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GE————丝绒爪痕[下]

作者:丝绒爪痕[下]  录入:01-08

那迷雾已溶解为泪水渗入了他的黑发。
我在他身边躺下,紧紧搂住他,哄劝似地抚上他的背,绵密的吻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他已不再试我们初识时的千了,经年累月在他心底冻硬的东西正在溶化,我能感觉的到,除了将他的颤抖一一收纳入怀,我没有别的选择。
三十九
"千,你的背上,有伤疤吗?"
静静拥抱了片刻,我突然忆起刚才的某种异样感触,薄薄的凸起,不规则的形状,位置在他的背上,暧昧的位置。
千照例沉默了几分钟,也许是在权衡有否告诉我的必要。
我耐心等着,身体的亢奋正在悄然退去,心情也平和了下来,对我而言,目前似乎没有什么迫切等待的东西。
"是纹身,跟了我几年。"千简单地回答后,继续安静地在我不带情欲的抚摸之下,闭目缄口。
"让我看看好不好?"我一时兴起地问。
千摇头,"不能看。"
"那,是什么样的图案呢?"我不识趣地追问。
千攸地睁开眼睛,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我,少有的严肃表情,嘴唇也抿成了一条可以测量的直线。
我愣住了,停止了抚摸,"怎么了,千?"
"是蝴蝶。"
"蝴蝶啊..."我重复着,望着他秀气如人偶的面孔,没有一丝残留的媚态,我几乎疑心刚才那个在我手心高潮的千只是替身,真正的他也许正像现在这样,撤去了所有表情,冷冷地看着我们纠缠的样子。
"因为背着这个,我哪儿都去不了,所以,不给任何人看,怕人的视线会加重分量。"千幽幽叹息一声,表情软了下来,声音也恢复了温热。
"纹身,不是可以洗掉吗?"我半知半解地问。
"是可以洗掉,但,我不能抛弃自己啊...过去的那个我。所以,再重也要背着一块儿走,哪怕最终会被压死..."
"不要胡说,我们都那么年轻,哪里到得了这一步。"我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千笑了,眼中并无悲戚。
"你会好好活着吧?"我再一次地问。
"嗯...知道你在这世上,我就会好好活着,"千意外地认真回答,"不过,未来的事,我没怎么想过,你呢?"
"我会去加拿大读书,毕业了就找工作,也许会留在那里吧,然后..."
千注视着我突然停顿的僵硬表情,莞尔一笑,"然后,找个女孩儿结婚,再然后,生几个孩子,地球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我也有理想,照你说的那样过一辈子固然也不错,但我不是没有更像要的人生。"
"那,还是不用说出来了吧..."千静静地阻止了我。
我无言地抚上千感觉脆弱的肩膀,"那,你呢?有没有理想?现在问这个,好像有点傻气啊,对不对?"
千不回答,反倒像是在认真思索。
"理想什么的,我倒不记得了,在那件事之后,再没有过,"千冲我一笑,"那件事好像成了新的开始呢,卑微肮脏的开始..."
我抱住他,对待珍宝般,不忍放手。
"我啊,看不清自己的生活,也看不见别人的,对比较没有兴趣所以也没有渴求的东西。"千轻轻笑笑,开始认真回答,沉默半分钟后,继续说:"但是,无论如何也想到手的东西并不是没有,对我来说,是爱吧?"
有点吃力地吐出那个字后,千抬眼看我,眼底纠结着让我的心阵阵紧缩的寂寞,"但会有人以得到爱为人生目标吗?毕竟不是金钱事业这些东西,唯有爱,是如何努力也换不来的吧?"唇角微微颤着,意图扬起,却终究失败,"可笑的是,我竟然真的努力过。"
"千..."我吻着他的发旋,但再怎样紧紧拥抱,也触不到他的灵魂,那个流着孤独泪水的孩子,那个在暗夜的海边害怕得发抖的孩子,我没有丝毫解救的能力。
千任我抱着,我不看他,他那仿佛凝结着朝露的眸子让我不敢直视,如果想流泪,尽管放任自己好了,我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仿若正在安抚被梦魇惊扰的孩子。
"我...我倒是想过今后的生活。"千从我怀里抬起脸来。
"愿闻其详。"我以指腹抹去他眼角的阴翳。
"希望能长住法国南部,那里气候干燥,有很好的阳光。如果有个院子,我想种尽可能多的葡萄,还有香草,然后,再养只长毛猫,黑毛绿眼睛的最好不过。"他一气说完,看来确实向往了很久无需酝酿。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想了一下,天真的模样,"没有了吧。因为我应该是一个人住的...所以,没有别的。"
"一个人住?一直?"我凝视他眉眼间的小痣,股间的那股力量突然悄悄凝聚,不受控制。
"我只是想想而已..."千解释一样地说,目光迷惘了起来,也许因为我在瞬间与他贴近的距离。
左眉快速地挑动了一下,千笑了,嘴角的弧度精妙地打开,黑水晶般的眼中尽是温柔,百分百的恋人表情,我轻轻吻上那不再沾有泪痕的眼角。
"身体,心,再回到身体...这是你喜欢的了解步骤吗?"千在我停顿的片刻低语,不是询问,只是挑逗。
"刚才不能肯定,现在..."我抬手细意抚摸梳理千整齐漂亮的眉,"好像越过墙了呢。"
原本只能远远观望的完美幻影,被如今紧紧拥住的肉体破坏,那一点点失落,被随之而起的欲望甩得远远的,它环绕全身,龙卷风般地摧毁一切,在我的身体内部形成了昏暗的喜悦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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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让我待在这里好不好?"
傍晚时分,身着黑漆漆西服的上班族们,像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群涌进一个个地铁口,我和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恐怕就是疲倦的神态。
看上去也是刚到家的姐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怎么...突然就来了?吃过饭吗?安安和ECHO呢?没出什么事吧?"
"不管她们,姐,我想回家了..."姐姐连珠炮似的提问方式让我感到了亲切,我软弱地笑笑,走进房间就倒在沙发上。
"那...随便你吧,想吃什么?"姐姐扔了拖鞋给我,边洗手边问我。
我慢吞吞地解着鞋带,"想吃你做的面条。有鸡蛋和青菜的那种......"
姐姐点点头,目光仍不离开我,我回避她忧郁的眼神,打开了电视,"好饿,姐,快点做给我吃吧..."我向她发出了她在十年前都不可能听到的撒娇,不知为什么,突然很需要有个人能让我变回孩子。

"姐姐,你还记得...千吗?"
"我当然记得...小希,你怎么会认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呢?"
万籁俱寂,凌晨一点多,我和姐姐蜷在沙发上,各捧一杯热牛奶。原本已经睡下,但竟无论如何难以成眠,辗转反侧之际,姐姐也从卧室走了出来,我们总算是仍有默契的姐弟。
"我见到他了,我是说,千。"想了半天,我决定告诉姐姐。
"他,没有死吗?"姐姐的反应远不如我想象中的激烈,我稍稍松了口气,也有点讶异于她的淡然,对于这个变相摧毁了她的生活的人,难道她...没有丝毫怨恨吗?
"是,应该是没有。"我回答道。
姐姐喝了一口牛奶,表情有点奇怪,"小希,我想问你,你和他...?"
"姐姐,我是...我想我喜欢过他,或者说爱过也可以。那时我就没想隐瞒你,现在更不想。"
姐姐有点尴尬又像是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深沉地笑了下。
"所以那时我和他老在一起,其实并不是朋友关系。"我感到自己像被长时间关在不知名空间的小白鼠,如今终于找到了某个土质松软的位置,我急切地一通挖刨,想要逃走,哪怕仍然是处在被人观察的玻璃箱中,但我就是想要离开现在的所在。
"在桑托里尼岛,我们...做过..."
面对坦诚得近乎疯狂的我,姐姐只是一味地默默点头,或是报以毫无喜悦可言的笑容。
"直到现在,我有时候还会梦见他,也许,我的生活也多少受了影响,安安对我有所怀疑,但她当然不知道对方...是男人。"
好了,一吐为快。我感到郁结于胸的那一团粘稠的物体已然溶解,流入黑漆漆的河道中去了。
"不会告诉安安吧?"姐姐终于开了口。
"姐,姐夫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说,在那件事后,他有没有解释或是别的?"
"他几乎没有做任何努力,任由我们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僵化,"姐姐将变凉的牛奶一饮而尽,"变成那样的人,不得不一起生活,小希,你想象不到是多么不自然的事。我前几年也想过,当时如果就结束婚姻就好了,当时如果由着他去跳海救那个人就好了,也许今天,大家的生活都不同了吧?"

四十
钟声...远到无法分辨来自何处的钟声,叩动一室的空气。
"该出发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
"小玥,小希,在舅舅家要乖噢,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知道吗?妈妈...妈妈很快会回来..."女人的声音听来很苦。
是妈妈...
"小希,爸爸妈妈不是不要我们,把我们留在这里他们也不好受,唉,你就忍耐一下吧,等姐姐上了高中就去打工,到时候我们就回自己家里,"未脱稚气的女孩声音,停顿片刻,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有不得不做的工作啊,结果,我和你还是输给了工作..."从理智的安抚转变为比我更变本加厉的抱怨,变化过程只用了半分钟。
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刚上初中一年纪的小孩而已,姐姐,我差点忘了,我几乎是一直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父母的离世给我的伤害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姐姐,我能不能保护你呢?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再抱在一起哭了呢?
"姐。"
姐姐身着纯白婚纱的婀娜身影如同渐渐远去的钟声一样缥缈,仿佛触手可及,又似相隔千里。
"姐,你想去哪里?"我无声地问,我确实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姐姐没有回答,我却睁开了眼睛。
是梦吗?
一时之间,我对自己身在何种时间空间竟全无概念,但也毫无惧意,只顾直愣愣地注视着极高的天花板,是了,这一定不是我那凌乱的小屋。有风轻轻抚上脸颊,揉着海的味道,我回头看向窗外,太阳已高高挂在天上,只不过天空还不够澄蓝,似乎还留有一丝未散的薄雾。
"千..."我脱口而出,未经大脑,身体率先回忆出了这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感触,关于昨夜...在情欲煎熬下翻滚挣扎的我和他,他那被笨拙的我用锐利的欲望之牙撕开的身体,在他柔软美妙的体内穿透掠夺的我,被惊涛骇浪般的强烈快感冲走了全部理智,契合度惊人的我们不止一次地攀上了销魂的巅峰,进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姿势仍是四肢纠缠的饥渴契合,仿佛贪婪到希望在梦中也能互相索取...
我猛地坐了起来,身边并没有人。
薄毯滑至腰间,我能感到自己如今不着寸缕的状态。脸孔微微发烫地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睡衣。
"千,你在吗?"稍微披上衣服后,我大声叫他。
"在。"千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卧室门口,光着脚,宽大的白色衬衣加长裤,头发半干,看上去是刚结束淋浴的样子。
没想到他会神速出现,还未准备好的我有点羞于与他视线相触。
走到我的床边,千微微笑着注视我,我的神经被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松弛,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未干透的黑发亮得仿佛上好绸缎,润泽的皮肤,同新生的太阳一般纤尘不染。
"你可真早。"望着他纯净的表情,突然,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劈头盖脸而来,我恨不得揪住时光的尾巴,让一切停在这一点,我们的清晨,充满温情的对视之中。
千在床畔坐下,目光不曾流转,像是和我初次见面,目光近似贪婪。我仿佛又见到了那深处的光点,"千..."我呼唤着他,微笑以很慢的速度升上嘴角,我想说那三个字,尽管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刚张口,千用手指封住了它,像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台词。身体向我靠拢,微凉的唇触碰了一下我的鼻尖,甜美亲昵的吻。
"果然不一样了,昨晚以后,"千颔首瞥瞥我,露出吃惊的表情,"成了男人,所以连胸毛都长出来了吗?"
"啊,怎么会?"我的声音都走了调,低头去看。
我怎么会相信...好笑地抬头看他,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啊,多半不好意思地缩回去了...,去冲个澡吧,我做好早餐了,还有很棒的咖啡。"千一脸得逞了的坏笑,想借机逃开我伸向他的手掌。
但我还是抱住了他,紧到连我自己都呼吸不畅的拥抱,千的香味一个劲地钻入我的每条血管,我不舍得放手,仿佛天际的甘泉之于干渴濒死的旅人。

草草洗了个澡,大腿内侧微妙的粘腻感让我的心跳又跳乱了几拍,但那实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兴奋。
打算刮胡子的时候,千推门走了进来,站到我身边。
光洁的镜中完好地映出我和他。差了几公分的高度,都是随便披着衬衣的样子,头发也同样半干不湿,只是我湿发的造型有欠自然,完全没有他的哪怕百分之一的味道。
是种危险的性感味道吧?同他母亲如出一辙,尽管他也许并不高兴我这样想。特别是当我凝视镜中他的影像时,那幽黑不见底的眸子像是拥有着把人拉入其中的力量。我们安静地站着,隔着镜子对视,有丝缕难以分辨的物体穿梭其中作为连接。对我来说,那是已然产生无计消除的迷恋。那他呢?我在他心中是怎样的角色呢?难道真的只是个"不太讨厌的男人"吗?我兴起了追问的念头。
千在其时垂下眼睛,先退后一步,我跟着躲开自己瞬间茫然的视线,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
一只很是温柔的手抱住一团同样温柔的泡沫落在我的面颊,清凉的感觉。千一点一点认真把剃须泡涂到我的脸上,歪着头看我滑稽的样子,仿佛视线中的我是个唇边粘着奶油的孩子。
"所以说,找同性作恋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千摆弄着手中的刮胡刀,"至少我不会让你看上去像被猫抓过..."
我笑了,一把握住他在我面前比划的手,"我带你一起。"沉声说着,带动他的手在我脸上游弋,逆刮时,刀片拉扯着皮肤,程度刚好的紧绷,须根被轻易斩断时那突然摆脱肉体的快意让我第一次对这至少每两天必做一次的事产生了浓厚的新鲜感。
动作再慢,走过一遍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千率先松开了手,目光胶着在自己光着的脚上,"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做了,对不对?"他问,但听语气,句末似乎没有问号存在。
"当然不会。"我搁下手中的东西,环抱住他的肩膀,低声地回答。

吃过千做的简单早餐,不过八点多,我们收拾停当后就退房离开了旅馆。
本来还想在岛上四处转转,但因为我和他都没有摩托驾照,而依靠步行的话显然时间仓促。千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也是,如果他想故地重游,想必随时拔腿就可以来到这里,但我也只是想一睹昨晚在露台上见到的教堂白天的模样,要求不高的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徒步。我有点担心千的身体,但他一再表示不碍事,我也不再多说,以免坏了兴致。
岛上气氛十分悠闲,随处可见洁白精致的小屋,教堂数量多的惊人,且都极具美感,蓝色圆顶亮的耀眼,白墙也好似雪般折射着阳光。

推书 20234-01-08 :药剂师 上 ——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