,继续问:“那么,你们是去哪里把这些珍玩盗走的呢?”
那些人齐声回答:“是宗正府,吴大人的宅邸!”
苏放盯着吴德才一字一句的问:“你们几个狗贼可仔细了,我再问一遍,你们从哪里偷来的这些珍玩?要是敢胡乱攀污,小心我活剐了你们!”
范大彪直直的躺在那里大喊道:“事以至此,我们何必再污蔑别人。确实是在宗正府起的货。”
苏放忽然轻轻挥手,让士兵把这些人都带了下去,然后看着吴德才,一言不发。吴德才脸上迅速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对着苏放大喊:“你,你们这是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污蔑我,我不服,我要到王爷那里去讨公道。”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苏放猛的抽出腰中的虎符在案上一拍,“已经由不得你了。把吴大人收监!”
两旁的侍卫如狼似虎的架起吴德才,吴德才大喊道:“苏放,你敢?”
苏放微微笑,“我当然不敢,可是它敢。”他晃动着虎符,对那些侍卫说:“你们还不动手,等我行军法么?”那些军士不等苏放再度发话,如狼似虎的架着他离开,吴德才还要再喊什么,只见一个军士手疾眼快的把他的下巴一扭,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苏放回过头,冷冷的看着篆儿说道:“篆儿诬告,入狱收监。凤毛无辜,即刻释放。剩下的事情容我回复了王爷和两位娘娘后,回头再议。各位大人,还有什么疑意吗?”几个看得满头大汗的大人,纷纷摇头,连连表示自己对大世子秉公处理的判断绝对没有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