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听我说————hakuya

作者:hakuya  录入:01-09
1

我叫酷拉皮卡。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孤单。
每天早上醒来,我听到同室的德国人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话,于是迅速翻身下床,拿了毛巾抢先占领浴室。哗哗的水声中,我听到他微弱的抗议,他说"你没听到我要用洗手间吗"。我想我真的没听到。
那句话不就像树梢上鸟儿的歌唱,麦田里收割机的嗡鸣一样么?
我知道他对我很不满。从小到大说我狂妄自大的又不止他一个。
换好衣服之后,我可以不必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到了教室。我不爱吃早餐,因为宿舍离学校只有500米,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我想趴下来睡一会儿,却又总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毕业生。于是我徘徊几秒,姑且打开了本书。
这个时候我又会想,日子恐怕就会这样下去了吧。
一瞬间我感到悲伤。

有人传话说我有亲戚打电话来,我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欧洲的姐姐。其实我姐姐很疼我,每个月都寄钱来。只是我们很少通话,感觉上相当陌生。

姐姐的声音很甜美,这是我刚刚才发现的。她说我还有一年,要我好好努力。顺便问我身体怎样。我说我一向结实。她笑了笑,不知从哪一句开始问我愿不愿意去欧洲念大学。我立刻拒绝了。于是她又说姐夫要到这边来,大概是工作的原因。拜托我一定去接他。我同意。
听她的话,好像我去不去欧洲并不是什么重点,但我仍然很感激她。我说谢谢多保重,挂了电话,把手里握热了的硬币给看门的大爷。
那硬币,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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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天气还很热。
我到机场接素未谋面的姐夫,据说是个有"一双黑亮的炯炯有神会说话的大眼睛"的男人。我觉得这形容很平庸,我姐姐却喜欢。
我没有找同学的家长借车,也没有租车。
我坐了新修的5号地铁线,然后花16块钱坐机场巴士。没必要因为他是亲戚就挖空自己假装过的很好。我也不期望让他心生同情在我存折账户加个0。我只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几乎是在我走进国际舱等候线的同时,他走了出来。
他的确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很远就能注意到,好像黑色的玛瑙。乌黑短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白而光滑,看上去是个很有档次很稳重的男人,然而却出乎我意料的年轻。
我愣了愣忽然不知怎么称呼。
"库洛洛,就可以。"
我很小就知道"声如其人"这回事儿,但真的心服口服,这才是第一次。
这又猛然让我想到自己17岁的悲哀。
我的确没见过什么人,遇过什么事儿,我的生活如一盆清水,搅和也搅和不混。

我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跟我走。临走又瞥了一眼,他手上拉着一个不大的皮箱。
"没别的了?"
他突然看向我,黑漆漆的瞳仁像是要把我射穿一样。那瞬间我感到一阵惶恐。
我连忙四面八方转移视线。电子计算牌眨着眼跳换数字,有规律的变化让我平静下来。
"没有别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嗯"了一声闷头往前走。地很滑,不得不格外小心,灯太多,光太亮,人行太匆忙,总之,一切都让我感觉不好。以至于连对我姐夫的印象也成了--很可怕。

前两天是我进毕业班以来的第一次考试,有点忙乱,所以忘记说我和我姐夫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选择打车送他去酒店,因为天看起来要下雨,也因为我有些急躁。我开始怀念遗落在书桌里的复习资料,然而又不是真心的。

在市中心下车的时候他看着我,我也很大胆地直视他。他愣了愣从上衣内袋中掏出黑色钱夹,拿出一张不明数目的欧元。这下我知道遇到了麻烦--因为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包括铅笔盒里的硬币--也绝对付不起将近三位数的费用。
我拿着贵重的钞票下了车,地铁入口人流很拥挤。我停住,呆了几秒钟,冲对外银行走去。等待换币的时候我想,我就这么拿着钱跑了不是挺好么。等一叠钞票落在我手里,那种感觉竟越发强烈了。
若我真的跑了,跑到天涯海角......会怎样?
然而我是个胆小鬼,做不出出格的事儿。
姐夫没有不耐烦,很了解似的冲我点点头,一语不发地拖着行李等我付钱。红色的出租车从我面前驶过,漆料上滑过我的影子,还有我姐夫的。
我只撩了一眼,影子扭曲得很恶心。

开始我带他去最贵的两家酒店--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居心--或许我只是不想让他瞧不起土生土长的人。但很不给面子的是,那两家居然被订满了。我来不及感慨,当务之急是把他安顿好--在宿舍关门之前。
他一直似笑非笑注视我,好像很享受看我为他奔劳的样子。
这一招对女人管用,我却不能喜欢。

我试着改变气氛:"那个......很抱歉。"
他冲我微笑:"没关系,来的时候飞机也很满。"然后他抬头看着街上穿梭的车辆,"夜景很好看。"
我点点头。他没怪我不为他预定,半句抱怨都没说,反而让我感到痛苦,好像欠他什么似的。
最后我把他安顿在离我宿舍1小时车程的酒店。第一次进去那里让我感觉酒店真好,衣食无忧有人照顾。姐夫似乎也非常满意,因为落地窗外是他所欣赏的夜景。
时间是10:20,宿舍10:30关门。现在回去必定算作违纪。
两次违纪便要停宿。我开始回忆之前经历,我想起有一次晚自习我睡着了,被记了一次,那么这一次必然会被停宿了。如果我不回去,也许老师查房时会发现不了?
当然我大可对我姐夫说"请帮我给宿舍打个电话请假",然而我没有。

他从落地窗前转过身来,看样子在等我开口。我也望着他,心里翻滚了一些话,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我说再见了。他回答谢谢,递给我一支烟。细长的纯白的,格外优雅的烟。外国名字,我不认识。
我盯了几秒,伸手接过。发现姐夫的手指白皙漂亮。
我10:30离开那里,顺手抓了个打火机。

我坐在海岸边,脚踏在大理石栏杆镂空的花纹里,海面波光粼粼,抬头望却不见月亮。天色发红,我考虑着能不能用"绛红"来形容。迎面吹来的风有湿热的气息,渡船的笛声不如往日响亮。的确是要下雨了。
对岸高耸的大厦点着无数的各色的灯,在我眼中渐渐连成一条线。
我把烟叼在嘴里,手无意识地"啪嗒啪嗒"玩着打火机。依稀恍惚中,我想起暑假的事情。
同样是快要下雨的夜晚,我和现在一样,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手里玩着陌生人塞来的打火机。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力量使我至今没有堕落成一个纯粹的流氓。我还在一所很有名的学校不情不愿地拥抱书本,是为了我姐姐?或是我自己?虽然我不认为我和地痞流氓小混混有什么不同,但绝对不会有人认错,因为他们看到了我所看不到的区别。这么说我是为了他们在深渊口挣扎?
我想若我要坠入悬崖,只肖点燃这支烟吧。
它在我口中上上下下,一切就绪跃跃欲试。
我努力地点烟,却点不着。f
那时我感觉到一双大手围拢过来。那是一双做过很多事情的有力的大手,我吃了一惊。
突然间我发觉这一切不是回忆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一双手围拢过来。
我猛地跳开,火光一闪,打火机"当"地掉在地上。
我确定这绝对是真的。

"你......"
"哎呀呀,你又想做坏孩子么?"
他还是一头亮红色的奇怪头发,眼睛眯成一条缝,阴阳怪气地哼着与他无关的话--这个自称"西索"的男人。
"跟你无关。"我弯腰捡起打火机,装进衣兜。感觉衣兜里很凉。

"今晚无处可去了吗?酷拉皮卡。"
那时候我回过头,盯着他看了很久。

2


第二天上午下操之后我就接到了"退宿"的通知。
班主任和蔼地问我从家里到学校多长时间,我下意识地想到姐夫住的酒店,于是我说1小时。她又问我要不要继续上晚自习,我说我不能忍受想上厕所的时候去不成。

中午我难得地去了食堂,刚坐下不久就有两个小孩煞有介事地坐到了旁边。
"听说你被退宿了?"
"消息真灵啊,奇牙。"
"为什么啊?不是去接亲戚吗?那样只要开个假条就可以了啊!"头发深黑的小杰比我激动得多。
我和这样的人当了一个多月的邻居。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住了。"
"啊?为什么?"
"我怕我膀胱肌肉萎缩。"
奇牙瞪了我一眼,提着一脸好奇的小杰坐到一边儿去了。
我盯着盘子,里头的菜花变得百味。

"你真颓废。"侠客丢下一句话就上图书馆去了。我一直怀疑他那种头脑的小孩儿为什么要选文科。
我收拾好铺盖,没理会小滴的问话,离开学校的大门,也没和德国人打招呼。自我感觉很潇洒,潇洒之后又是茫然。
接着我看见西索闪亮的红发穿越人群,向我走来。

"去xx酒店。"(姐夫的酒店)
西索略带惊讶地看了看我。
"我没钱,你帮我付,下次还你。"
他耸耸肩。
一路无语。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傍晚的温度刚刚好,就连夕阳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西索在我走进酒店之前消失,连车也没下,好像我是地下党接头交换的物品。
我在他消失之后,迎着清爽的风,迈着不变的步伐,从酒店里走出来。
然后我又去了海边--我并不期待会发生什么--突然我意识到无论如何也要学习了,于是我坐在路灯下,守着行李背书。
我不敢想万一睡着会怎么样,所以我用身上十分之一的钱买了罐咖啡,撑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仍然很好。
我脸色苍白,顶着黑眼圈拖着大包小包摇摇晃晃地走回学校。肚子乱叫,口又干,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很笨很笨的熊。
"熬夜是什么感觉?"
"好像走在云上。"
就因为我回答了小滴的这个问题,而且回答得还算唯美,我赚到了一罐咖啡。
这是我第一次喝女生代买的咖啡,我发现女生果然是不一样的,她们会跑到远一点的贩售机买加热的咖啡。
那时候我趴在桌上感慨我可能需要女朋友。侠客说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哪里知道,我现在是哪壶都不开,提哪壶都一样。

我忘记是什么时间又遇见小杰和奇牙,那时候小杰这样说:
"你一点也不像个毕业生!"
"你也一点不像个晚辈。"
"我是说真的酷拉皮卡!再这样下去你没办法毕业的!"
奇牙几乎用抱的才止住小杰的冲动。我忽然觉得那两个人很可爱。于是我说:
"那你们可千万别像我这样。"
奇牙正色道:"你还没到非要自暴自弃的时候吧。"然后就拽着小杰走开了。
那时我觉得那就是幸福吧,只有幸福的人才会看到别人的不幸。
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不是那样的。

我把行李堆在教室后面的墙角,被所有老师问了个遍。我说没了没了就这些,他们没明白我在说什么,也懒得理我更多。
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点罗嗦。

最后我还是进了姐夫住的酒店。其实我不知道他要住多久,关于我的事情更加难以启齿。也许就和那天一样,只管他要一支烟。
那样的话至少西索还会出现,我想。
西索也是个居无定所的人吧。上次他带我到一家酒店,我洗了澡就睡着了。但西索好像还去打了一会儿保龄球。所以我想他应该是"流浪贵族"一类的,和我不一样。

我走进酒店,等电梯的时候想起刚才酒店门口偶然瞥见的红影子。那不会是西索吧?我犹豫了一下冲了出去,那人已经不在了。
反正只是找个地方过夜,姐夫或是西索,没什么区别。
何况我还欠他20块钱呢。

我姐夫搞明白了一些必要的事之后,就把整张写字台让给我,洗澡去了。
其实我只说"没地方住了",他沉思一阵,仿佛就明了一切了。这样也好。

姐夫从浴室出来,头发挂着几颗水珠,不知为什么,我竟想到西索洗完澡时我已睡着,没看到他出浴的样子,可惜了。
这时我发现姐夫盯着我的脸发呆。
"我长得像我姐姐吗?"
过了很就他才回答:"很像。"
我笑了笑,再次失去话题。
"这样的话,过几天我回去了,你住哪里呢?"
我无言以对。r
"需要我安排么?"
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它促使我在那时候拒绝了姐夫的好意。
没了别人,我真的寸步难行了么?
十一点我困到极限,洗完澡睡了。姐夫还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忽然发觉之前的叙述有点问题,好像姐夫是个很殷勤的人似的。其实他是一边扒拉着笔记本电脑一边问的。

早上姐夫把我叫醒,还不到6点,我又想睡,可我突然想起这里是酒店,于是腾地蹦起来,万分感激地望了望姐夫。
他给我拿了早点,然后问:"没钱打车吧?"
"这时候坐公车也能到。"
"万一不行就打车吧。"说完他递给我100块钱。
"真是......"我想感谢他,只是我很久没对谁衷心表达感谢了,一时语塞。
他笑着说:"要迟到了。"
那微笑好像晨光一般沐浴着我,让我想起很久没像昨天那么舒服地沐浴了。
早班车里都是悠闲的老人,让我内心也变得平静。这样的生活似乎充满浪漫的感觉,只是这日子有多久?
而且冬天还没到。

"有改观呀,酷拉皮卡!"
"是呀。"我遇到了下凡的福星,今生的幸运。
可是小杰会追问:"以后就都这样了吧?"
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事实上,我是个有计划有规律的人,眼下这种情况或许并不适合我。
偶尔当秋风带着凉意掠过我的时候,我会想到该添件衣服了。那,如何开口呢?

我说:"姐夫,我哪里最像我姐姐?"
他把手枕到脑后,温和地望了我一会儿,说:
"哪里都不像,我渐渐发觉了。"
我笑了笑,姐夫的国文的确三脚猫。我又想到姐姐姐夫感情很好,也是件该衷心祝福的事儿。
就这么我想起了我姐姐。
"有我姐的照片吗?"
他摇头。
"那也没有......孩子的照片了?"
"我们没有孩子。"
"哦。"
我记得小时候姐姐很喜欢孩子。可能有什么内情吧。不小心踩到地雷,我想这番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了,最终还是没能提"添衣服"的事儿。
就这么,我感冒了。
那时候我想的却是姐姐姐夫没有孩子的问题。我列举了很多可能,再一一驳回--似乎谈论别人的话题格外有趣--就算是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念叨。
我当然得不出答案。但那有什么呢?
姐姐的影子已是那么模糊了。

其实刚到10月而已,日子刚过八分之一,我什么事儿也没干呢。
每天早上的阳光都有不同颜色,令我格外期待。我会围着酒店绕半个圈再去车站,却一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我钱包的暗隔里会藏20块钱,事实上我一直想把它换掉。因为无论它离我的手多么近,我都不觉得它是我的。

冷热空气交锋,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秋雨是最凉的,一直凉到骨头缝里。偶尔露出的太阳也像罩了塑料袋儿,光线白得不自然。

推书 20234-01-09 :恋君情————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