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成熟了呢,这孩子。
艾普想着,漫不经心地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
看到这个信号,Night动手解下了颈上雪白的领巾,叠好后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他又一个个解开制服的纽扣,同样叠好放上椅子。衬衫,裤子,内衣,他慢慢脱下身上的衣物,每一件都不忘细心叠好。最后,他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了艾普身边。
自从那次手术后已是一年过去,这具美丽如蝴蝶标本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时间的弦在他身上被掐断了,一切到此为止。不再成长,亦不会变得衰老丑陋。纵然有着单薄脆弱的外表,Night却是异常强大而有力的。手术改造了他的肌肉组织,那漂亮的纤细的手指,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人身上任何一块骨头,或者插入胸腔取出温热的仍在跳动的心脏。有兴致时,艾普曾旁观过他的审讯。Night精确地折磨那些不肯招供的敌方间谍,手段之血腥残忍令经验丰富的书记官看了都无法承受。这个少年的神经却仿佛是坚冰凝成,冷漠的黑眼睛自始至终未流露过一丝情绪。那双眼睛就像是死亡的门扉,只要与他对视,便会感觉灵魂似乎已被摄入那片无尽的虚空。
很不错的感觉呢。艾普轻笑着,指尖划过少年洁白的胸口,那个与生俱来的五芒星印记。
"艾普大人,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尽量不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Night开口了,神色静静的,"明天我要回首都,在科学院接受全身检查。"
"哦,是么?"
艾普看着他笑,忽然一口咬在他左边锁骨下面。冰凉细致的皮肤触感好像丝绸。慢慢用力咬下去,直到血腥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轻吻着那个齿痕,他笑得仿佛狡诈的恶魔。
"不想被艾希尔看到这个吧?"他把少年推倒在办公桌上,"我说了,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Night咬着嘴唇,没说话。
"问你话的时候要回答,这是最基本的礼节。"艾普微微眯起眼睛,"看来有必要对你进行一点小小的惩戒了。"
"是的,大人。"Night的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我不想被艾希尔看到那样的痕迹。"
艾普冷冷地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艾希尔知道。我喜欢艾希尔。"
虽然很艰难,但从未对艾普说谎的Night,还是无法不吐露实情。
艾普忽然笑起来。
"这不就完了嘛。我不会因为你说实话而惩罚你的。"他亲吻着Night已变为浅珊瑚色的唇,"喜欢上什么人,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孩子,他也喜欢你?"
沉浸在亲吻中的他并没有放过,Night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模糊。
"是的。我想是的。"
"那就对他明说吧,如果他问你的话。"艾普熟练地爱抚着Night的身体,"你就算瞒他,又能瞒多久呢?或者,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耻辱?"
Night立刻摇头。
"不是的,艾普大人。我爱您,所以才自愿为您奉献出我的全部。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需要感到耻辱的事情。"
艾普停下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眉。
"很久没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在恭维我了。"他笑着说,"好吧,给你特许,你和艾希尔之间的事我一概不管,但我下命令要你杀他的时候,你也绝对不可以对他手软。"
"是的,艾普大人。"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偶尔让那孩子体会一下人类的情感或许并不是坏事。不理解爱的人,同样无法透彻地理解艺术与美。就像Night,拥有着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美丽却不自知。一味的漠然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学会公平地去爱每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他所带来的死亡的意义。
这个可爱的少年死神,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让他带着满身的齿印和吻痕去见喜欢的人,算是对他小小的惩罚吧。
拉合了窗帘的书房,坚硬冰凉的红木桌子。以及几乎和那无生命的桌子一样冷的,少年的身体。他进去的时候,Night的手指紧紧扣住桌子边缘,指甲都全然没有了血色。而他身上皮肤却透着浅浅的珊瑚红,毒药一样的美丽。
"放松点,这张办公桌可是很贵的......"
艾普笑着掰开他的手指,顺便撩起他额前被薄汗沾湿的黑发。
"对了,你明天要回首都的话,就顺便把这封信带给维克多•希尔维斯特公爵大人。老规矩,直接交给本人。"
Night睁开眼睛,带点迷茫地望了艾普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
"那小子的父亲一个月前死了。要改称他公爵大人,真是有点不习惯呢。"
艾普轻声自言自语着,若有所思。忽然他又笑了。
"真该死,我竟然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走神......简直就像个笨蛋一样!"
明知道是不对的吧。居然和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之间有了这种关系。可是说起来,又错在何处呢?不过是两个孤独得只剩下彼此的人,偶尔互相安慰身体上的寂寞。
完了以后,他把Night抱去浴室。孩子倦倦的靠在他怀里,半睡半醒,身上盖了他的外套。在浴缸里放满热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抱着那孩子为他清洗。Night就像只全身瘫软的猫,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热水浸泡下Night的皮肤也不再是幽幽的凉,柔软的温暖的,贴合在他手心。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不像人类,更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仿佛油画里的美少年,可以欣赏,却不可以触碰。每次抱着他的身体,都有种如坠梦幻的感觉。
永远十五岁的,梦幻一般的少年。
所以当Night身上慢慢开始有了尘世气息的时候,艾普不由得心生失落。尽管没有明说,但他知道Night是在与那个叫艾希尔的少年交往。那双黑色眼睛里面有了淡淡的生气,微笑也多了起来。带着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幸福。他不再是那个没有温度没有人类感情的生物。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有着与格兰特相同银发的艾希尔。
这也是,在我们的战争中押上的筹码之一么?艾普苦涩地想。到头来竟要连Night的感情都一并赌上。不,并不是只有Night。感情向来是一柄双刃剑,Night既已身陷其中,那个叫艾希尔的少年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当年我们一个心血来潮的赌约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大概你也是始料未及吧,亲爱的格兰特。
梅嘉拉之战
通用历731年的春天,艾普统领的西线战局开始骤然吃紧。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相邻的勒尔纳王国再次向拉顿帝国的西面发起了进攻。庞大的军队由勒尔纳王国的王位继承人,国王唯一的儿子卡拉佩王子带领,兵力是艾普手下西线军的三倍。不仅如此,勒尔纳王国还为这次军事行动专门出动了两架极具破坏力的重型大炮。拥有这种大炮,无疑就在战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一时间双方都是重兵压境,大规模战争一触即发。
拉顿帝国首都阿格莱亚,久负盛名的塞莱诺歌剧院。离开演还有一个半小时,演出大厅内几乎已是座无虚席。
第九号双人包厢却还有一个位置空着。这里的包厢票都要事先预约,不是有身份的人很难拿到。先来的那个人倒也不着急,拉低了礼帽帽沿,靠在包厢隔板的阴影里,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人群。
"是这里了。"
褐发的皇家禁卫军总管维克多•希尔维斯特公爵微笑着用小费打发走了热情的引座员,然后他径直推开九号包厢的门,看也不看地落座。
"虽然是第一女高音波莉海妮娅的演出,可是这么多人也太夸张了吧,学长。"
"对于你这种不懂得艺术欣赏的家伙,真不应该强求你来听歌剧。"
阴影里的人动了一下,露出满头显眼的红发。正是本应该呆在情况危急的前线备战的西线军总指挥,艾普上将。
维克多露齿而笑:
"没办法,以前来这里的时候身边都有美貌的女伴,心思怎么可能完全放在演出上嘛。倒是学长你,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开小差跑回首都来,万一那边突然开打可就糗大了。"
"不要紧的。"艾普说得非常笃定,"半个月之内,打不起来。这是我的情报部负责人给我的保证。"
维克多耸耸肩,不说话了。
艾普环视着歌剧院富丽堂皇的大厅,感慨似的说:
"这么久不见,塞莱诺歌剧院还是老样子。连这种坐在包厢里等待开场的感觉都是一样。又哪里有战争即将爆发的迹象呢?"
"都是上头那群只顾自己享乐的白痴,前线怎么样,死了多少人,都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吧。"维克多撇了撇嘴,讽刺地说,"只要情况不危及到他们的自身利益,他们甚至连屁股都不会挪一下......"
艾普带着完美的优雅微笑打断他:
"希尔维斯特公爵大人,请注意您的用词。"
维克多恨恨的磨着牙:
"学长......自从我老爹死了以后,还没人再这样说过我呢。"
艾普斜了他一眼:
"不满么?还是说你已经不服我的管教了?"
"不是啊。"维克多打了个寒颤,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我是说,我一直非常乖非常完美的扮演着皇家禁卫军总管这个角色,从来都没有人能挑出来我一点毛病的......"
艾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真的?"e
维克多被他看得心虚:
"呃......除了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花花公子......不过这应该属于工作时间以外,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吧?影响不大的......"
"你做得很不错。"艾普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写满真诚,"维克多,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的整个计划。要你在这种环境里忍耐十几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吧。更何况万一计划失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让你冒这样大的风险,真的很对不起。"
维克多满不在乎的笑笑:
"还好啦,我觉得蛮好玩的。整天做着无聊的事情对着无聊的人,要不是能为学长干点什么,真是会无聊死了。与其无聊而死,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一点,让史书上提到我的时候不至于仅仅只有皇家禁卫军总管维克多•希尔维斯特这么几个字。"
艾普点了点头。胡萝卜加大棒政策,这个单线条的小子向来很吃这一套。就凭这一手,艾普多年来把他吃得死死的。
(汗,艾普大人果然是调教有方啊~维克多这个脑后有反骨的家伙在他面前也得变成乖孩子~~~)
沉默片刻,艾普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维克多,那个计划,真的不能有更改了吗?"
"是的,绝对没有可能更改,除非是全盘推倒重设。"
艾普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做足了准备,没有推倒重来的时间了。可是这样一来,勒尔纳王国的事情就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维克多的面孔上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担忧:
"学长,有办法解决么?"
"啊,我想需要采用些特殊手段吧。"艾普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椅面,"比如说和他们私下达成协议之类的。"
"学长!那样不就是叛国么!"
艾普好笑的看着目瞪口呆的维克多:
"你以为你现在计划要做的事情不是叛乱吗?已经没有时间计较得失了,错过这个机会,就不知还要再等多少年。总而言之这不用你费心,我会处理好的。"
维克多点点头,依然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当然,我不会软弱到任他们提条件。"艾普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恶魔般的意味,"我会先打垮他们,逼他们不得不主动找我来谈。至于现在,就让我们来欣赏波莉海妮娅小姐美妙的歌声吧。听着她的歌声,会觉得我们的一生就像舞台上的傀儡戏一样虚假可笑,只有这歌声,才是真实而永不磨灭的艺术之美。"
维克多撇了撇嘴,开始举起望远镜向舞台上张望,似乎十分关心剧情。不过据艾普对他的了解,他大概是正在心里暗暗评判着哪个女演员最为美貌吧。艾普摇了摇头,带着无奈的微笑闭上眼睛,全身心沉醉于波莉海妮娅黄金一般的嗓音之中。
二十天后,战争爆发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艾普并没有采取直接正面对战的策略,而是耐心和他们迂回。若是手头关于卡拉佩王子的资料无误的话,那位王子并不是一位富有耐心的统帅。果然,对方对艾普稍作交战便全面撤退的举动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越过边境,侵入了拉顿帝国的领土。
在对方看来,我大概是个凭借父亲的力量才当上将军,并无真才实学,未战先怯的胆小鬼吧。艾普翻着前线送来的报告,微笑着想。
拉顿帝国西部多为山地,土壤贫瘠,勒尔纳王国的军队很难在当地得到所需的补给,只得依靠越拖越长的补给线。而艾普早年就在各处设下了多个秘密的军用仓库,并无物资短缺之虞。与此同时他还不断派小规模部队骚扰对方的运输线,卡拉佩王子空有三倍于艾普的庞大军力,却受到地形与补给的制约,拿艾普毫无办法。而艾普似乎也不急于同他们决战,只是一味的软磨硬泡,零敲碎打地一点点消耗他们的兵力和耐心。
时间一转就到了十月。卡拉佩王子终于放弃了和艾普的军队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不再理会那些小规模的挑衅和骚扰,长驱直入向拉顿王国的腹地进发。
而此时的艾普,则是气定神闲地将办公桌上大堆充斥着质问与责骂的信件扫进垃圾桶,然后摊开了军用地图。地图上,在梅嘉拉峡谷的部分,有红笔标示的一个大大的圆。
梅嘉拉峡谷,是拉顿帝国西线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这条东西向的峡谷,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直达首都阿格莱亚。而这条峡谷,也是勒尔纳王国军队的必经之路。
"大家都听好了,这六个月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战。在我们背后,就是富饶而辽阔的平原,就是我们挚爱的家人,就是美丽的阿格莱亚!所以,这一战我们不会输,也不可以输!你们只需要严格遵从我的指令,就一定可以在梅嘉拉峡谷,彻底打败那些狂妄无知的勒尔纳人!"
简陋的战时会议室内,艾普自信满满地做着战前动员。这位最高指挥官的发言结束后,会议室一片寂静。他手下的军官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人大着胆子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是......将军阁下,如果您的计划不成功,那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又要怎么办呢?"
"问得不错,威廉森上校。"
出乎众人的意料,艾普并未发怒,而是带着优雅的微笑端起了咖啡杯。
"不是还有格兰特吗?如果我收拾不了的话,就让那个不败的格兰特来做好了。有他在,这个国家不会那么轻易就灭亡的!"
众人头上无数条黑线挂下......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一个不靠谱的指挥官啊!凡是神智还清醒的,都开始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默默祈祷了。
"各位不用担心。"艾普笑着挥了挥手,"我才不会让格兰特来为我收拾残局,那样就太没面子了。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的份上,请大家给予我充分的信任。过去我能带领你们一次又一次打退勒尔纳人的进攻,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做完了最后的作战部署,艾普回到他兼做办公室的寓所。不出意外,Night已经等在那里了。
"具体的调动计划及人员名单,复印件。"他递给Night厚厚的一叠文件,"你也应该有一份。"
Night翻看着。忽然他抬起了头,望着艾普:
"索菲亚•格兰特?在第一军十三团?"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