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磊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朝何飞叫了一声“许梦虎”。何飞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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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被篮球队的师兄拽去打球,很晚才结束。内衣几乎完全汗湿了,回去的路上,何飞禁不住打起了哆嗦,只想尽快回到家,冲个热水澡。
到家时,项磊正在洗澡。
何飞知道这家伙洗澡忒慢,自己一定等不及,索性脱了个精光,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闯了进去。项磊显然并没有听到何飞开门回来,当何飞光着身子闯进卫生间时,他一边叫了声“我靠”,一边手忙脚乱地背过了自己的身体。
何飞马上笑了起来,心想,都他妈的同居了,还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可是何飞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儿了,几天以来,何飞显然忽略了一件应该很重要的事,做项磊的男朋友,和项磊同居,总归是要面对那件前所未有的事顺理成章地发生的。
可过去这些同床共枕的晚上一直都相安无事,项磊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自己也很快就会睡得死死的,偶尔醒来,发现彼此的身体黏在一起,也不知道那是自己无意识的侵犯,还是项磊下意识的引诱。总之,那件事始终没有发生,连亲吻都不曾有。
现在,这件事被何飞意识到了,他忽然就紧张起来,胸膛里的节奏几乎震动了耳膜,耳根似乎有些灼热,当他凑近莲蓬头喷出来的热水时,甚至感觉到自己有些失力。
“你丫就不能等会儿。”项磊低声埋怨道。
“谁知道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何飞刻意笑着说。
“你问也不问一声,吓我一跳……我很快就洗好了。”他仍旧背对何飞嗔怪道。
“打球出汗了,再等下去,非感冒不可。”何飞说。
狭小的卫生间里雾气弥漫,40瓦的白炽灯泡也不怎么亮堂,何飞心里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得多少有些迷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沾满水珠的背,他一度想伸出手去触碰,然后将他扳转过身来,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何飞觉得在那件事上项磊应该责无旁贷地主动,因为对此,他何飞从头到脚都毫无章法可循。
项磊草草冲去身上的泡沫,扯了毛巾绕过何飞,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为了避免被打湿,浴巾一直被挂在卫生间门外,所以项磊手里的毛巾应该是拿来遮挡身体的,不过,何飞还是在他转身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他遮挡不及的冲动。
何飞本来想笑,可低头看看自己,不禁又为自己的力不从心落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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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热水澡,何飞冲了很久。
不用香皂,也不用沐浴露,只是将两手撑在墙上,仰着脖子任由热水哗哗地浇在脸上。直到水温开始下降的时候,何飞才走出卫生间。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卫生间里的灯光穿过雾气散落在泡沫垫拼成的地板上,何飞看到项磊背对卧室的门,躺在里侧的半边床上。
何飞关掉卫生间的灯走进卧室,差不多快到床边时才记得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拖鞋,于是慌忙退出去,找到一个抹布,在地板上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上了床。
还是很紧张。像练习中长跑时被教练要求的那样,何飞刻意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何飞把自己的身子贴了过去,从背后抱住项磊,项磊浑身僵硬,一动未动。
何飞尝试着在黑暗中去亲吻项磊的脖子,双手在项磊的胸膛和小腹间胡乱地摸索不停。这时,项磊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捧住了何飞的脸,直接吻到了何飞的嘴唇上。
然后他的手毫无悬念地进犯重地。他轻巧的舌头在锲而不舍地探路。他下巴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脸颊,何飞一时不能习惯这感觉,本能地别过脸去。
然后他就放弃了。
这一刻何飞甚至有些自卑,因为自己的身体一直没有像自己的心灵所期待的那样有所反应,哪怕胸膛里的期待再汹涌,也丝毫没能带动这个风平浪静的躯壳。
何飞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也许根本就是造物的过失,无论是心理专家还是外科大夫,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曾经一再担心的状况,最终还是这样摆到了眼前,何飞开始心乱如麻。
谁也没说什么。可谁都知道不可能就此睡下。
何飞把眼睛闭得生疼,终于忍受不下,爬起来开了电脑玩起游戏来。
一个小时后项磊对他说“睡觉吧”,何飞应了一句“嗯”,却仍旧继续。两个小时后项磊又说“快睡吧”,何飞说“等这关闯过了”。直到何飞确信项磊睡着了,这才小心地关了电脑,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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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何飞刚躺下,项磊就贴了上来。
就像何飞此前所认为应该的那样,项磊在那件事上主动起来,可结果还是一样。当何飞的身体触到项磊的冲动时,内心的自卑再度加剧,几乎马上要老羞成怒起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何飞又爬起来玩游戏,项磊催了两三次以后便自顾自地睡了,稍后,何飞关电脑和爬上床的动作,依然做得很小心。
一连几个晚上,项磊上床睡觉的时候何飞干脆一直玩电脑,直到凌晨才爬上床,早上项磊叫他去学校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起床。
起初,项磊觉得可笑,他对何飞说我保证不再碰你了,何飞便说别他妈的扯那些没用的,再加班加点几天,我的账号就升级了,你睡你的。后来项磊就开始烦了,不管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把被子扯过头顶,动静都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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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同的晚上。项磊照例催了三次,让何飞睡觉,何飞照例没听。
项磊索性坐起身来,点上了一支烟。
“怎么了?你睡你的呗!”何飞看了项磊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
“你每天这样,我怎么睡?”
“我又没吵到你,都没敢开声音。”何飞一脸委屈地说。
“要不咱俩换换,你睡觉,我通宵玩电脑,我也不开音箱,保证不吵你,你试试能不能睡踏实。”项磊说着,就要下床。
何飞什么也没说,直接拔了电脑电源,衣服没脱就上了床。
项磊倚在床头上,继续抽烟。
项磊熄掉烟头的时候,何飞忽然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项磊不耐烦地回道。
“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何飞叫道。
“就这么着吧。我他妈认了!”项磊说完,背对何飞侧身躺下,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大概想了想又觉得过分了些,于是缓缓转过身来,捏捏何飞的胳膊补充道:“别瞎想了,赶紧睡觉吧!这几天我都快被你给折腾死了。”
何飞“哦”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服,面对项磊侧身躺了下来,扬起的右手踌躇了好几下,还是搭在了项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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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磊开始回学校上课之后,每天都刻意不与何飞同路,何飞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和项磊之间的关系,可既然项磊在意,也便由着他了。
刘冲告诉项磊,他哥打了很多电话找他,项磊想来想去,能自称他哥的人,好像也只可能是裴勇了。项磊打了电话给裴勇,果然领教了好一顿数落。
项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对裴勇说自己的手机究竟是怎样没了的,因为项磊知道,裴勇和小周哥哥那些朋友恐怕有一点是绝对雷同的,他们都会把那件事最终归结于一个彻底的原由:因为你是一个同性恋。
裴勇把自己的旧手机寄给了项磊,何飞得知以后,多少有些不舒服。何飞本想在项磊生日的时候送他一个手机的,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记得项磊哪天生日了。何飞问了魏桐,魏桐对何飞说:“项磊生日的时候,你们还处于冷战状态呢。”
然后魏桐无意间说起了小周的消息,何飞当时就急了,魏桐看到何飞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魏桐说,那晚的事发生以后,大概四五天的样子,当时项磊还没有回学校上课,小周在校园里叫住了魏桐。小周对魏桐说,自己一直被哥哥软禁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这次专程来学校找项磊,可根本不知道从哪儿找起。魏桐费尽心思,总算把他糊弄回家了,然后回头告诉了项磊,项磊交代魏桐,一定要瞒着何飞。
魏桐耸耸肩膀:“找不到他了,那小孩儿是把手机号码留给了我,可当天就被项磊给删除了。算了吧,何飞。”
何飞忍不住骂了几句,可仔细想想,就算找到那个小周又能怎样呢?他好像根本无意要害项磊挨打。要怪就怪你项磊是个倒霉蛋吧,什么事儿都能被你给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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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项磊告诉何飞,石卓要来他们这里喝酒,于是何飞没回家。
他们在附近小店里订了几个菜,又买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和几瓶果汁,在卧室的地板上铺了几层报纸当作餐桌。几个人席地围坐一圈,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乐趣。
当张雯雯挎着杨琳的胳膊走进来时,何飞和项磊都怔了一下,只那么一下,就被张雯雯给捉到了,她面带微笑却又撅起嘴巴说:“怎么?不欢迎我啊?”
项磊马上说:“怎么会?”何飞也慌忙附和了一句。
用不着项磊吩咐,张雯雯最先走进卧室之前,自觉地脱掉了鞋子,杨琳跟着,也脱掉鞋子走了进去,石卓面露难色,抓了抓脑袋说:“还要脱鞋子啊!我脚臭。”
何飞在石卓肩膀上捶了一拳道:“操!有什么关系?哪有老爷们儿的脚是香的!这都是项磊的馊主意!我动不动忘了脱鞋就进去了,回头还得用毛巾擦干净!”
杨琳回头笑笑:“挺好的。老石你最好先去洗洗你的臭脚再进来。”
“不用。”项磊说。
张雯雯穿过卧室走到阳台,四处打量几眼,嘴里不住地说着“真不错”。
众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石卓进门之后,脚臭味儿马上弥漫了整个房间,这回连何飞也说,你丫还是去洗洗吧。于是项磊调了热水,找来脱鞋,向石卓指了指擦脚布,又从抽屉里翻出一罐空气清新剂,把卧室的角角落落喷了一个遍,后来又在石卓的运动鞋里喷了几下,还找了一个塑料袋给密封了起来。
背景音乐仍旧是项磊买的那盘U2的CD,张雯雯说:“不觉得太吵了吗?刚好我新买了一套CD还放在包里,我换啦。”张雯雯说完就起身换了CD。不用说,自然是王菲的,精选集,一套四张碟,这么大手笔的专辑,估计是盗版的。
好像是约定俗成的事,石卓让项磊随意,只找何飞猜拳斗酒,石卓喝白的,何飞喝啤的,石卓输了,要喝掉四分之一纸杯的白酒,何飞输了,要喝整纸杯的啤酒。石卓不耍滑,何飞动不动就使坏,可是何飞仍旧喝不过石卓。
两个女生偶尔指手画脚两三下,项磊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但笑不语。
盘腿坐在地板上,时间久了会难受,所以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变换姿势,何飞大概晕了,几次伸腿,差点把脚丫子伸到菜盘子里去。
张雯雯忽然问项磊:“项磊,你看过《青山之恋》吗?”
项磊摇头。
张雯雯又问:“那你看过《辉子》吗?”
项磊仍然摇头。
张雯雯接着问:“那你一定看过《北京故事》吧?”
项磊点点头。
“《青山之恋》和《辉子》,都是《北京故事》的作者写的,我都看哭了。我最近看了很多这样的小说,听说很多都是女生写的,看得我也想自己写一部了……”
项磊不知如何应话,只是不尴不尬地笑笑。
“不过,我不会写你们俩的。”张雯雯说着,也笑了笑。
项磊看不懂她的笑。
“以前何飞跟我提过,你也写了一篇,能给我看吗?”
项磊忙说:“当然能了,改天我发到你信箱里吧。”
这时候,正忙着应付石卓的何飞看过来两眼,先是看了看张雯雯,然后又把目光转到了项磊脸上,两人对视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项磊转而看着张雯雯说:“不过,我没他们写得专业,故事也没那么好看。”张雯雯回说,没关系。
然后石卓提议大家一起玩,抽扑克牌猜大小,输了喝掉小半杯白酒,或者一整杯啤酒,项磊也得参加,女生可以喝果汁。
张雯雯第一个输了,她嘟着小嘴儿郁闷了一小会儿,然后端起了项磊的杯子。何飞说那是酒,张雯雯说我知道,我也想喝点酒试试。然后她小心地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了,伸出舌头苦笑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过程有点不可思议,几乎一直都是张雯雯和项磊交替输酒,张雯雯每次都会哭丧着脸嚷着自己倒霉,喝酒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含糊。
石卓又提议说,女生的酒只倒半杯就行了。
事实上,何飞每次只在张雯雯的杯子里倒了四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