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配————夙沙朔月

吃饱喝足，淘宝去采隐梦花，千凌提议去附近走走，绯烨欣然应允。紫樱城最大的集市在城西，左右两排店铺，沿街叫卖的小摊，特产小吃，布料衣裳，古玩字画，那是应有尽有。绯烨非常好奇，东张西望的逗趣表情让千凌禁不住想起第一次带他来人界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还是小小一团，窝在怀里一迭声地喊相公相公，小动物一样乖巧可爱。
不得不说，这样两个俊美无双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片目光。千凌是早就习惯，他来人界，哪一次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然而绯烨却有些不自在，闪进一旁的古董店。伙计立刻凑过来拉生意，这位公子，您真是识货的人，我们店的东西可都是极品。你瞧瞧这幅字画，那是名家手笔，千金难买！绯烨礼貌地笑笑，继续往里走，要说极品，他可见得多。伙计眼见没戏，就凑到千凌面前，刚要开口，就被千凌冷冰冰的表情吓得直咽口水。
"看上什么了？"
"也没什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绯烨却拿起一尊翡翠玉雕赏玩，千凌好奇地瞟一眼，那造型，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半晌，他终于记起，不正是模仿自己在苍叶山戏水的场面吗？人啊，还真是有趣。店里的掌柜走出来，他极其喜爱这尊玉雕，但凡店里有客人，都会拉着对方说一番。
"这尊玉雕可是大有来头，公子知道百年前青龙神下凡的事吗？"
"不知，掌柜可否详细讲讲？"
绯烨莞尔笑道，千凌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却未发现羽帝清亮的眼眸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动。百年前的苍叶山，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那个傻呼呼的懵懂小道士，千凌终是忍不住，低头闷笑。
"你笑什么？"
绯烨不爽地瞪过来，千凌还是几乎笑出眼泪，绯烨穿着道袍的样子，真是可笑到极点，不过他万万不敢说，不然免不了一顿打。掌柜，这个要多少钱？绯烨非常喜欢那尊玉雕，想买下来，千凌闻言，立刻拽着他往外走，本尊就在这里，要那个死物干什么！此刻，空气中的酸味真是直逼陈年老醋，只可惜两位当事人都没有感觉到。
"不如我们去游湖，这个季节，风景应该不错。"
"你倒是很会玩。"
"过奖。"
不容分说拉起绯烨的手，千凌带着他快步在人群中穿梭。两个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绯烨总觉得不妥，可是说不出什么原因，千凌略微冰凉的手心竟让他如此贪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绯烨自是不记得，百年前，当他还是小小顽童的时候，最喜欢让千凌这样拉着他的手，那样他会觉得仿佛握着全世界。
湖边，杨柳曳地芙蕖初绽，一条条游船画舫好似竞赛一般，装扮得金碧辉煌，风中飘来陈年花雕酒的绵甜香气，琴声歌声缠绵悱恻，真是风光如画。绯烨站在船头，不断把鱼食抛入水中，几条鲤鱼摇尾游过来，泛起圈圈涟漪。千凌坐在一旁凝视着绯烨的侧影，那样安逸温情，令他不觉出神，就连对方出声唤他都毫无察觉。
"你在想什么，叫你半天都没听到。"
"抱歉，只是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能让千凌王爷牵肠挂肚？"
绯烨促狭地笑道，见千凌神色黯然，以为自己说错话，眼睛不安地瞟向别处，没有看到对方嘴角浮起的诡异笑容。他是我从人界捡回来的孩子。千凌喝一口酒，遥望天空，似是在回忆什么，绯烨被勾起兴趣，目不转睛地回望他，等待下文。
"他和我有缘，所以大哥让我成亲，当时很不甘心，觉得被人耍弄，可是每次看到他站在门口等我回去，心里还是会觉得很温暖，第一次有人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对我好。"
千凌说着，想起一次生病，不过是有点头疼，却把绯烨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跟在玲珑身后忙前忙后，满头大汗，最后实在挨不住，靠着床柱就睡过去。玲珑在一旁笑说，小公子对王爷真是关怀备至，我都羡慕呢。此后的百年间，每每身体不舒服，千凌总是会想起那个孩子眨着泪汪汪的眼睛说，相公，你还难受吗？
"他后来怎样？"
"后来，他被一个老妖精拐走，我再见到他，他却不认得我。不过这是我活该，当年不知珍惜，如今后悔也没有用。"
"不会的，他一定会想起来。"
"我也这么想。"
听到绯烨这么说，千凌心情大好，随手变出一支玉笛，我吹一曲给你听吧，那孩子以前总吵着要学，就是学不会。绯烨讪笑，在梧桐城，堂哥们总是说他不通音律，着实给羽族丢脸，可是他就是不行，有什么办法？

第十七章
顷刻，一缕略带幽怨的笛声袅袅而起，温润光滑，清脆婉转，仿佛午夜流过莲叶的皎洁月光。湖边的行人，画舫的游人，无不驻足观望，阳光给立在船头的白衣男子镀出一层耀眼的金黄，仿佛天人下凡，如梦似幻。
绯烨怔怔地望着千凌，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突然从胸口涌出，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那支曲调是那么熟悉，朦胧中，他的脑海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红衣小人儿带着崇敬的表情望着坐在对面吹笛的年轻男子，亮如星子的眼睛神采奕奕。相公好厉害，为什么我就吹不出来呢？他委屈地歪着头，男子把他抱进怀中，手指轻弹他的脑门，笑道：因为你是小笨蛋。
那个人是谁？绯烨极力想看清年轻男子的脸，不料剧痛突然自脑海深处迸发，血液刷刷倒流， 无数场景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激烈冲撞，企图找到突破口。千凌顿时着慌，立刻把脸色苍白的绯烨揽入怀中，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怎么了？绯烨痛苦地闷哼一声，不说话。说不出为什么，千凌的胸膛让他有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头疼渐渐缓和，绯烨挣扎着想推开千凌，但是对方的手臂就如铁箍，紧紧搂着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催眠一般在绯烨耳边轻喃，不要推开我，就一会儿，求你。千凌恰倒好处的示弱令绯烨不自觉便放软身体，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一声声的心跳。
"大事不好！"
淘宝总是会在气氛最好的时候非常狗血地跳出来，不过他的模样实在狼狈，好似被人踩着头在泥巴里使劲碾过。你！千凌怒瞪他，真想一脚把这个碍事的家伙踢出去，但是粗神经的淘宝就当没看见，抓起茶杯猛灌几口，大嚷：
"猜我看到什么？"
"我管你，给我滚远点。"
"是饕餮，你家亲戚啊！"
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饕餮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龙族绝对不承认，那种长相凶恶又贪吃贪喝的家伙，怎么会是他们的同类！于是乎，千凌的怒气直线上升，终于突破最高点，
"饕餮怎么会是我家亲戚，想死你就直说！"
"哎哎，你冷静点，我是开玩笑的。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险恶，饕餮张着血盆大口，差点就吃掉我，还好我跑得快！"
"吃掉你最好，我以后耳根清净！"
"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某龙和某兔唧唧喳喳吵不停，某凤无奈地叹一口气，从某龙的怀中探出头制止，不要吵了，我头疼，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淘宝扔给千凌一记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撒腿跑到船尾招呼船家立刻靠岸。
饕餮吗？想不到还有漏网的家伙，旺财，你去帮淘宝，我要活的。鸫烃对着蜷缩在床头睡懒觉的黑猫下令。旺财不满地翻身爬起来，体力劳动它向来敬谢不敏，但是对方可是饕餮，搞不好千凌和绯烨就可能被吞吃入腹。
"明天你们和我一起去，一定要抓住那家伙，千万不能让他吃人。"
绯烨先看一眼自从踏进房间就一直死瞪着淘宝的千凌，再看一眼啃着萝卜吐沫横飞的淘宝，全身被一种无力感包围，和这样两个人去讨伐传说中凶残成性的饕餮，真的没有问题吗？要不要跟义父说说，多派一个人？就在羽帝异常苦恼的当口，窗户外面突然传出诡异的抓挠声，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一团黑色毛球已经冲进来，踏着淘宝的头，后腿一蹬，扑进绯烨怀中。
"旺财！"
绯烨非常惊讶，该说义父料事如神吗？可是派旺财过来，真的有些匪夷所思。绯烨不是小看旺财，但是一只猫能做什么？绯烨只好劝慰，旺财，如果你是偷溜出来玩，还是早点回去，我不能陪你。旺财不依，前爪搭着绯烨的胸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副"你要抛弃我"的可怜表情。心软的绯烨无奈地叹一口气，点点旺财的鼻尖，那好，你可以留下来，但是不能给我惹麻烦。此话对千凌无疑于晴天霹雳，淘宝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再加上旺财，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和绯烨两情相悦？
紫樱城郊外的青桦山，有一处平坦的坡地，火红的隐梦花犹如燎原的烈火，无穷无尽绵延至视线的尽头，浓淡相宜的绿色点缀其间，自然而和谐，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戾气，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淘宝做出噤声的手势，拉着绯烨和千凌躲在一棵树后，不多时，头顶掠过一片乌鸦鸦的黑影，气势汹汹的尖锐鸣叫在天空久久盘旋。是睚雀，形如鹰，生一对虎爪，性喜食人，所过之处，可谓血流成河，无一活口，但是它们平时都是单独行动，今日为何结伴聚集于此地？千凌有些纳闷，手中暗暗聚起一团气，打算先发制人，岂料淘宝突然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看！
钝重的脚步声传来，大地仿佛都在惊恐的抖动，一股强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咆哮而来，浑身长满青红鬃毛、体型巨大、獠牙突出的异兽饕餮步态轻盈地出现，睚雀群顿时兴奋起来，俯冲而下。然而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血落成雨，被撕咬开的尸骨，散落各处，睚雀尽数落入饕餮口中，那样的速度，完全可以与翱翔九天的龙媲美。千凌的手心不由渗出一层冷汗，绯烨看到他凝重的神色，轻拍的他的肩膀，回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饕餮的速度很快，千凌负责引开它的注意力，绯烨从下方攻击，它的腹部有一块突起，那里是要害，还有一点，千万小心它的獠牙，有剧毒。好啦，去吧，我会在这里给你们加油！"
淘宝正气凛然的说着，人却抱着旺财退到数米之外。长舒一口气，青龙和火凤自藏身处走出来，饕餮听到异动，转过头，墨蓝的眼睛立刻折射出噬血的光芒，龙和凤对于它来说可是最好的食物。旺财动动耳朵，从淘宝怀里跳出来，前腿伏地，似乎随时要冲出去，淘宝上前一步踩住他，低声道：少安毋躁，他们有危险，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绯烨，跟着！"
千凌的玄冰划出一道冻气，周围的花草瞬间凝结，如虹剑气惊涛般扑向饕餮，对方却纹丝不动，甚至悠闲地轻扣前蹄，长鬃一甩，就把千凌的力量消弭于无形之中。千凌大惊，迟疑的刹那，饕餮突然冲过来，獠牙直咬千凌的肩膀。绯烨及时挡在千凌面前，赤焰腾起冲天烈火，饕餮立刻转攻为守，退到后方。
"小心，它不好对付。"
"我知道。"
后退一步，绯烨和千凌同时跳起，在半空突然转变方向，同时攻向饕餮的左右两侧。这样不行！淘宝大惊，但是已经来不及，饕餮白色的尾巴一甩，那些看似如丝般柔软的毛发仿佛有生命，突然拧成一股扫过来，绯烨闪避不及，被团团缠住，而且越缠越紧。千凌想过来，无奈饕餮的前蹄踢过来，他只得奋力抵抗。
该死的，这些东西要怎么弄掉！眼看就要被那些怪异的雪丝包起来，绯烨一咬牙，周身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足以令天地失色，数道火焰幻化成赤红的凤，扯开束缚嘶吼着攻向饕餮的眼睛。千凌趁机后跃，白色的冰龙配合地直击饕餮的腹部！饕餮险险闪过，还是被打伤，它只好放开绯烨，吃疼地叫起来，不想哀鸣再度吸引无数睚雀，战况顿时变得异常复杂。
"你没事吧！"
"还好，可是这么多睚雀..."
如蝗虫般铺天盖地飞过来的睚雀整齐地扇动翅膀，羽毛如箭刷刷射下来。千凌和绯烨左躲右闪，同时还要注意饕餮的攻击，不多时，两个人都大汗淋漓。看情况，睚雀和饕餮似乎打算先联手拿下他们。
"喵。"
旺财抬头看向淘宝，一向大大咧咧的灰兔此刻意外的神色凝重，他揪起一株草，随手一甩，一条绿色长鞭如灵蛇出洞，破空而去，瞬间扰乱睚雀的阵角。小角色就由我对付，你们可要记住，鸫烃的意思是最好活捉。身型一闪，淘宝加入战局，旺财亦是非常兴奋地跟在他身后，只是眼中透出异样光芒。
绯烨擦擦额头的汗，警惕地盯着饕餮，冷不防耳边突然响起千凌的低语，你掩护我！说完，他飞身掠去，直攻饕餮的头，绯烨趁机幻化出无数火凤，饕餮慌忙跳起，同时用獠牙正对俯冲而下的千凌，正好露出他的要害。绯烨，就是现在！千凌大吼，饕餮被前后夹击，顾不得其他，当即转头去咬绯烨。千凌岂能让他得逞，挥剑斜刺，径直插入饕餮眼中，不想一只睚雀看到他无暇分心，张口咬中他的肩膀，猛力撕扯。千凌疼极，空出左手一扫，睚雀立时被切成两半。另一边，绯烨已经把赤焰深深刺入饕餮腹部的突起，重伤的妖兽一声惨呜，重重倒地，未伤的眼睛怒火四溢般凝视眼前的人。
"千凌，你..."
"没事，一点小伤。"
连皮带肉扯下来，怎么会是小伤？绯烨看着千凌一直延伸到手肘的伤口，双手微握，渐渐攥紧成拳。解决掉所有睚雀的淘宝大口喘气，看着一地尸体，拍手道：旺财，把它带回去吧。旺财喵一声，走过去咬住饕餮受伤的腹部慢慢吸，饕餮突然惊叫一声，原本庞大的身躯竟渐渐缩小，最后化成猫一般大，旺财随后咬住它的脖颈，脚底浮起一片祥云，飞向遥远的天际。

第十八章
"你们先走，我还有事。"
风卷起沾血的花瓣，一股浓烈的异香四处弥漫，久消不散，淘宝凝目远望，秀美的脸却透出几分肃杀之气。绯烨担心千凌的伤势，扶着他匆匆离去，心绪烦乱得无法控制，脚步愈加快起来。几乎是被拖着走的千凌又好气又好笑，道：慢点行不行？你这样我很难受。绯烨忿忿地瞪他一眼，言不由衷地嚷道：
"谁叫你多管闲事。就算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有事，我，我最讨厌欠着别人！"
"没办法，身体不受控制嘛，再者，你要是受伤，我会更难过。"
千凌虽然脸色苍白，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绯烨，直把羽帝看得浑身不自在，久久，才从喉间迸出一句，这种话，你留着哄别人吧。千凌无奈地低头苦笑，心口窒闷，是不是以前作孽太多，现在说真话都没人信。
"你坐着，别乱动。"
绯烨拿出鸫烃给他的药膏，小心翼翼敷在千凌的伤处，动作异常轻柔，生怕弄疼他。千凌咬牙强忍，他很想告诉绯烨，天宫的御药虽然好，可是抹上去的瞬间，真真是痛入心扉！包扎完毕，绯烨坐在千凌身旁，孩子赌气般看着窗外不说话，其实心跳得厉害，都快堵到嗓眼。许久，千凌咳嗽一声，别扭地说道：
"这几天...要麻烦你。"
"我知道。你先躺一会，我去叫饭。"
走出房间，绯烨靠着走廊的木柱，手按着胸口，为什么心跳还是那么快？情绪翻腾得无法控制，究竟在气什么？小二路过，看到绯烨立刻笑问：客官今天想吃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他这么一说，绯烨才想起来，龙族和羽族的饮食不同，千凌受伤，要吃什么好呢？见绯烨面有难色，小二便殷勤地说道，那位公子上次拿来的食材还有剩，但是厨子手艺不精，可否请他再指点指点？绯烨顿时呆住，难道这些天都是千凌...难怪那家伙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油烟味。
"不用了，你先下去。"
"是，客官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小二走后，绯烨溜进厨房，把闲杂人等赶走，但是面前的锅碗瓢盆却让他没了主意，做饭？他可不会。鸫烃通过水镜看得直摇头，当即直奔客栈，他的出现倒把绯烨吓一跳。不过天帝满不在乎，袖子一卷，蹲在灶旁开始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