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间,何飞关了房门后马上扯住项磊,结结实实地抱在了胸口。
“项磊,别他妈的找了!我来做你男朋友!我可以……”何飞冲着项磊的脖子说出这句话来,他的声音被项磊身上的羽绒服领子挡着,含含混混地传到了项磊的耳朵里。项磊没有说话,他的肩膀在何飞的臂弯下剧烈地抖动起来。
“你总跟魏桐强调说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他妈的是!我肯定是!我对你这心思如果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何飞继续说。
项磊呜呜啦啦说了几个字,何飞没听清。
“嗯?什么?”
“我怕害了你……”项磊吸了吸鼻子重复道。
“丫的!记住!我这样不是变来的,知道吗?谁也改变不了我!我可能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才看清自己。你不也这么过来的吗?你说你是后来忽然变成这样的,还是慢慢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这样?不想我这样,除非咱俩根本就没认识过。”
“其实我不怕当替身……”
何飞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几滴眼泪来。
如果项磊愿意相信,何飞想对他说:“你不是替身。”
何飞要帮项磊洗澡,项磊扭捏半天,到底还是被何飞强行剥去了衣服。脱上衣时被何飞碰到了伤口,项磊忍不住叫出声来。何飞看到项磊胸口和小腹上的青紫,不禁又骂了几句。只剩下一条内裤的时候,项磊死死抓住何飞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脱,何飞苦笑一下,转而去脱自己的衣服,想了想也剩条内裤,然后拉着项磊去卫生间。
何飞站在莲蓬头下,用热水湿了毛巾,然后在项磊身上一点点地擦起来。有伤的地方,何飞不敢下力,只是用热毛巾敷上一会儿。
项磊一边看着忙活不停的何飞,一边咬住嘴唇,何飞对他笑笑,他却低下头流出了眼泪。何飞心里忽然刺痛,他动情地走上前去,湿漉漉地拥住了项磊,贴紧胸膛的一瞬间,何飞居然也掉下了几颗眼泪。
他们把各自的眼泪滴在对方赤裸的背上,什么也没再说,只任那个忘情的拥抱就这样持续了下去。莲蓬头的水哗哗淌着,一旦闭上眼睛,好像全部的自己就只剩下了听觉和触觉,整个世界也只剩下水声、自己、和自己怀抱里的那个人了。
擦洗完,何飞围着浴巾把湿透的内裤晾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项磊却穿着半湿的内裤直接爬上了床。何飞自知说不动他,索性随他了。
并肩躺在床上,何飞习惯性地把胳膊放到项磊的脖子下面。
“从今天开始,不准再找别人!如果被我发现,项磊,我会杀了你!”
“要不要……等你觉得我不像现在这么可怜的时候……再做决定?”
“傻吧你?”何飞晃了晃胳膊,“我是像你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人吗?”
“我害怕……太虚幻。没有,才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失去……”
“这样,我们也像魏桐他们一样出来住好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还有,一周内我会找张雯雯说清楚。如果有一天我说话没算数,你也可以杀了我。”何飞转过身体面对项磊,不无认真地说。
“你不喜欢张雯雯?”
“喜欢。可一年多了都没想过要去碰她,很奇怪这是怎样一种喜欢,以前和女生交往从不这样。现在想想,还好一直没害她……”
“你不会直接跟她说是为了我吧?”
“直说不直说又有什么分别?以前她就怀疑过。”
“啊?”
“你不想她知道得太具体,我可以不说。可她要是问起来,我也不想撒谎。”
“你自己决定吧。”
何飞看到项磊闭上了眼睛。何飞在想他也许还是觉得,这一刻太不真实了。
随后何飞暗自思考着自己对张雯雯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尽管自己一直没想过要去占有她,可如果现在躺在身边的人是她,何飞确信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那当然是一种喜欢。可这样一种喜欢显得平庸至极,好像只剩下生理欲望的支点。而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欲望被何飞满年满月的心事消磨殆尽,所以一直没被提成日程。
至于何飞的那些心事,自然全部都是关于项磊的。
第二十章:落魄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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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肿胀的鼻子,还有带着淤血的下巴,一周后才有好转。
这一周的时间里,项磊一直没有回学校,前几天一直待在魏桐那里,第四天,何飞要带项磊去看一个房子,何飞说那个房子离魏桐住的地方只隔了两栋楼。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并没有表现出何飞所能想象到的那样兴奋,他好像根本不想陪何飞一起去看,只是对何飞说,你看好了就成。
何飞问他:“怎么了?你不想出来住?”
项磊回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何飞倒也没有生气:“你不相信我?”
项磊马上说:“没有。”
何飞提醒他:“魏桐他朋友这两天可就回来了。”
这么一说,项磊还是陪何飞去了。
那房子和魏桐住的地方格局相同。穿过堆满杂物的楼梯间爬到六楼,右手进门,进门后一个窄窄的过道,过道尽头的窗户边是一个简易橱架,过道两边有两扇门对开,一个通往小小的卫生间,一个通往唯一的卧室。卧室家具充满80年代气息,很旧,却也干净整洁。卧室连接一个不小的阳台,中间隔着一扇占了大半面墙的窗户。
何飞问项磊怎样,项磊一边在卧室和阳台间往返,一边说“不错”。于是何飞在租房协议上签了字,付了押金和房租,房东把钥匙留下,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何飞踢掉鞋子,把自己扔到卧室正中央的大床上摆成“大”字,长出一口气说:“妈的,这两天可累死我了!”项磊在床沿坐下,回头问道:“怎么找到的?”
何飞起身,一把揽过项磊倒在床上,然后把项磊的后脑勺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又将胳膊从项磊的脖子里环过,说:“贴小广告呗!本来想找个楼层低的,可真是邪了门儿了,这两天能看的房,都他妈六楼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还以为今天只是看看呢。”项磊说。
“这你就甭管了。下午我们去采购,这么大一床,宿舍被褥肯定是用不上了。”
项磊没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何飞揪了揪项磊的耳朵,问他:“想什么呢?”
“未来。”项磊听似有气无力的声音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未来?”何飞问。
“看不清楚。”项磊说。
他一定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吧,何飞想。
事实上,此刻的何飞多少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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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以为项磊会问自己有没有去找张雯雯。
可项磊一直都没问起过这事儿。何飞现在想告诉项磊,其实从紫轩宾馆出来那天的晚饭时分,自己就已经对张雯雯说了分手。
张雯雯听到何飞说出分手的话后,诧异地盯住何飞,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当那个女生在何飞面前掉下第一滴眼泪时,何飞几乎都想收回分手的话了,何飞想伸手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然后慌张张地告诉她,自己不过是逗她。
张雯雯开始掉泪的时候,慌忙低下头去,低下头去的同时,她问何飞为什么。
每个女孩大概都会在这样的时刻问出这句为什么的。
何飞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支吾了好几个“因为”,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项磊说过的那句话,于是对张雯雯说:“我怕害了你。”
“你已经害了我了。”张雯雯说完,用双手捂住脸,开始颤动双肩。
何飞忽然生怕自己原本不过是身陷一份错觉罢了,于是一边心疼地看着张雯雯,一边快速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到底是喜欢张雯雯还是项磊。
何飞知道自己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项磊,两年多以来,几乎每天都是如此,而且一天更比一天难以自拔。然后何飞想,一年多过去了,只有当初刚刚认识张雯雯和现在满心亏欠地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无助地流眼泪时,自己才有强烈的冲动想要拥她入怀。
何飞总算安下心来。
何飞换到对面,在张雯雯身边坐下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何飞把张雯雯送到宿舍楼下,张雯雯刚刚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何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怕害了我?”
何飞呼出一串白气,想了想说:“因为,我最近发现我可能更喜欢他。”
张雯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项磊?”
何飞没有回话。这种情形下,默认即可。
“这个世界疯了!”张雯雯侧过脸去看着远处的天空说完,转身走进宿舍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何飞觉得,张雯雯心里应该是鄙夷自己和项磊这种忽然质变的关系的,因这鄙夷,何飞心里倒轻松了不少。因为,盛放情绪和心情的空间应该是有限的,鄙夷的情绪多一些,哀怨的心情自然应该少一些。
项磊最近一定没有工夫去看校园BBS,流浪寒武纪又开始写那些哀伤的文字了,如果项磊看见,一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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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环着项磊的脖子,安安静静躺在新租来的房子里那张大床上。两个人,一同陷在无止境的沉默里。
何飞听到项磊说起了未来,不用想,一定是在说他们俩的未来。
何飞闭上眼睛,不多时,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胸膛里忽然有了些动静,像是一丝忐忑,又像是一股莫名的兴奋。
就像乘坐一艘渡轮刚刚驶离海岸,极目之处,海天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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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亲手布置一个小家这样的事,总会让当事人多少有些兴奋。一连几天,何飞都是在这样的兴奋中度过的。
何飞买了一台看上去比较花哨的录音机,下面可以放卡带,顶上可以放CD,还配了一台低音炮。项磊说他乱花钱,何飞不屑一顾。何飞说项磊买的那些东西才是没用的。他可着卧室那面带有一扇大窗户的墙定做了一套对开落地窗帘,深灰的方格图案,厚厚的粗麻布,拉上窗帘后,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还买了一堆可以拼接的泡沫垫,何飞一直觉得这东西纯粹是儿童玩具,可项磊认真兮兮地将它们铺在卧室里,进门前还要脱鞋。何飞总是忘了这茬儿,每回都是穿着鞋子走进去,踩出一串脚印后听到项磊喊一嗓子,这才退出去脱掉鞋子。然后项磊就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仔细地擦掉那些脚印。
入住前安排了一次大扫除。CD里播放着《With Or Without You》,声音很大。他们把阳台收拾出来,放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如果在这里一直住到夏天,每当雨后的夜空出现星光,坐在阳台上喝点啤酒,一定有十二分的惬意。
电视总没什么好看的,可又别无它事,何飞就一直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每当何飞稍作停歇,项磊马上说:“大哥,求你了,就看这个吧。”不说还好,只要项磊话音一落,何飞马上换了频道,嘴上还说着:“这有什么好看的。”
项磊忍无可忍,一把将遥控器夺了去,何飞回夺不及,便跳下床去打开了CD,把音量调高,刚好盖过电视里的声音。项磊当然不甘心,也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刚好盖过CD的声音。接下来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比赛起来,直到最后,电视机和CD机的声音都被调到了最高,在电吉他的轰鸣和摇滚的节奏中,电视主持人用刺破的声音播报着时事新闻,这时,两个人终于忍俊不禁。然后项磊首先认输,调低了电视音量,何飞扬起下巴大声问项磊“怎么呢”,项磊心虚地指了指隔壁的方向。
直到何飞把电脑搬过来,这种争抢才总算没再发生。
何飞的背包每天都会塞得满满的。他把自己书桌的抽屉挨个儿抽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自己的背包里,每次回到租住的房间,把背包朝项磊一扔就不再过问了。背包里有各式各样的物件,大到DVD播放器,小到一个数据转换线,或者一张光盘,很多东西甚至根本就没什么用处,比如一个找不到盖儿的闪存盘,当项磊拿了它去图书馆拷贝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它其实早就坏掉了。
项磊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发现了自己大一时写的那篇小说,这小说被打印在一叠A4纸上,每页内容都向左边沿偏了两公分,因此而丢了不少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