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当然没问题。"
我瞪他一眼,甩手就走,可又被什么拉住了。
他脸贴过来:"态度真差。"
"我可以付钱。"
他呵呵笑了:"听着像你要包买我呀。"
"就当是。你要多少。"
他抬起我的下巴,只说了一个字--
"你。"
回酒店的路上,西索给我指了他住的楼。我大概瞥了一眼,就靠在车座上睡觉。
一会儿我也睡不着了,我说:
"我怎么找你?"
"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我盯着他。
他说:"不过你要是想我,就打这个号码。"
我受不了和他色情地对话,把他递来的纸塞进兜里,继续睡觉。
他总是用食指和中指夹东西。这动作让我想起烟来。就是因为我试着抽烟,我们才认识的。
结果到现在,我还没真地抽过一支。
在离酒店半站地的地方,西索拉着我下车。
车外有点冷,我把手插进兜。
天幕染上很深的蓝色,没有星星。竖排的彩灯和霓虹很亮,像是要把天点着。我望着灯火深处的酒店,像看一座遥远的城堡。我望着亮灯的窗户,又好像看见了姐夫的眼睛。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西索突然用他宽大的外衣罩住我,拉着我走了很久,一直到没有路灯的阴暗街角,他才猛地停下来。
他抬起我的下巴突然开始吻我。
他吻得很用力。我很放肆地回应他,描述起来是很煽情的动作。我几次睁开眼,远处灯火依稀朦胧。
我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占有欲。
不一会儿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我用力推着他,终于让他停下来。
我喘得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
他的语调像冰:"你怎么了?"
"......太快了......"
西索站直了身子,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我低下头,说该回去了。
临到酒店门口,他突然说:"你讨厌手机?"
"嫌麻烦。"
"我送你吧。"
我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没搞清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就急匆匆进酒店了。
我一头钻进洗手间,在里面照了很久的镜子。
姐夫以为我闹肚子。我冲他笑,告诉他我有地方住了。
"是吗。"他笑着。我知道他有话问不出口。
"是个朋友的房子,钱要等我住进去以后再说,就在前面不远。他是好人,姐夫放心好了。"
"嗯。那......"
"我想骑车上学校比较方便,冬天太冷再坐车。"
"嗯,酷拉......"
"那里环境也很好,没什么不习惯的。"
......
"姐夫也该回去了。我现在病好了,姐夫就放心吧。"
"哦。"他不再作声。
"姐夫。"我愉快地看着他,本想说"别让我姐姐哭哟,"最后却改成了
"你还会回来吧。"
他点点头,说明天就买机票回去,还说会好好照顾我姐姐。
他去大厅订机票,顺便帮我买点吃的。
这时我发现其实房间里的灯很暗,远没有外面看那么耀眼。书桌前的大镜子里有一张奇怪的脸孔。冰冷且欲求不满。
配上昏暗的色调,像是神秘无情的恶魔。
我拿出西索的号码,默默记了一遍。纸片不知该放在哪。最终还是和姐夫的那张一起,放在钱包得暗夹里。
早自习的时候默写,我记得不熟就抄来着。我抄完了别人还没写完,我就扭头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我出门的时候还是黑的。
姐夫说他会把行李收好,寄存在柜台,我回去取了就行。他10点半的飞机。
窗外的兰花树掉了很多叶子。
姐夫就在树叶纷纷飘落的影像里,一个人走了。
我总觉得是我赶他走的。
有时候我想,他为什么是我姐夫呢?有时候我又想,好在他是我姐夫。
窗外又有叶子落了,我在三楼看不到落的方向,心里总觉得缺少什么。
下了课我就到一楼去看叶子落的方向,却见遍地都是叶子,盖了满满一草坪。
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我一抬头,看见小杰从窗户里冲我挥手。
隔着宽阔的草坪,我也冲他挥手。
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
什么时候才能落完呢?
侠客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酷拉皮卡,有通知。"
"知道了。"
我冲小杰Byebye,然后往楼里跑。一楼大厅里挂着文化祭的宣传横幅。
我问侠客:"文化祭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把通知递给我一边说:"不知道,学生会新来的那帮人搞的。反正都跟三年级没关系。"
"是么。"我低头看通知,是预防感冒#$%@......
......
"这种通知你也至于喊我?"
"下个礼拜期中考,你知道吗?"
我咽了声,叹口气说:"你是看不惯我哪儿呀,非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站起来,举起水杯放在我头顶:"那我再来拯救你吧。"
我把手放在他腰带上:"你拯救一个看看。"
他铁青着脸。我们就这么僵着不动。
前面女生受不了,回头吼道:"你们俩别那么恶心成不成!"
又有女生跑去按住她的嘴,回过头冲我们嚷:"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我想女生的追求是个不相同的,相比之下男生的追求倒很一致呢。
我拿开放在侠客腰上的手,一面心里佩服他的定力,一面又想起西索吻我的画面。
侠客也放下手里的水杯。这时有人说:
"学校规定不让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侠客立刻就不满了:"真受不了,好像监狱一样。"
"那是你身为帅哥的命运。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重重地说,谢谢。然后低头看书,不理我了。
7
因为下个礼拜考试,这个礼拜都没有统练。三点半就放学了。
我回到酒店,在前台取了行李,拖到酒店门口的电话亭。
天气很晴朗,一直可以望到很远。彩霞一层层地变换颜色,偶尔也有交叠的地方。这座城市的旁边有海,却没有海鸥,有点可惜。
没有海鸥,是因为没有可以让海鸥栖息的岩石。
汽船的笛声,终究不能代替海鸥的鸣叫。让我感受不到独一无二的凄绝。
我望望天。
姐夫走了。
本来我还想着上操的时候看看天,即使没有飞机经过,至少也算是看他一眼。结果也不知为什么就忘记了。
我给西索打了电话,播的时候有点吃力。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不真实,不太像是人类的声音。
他说:"你自己过来吧。"
"说什么呢?我哪儿知道怎么走啊。"
"昨天不是给你指过了。"
"......没记住。"
"又说谎。"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那么乱指谁看得清?再说我又不知道几层,人家没准儿还不让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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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有人从背后伸过手,替我挂了。
嘟--嘟--
嘟--嘟--
听筒还在耳边,声音很吵。
我正在激动的顶点,好像能听到我的心跳。
我挂上电话毫不客气地吼:"你有病啊你!"
西索倒好像看热闹似的说:"哟,吓着你啦。"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他悄悄跟了上来。
我发觉不对劲:"行李呢?"
他冲电话亭努努嘴。b
"你--"我跑回去,看行李还原封不动被我撂弃在那里,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同情。
猛然间我又发觉,我捡回了行李,可能又把西索丢了。
真是一团糟。
简直是作茧自缚。
回过头时,西索已经站在我身后。感觉上就像他救了我一命。
我不知道怎么说,低着头站在他旁边。
这么一折腾,天都黑了。
西索的家在最南面的一幢灰色建筑里--灰色从某些角度看,也就是银色--那就很了不起了。
我从来也没有进过这种豪华的公寓别墅,以至从保安身边经过时和他多照了几眼。
那个男的长得浓眉大眼,却不显得怎么好看。相比之下,西索高挑的眉和睁不开的眼,配上他古怪的人格,倒别有一番风味似的。
进了楼右手边是所有住户的报箱,配着精致的小孔插锁和双保险门。向右走过长长的走廊,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和白色的灯,总让我有太平间的感觉。不过这里很暖。
再往里拐一个弯,左边是进楼梯的大门,右边是两架对开的电梯。
电梯间摆了一盆绿色的植物。
我问西索:"它叫什么?"
"酷拉皮卡。"
"我认真的!"
"一盆花你认真个什么劲儿啊。"
这时候电梯门开了,里面走出3、4个人来。我低着头,不知道他们的样子。
这么晚了他们出去干什么呢?我无法想象。
电梯里只有三个人。
电梯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中等身材,样貌没什么特点。她直接按了17层的按钮,然后坐在木椅上看报纸。
如果硬要下个定义,她就是那种对别人没有兴趣,也引不起别人兴趣的人。
西索住在1701,出了电梯门拐个很大的弯儿,对面是1702,似乎是统一的装修,门都是一样的--深红色的金属铁门。
一路走来我没有看到其他的门,也就不能确定是不是有1703、1704......
地板没有一楼的好,但也打扫得相当干净。我好像看得见自己的表情。
这么着,我又犹豫了。
西索已经开门进去了,他看着我说:"怎么了?"
"没事。"
我跟着他一起进去,心里预想着会发生什么。
"我不喜欢拖鞋,不过要是你自己带来了,我也没办法。"他趴在客厅的垫子上,似乎是扔掉了沙发只留下了垫子。电视机直接放在地上,旁边堆着一架子的游戏盘。
我有点惊讶,因为我原来自己住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我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地,并不特别凉。我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你怎么了?好像一点儿都不高兴。"
我说:"没有,我想事儿呢。"
他嘿嘿两声,指着左边的房间:"你住那儿吧。"
"哦。"
"收拾好了就去做饭。"
"我做?"
"对。"
"我不会啊。"
"怎么可能,"他爬起来捏我的脸,"你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我真的不会。"
"那......"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我就把你吃了......"
我吓了一跳:"你......这么黑......你先把灯开开。"
"开了灯就可以吃你了么?"
"别闹了,我还有作业呢。"
他念着"好无聊",自己去了厨房。
我提着行李进了我的房间,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刚才心跳过快了。
房间不大,一个架子装书,两个箱子装衣服,一张桌子上面有台电脑,桌子右边有一张床垫,上面有被子。
不值得形容。
窗子朝东,百叶窗。
我打开台灯。桔色的光很温暖,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感激。
我想起我以前的房间,也想起很多细节。我甚至知道那些书摆放的顺序。我还想起在不同的季节里听到不一样的音乐,映在墙上的我的影子。还有每次开门的时候,满屋子、满屋子的空旷。
我以前竟然那么认真地生活过,这一点让我很不可思议。
西索做了饭,热气腾腾的拉面--这也让我很不可思议。
我逗他:"你是不是应该说‘这次时间紧,就凑活请用吧。'"
"嗯......800块。"
"你开什么玩笑啊?"
"基本上,让我做饭和出去吃没两样。"
"你事先没说啊!"
"对。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你来做,包括洗碗、洗衣服、擦地板。没什么好商量的。"
"你--"
"你有什么不满吗?酷--拉--皮--卡--"
他一字一顿,说得阴险无比,让我不禁大为后悔。我平白无故地--干嘛要当他的奴隶啊!
一提起"奴隶",我又想歪了,登时脸如火烧。
他非常放肆地笑了两声,放下筷子离开餐桌。
"对了,以后清扫厕所和放洗澡水也由你来做。"
"你少来了!你这不是把我当你的--"
"什么?"
"......没什么。"
我险些就脱口而出,"老婆"两个字。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很"找死"的话。
他突然又从背后靠过来,很近很近,我几乎能感到他的心跳--很慢很慢,像敲一口很笨重的钟,老半天才响一下。
那种寂静的节奏让我不安。
这时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物体自我眼前垂下。它是我见过的最"方"的长方形,有鲜明的棱角。正上方有颗眼睛,发出绿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让我的视野也跟着一开一合。眨着眨着眼,我就有些眩晕了。
一时间,我竟没看清它的颜色。
"不要吗?"
"不是......"我伸出手,那东西落在掌心的刹那,我跟他说谢谢。
"喜欢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方的手机,这不是很容易磨坏吗。"
"你也知道‘太尖的东西会磨坏'吗?"
我猛地看向他。他似乎不是认真的。我搜肠刮肚了一番说:"总而言之,还是谢谢你。"
他似笑非笑地回答我:"反正你会报答我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那天夜里居然下雪了。
树上的叶子都还没有掉光,就已经下雪了。
夜里我恍惚地睁着眼。天花板被闪电映成银色。屋里很静,外面雷声大作。我爬到窗边,外面已经是一片银白了。汽车、树梢、屋顶,全部都是雪。
整个世界都被活活埋葬了。
从暗紫色的天幕里,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让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合时节吧。
所以一定会有来不及飞到南方的大雁被冻死了,也有吃的不够的蛇,一觉睡下就醒不来了,还有很多很多可怜的树枝,生生地被压断了。
我好像听见西索出门去了。
8
以前我自己住的时候,也下过像这样大的雪。
那是在夜里两点多,我也出门了,纯粹只是为了好玩。
我也想象寄托着什么力量,努力地穿越风雪,凯旋进家门的景象。然而那个时候,我没找到那种力量。
我回到家望着镜子里的我,头上肩上沾满了雪,好像该要冬眠却又睡不着的动物。
我想起我姐夫。他没能看到那么壮丽的景象,是我太残忍了。如果他在的话,或许会搂着我说:"我们去看雪吧。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
我想我一定不会拒绝他,或许还会拥抱他吻他。
就像那些树一样,被活埋在那里了。
我把姐夫和西索的电话输进手机,把那两张纸条撕了。
"我是酷拉皮卡,这边下雪了。你那里呢?......我姐姐好吗?"
我没收到回音。
再怎么说也是国外啊。我怎么糊涂了呢?我留下的这个号码,或许早就已经作废了。而我,也失去了拨通它的,最后的机会。
早上我上学的时候,西索还在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趴在垫子上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我下了楼,外面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