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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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不是小桃的眼界高,视天下英才如无物。慷慨豪杰之士,我们烟霞宫同样敬重。只不过,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春城领主这般?"
她怅然摇头,脸上现出向往崇敬之色。
刚才还对这少女不以为然的人,不由得暗自惭愧,心中无法不承认:这少女说的确是实情!
就在这时,楼外大街上一片混乱、奔走之声,人流像潮水一样涌来。
"快走啊!魔军杀过来了!"

破局(一)
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一派仓皇,空气立刻里充满了喧嚣、动荡和死亡的味道,以及那些魔兽们身上特有的腥膻气息。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乌云滚滚;脚下的大地在震颤,桌上的茶杯、碗筷都被震得格格作响。
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魔军的先头部队像旋风一样从街上碾过,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路人瞬间踏成肉酱。仍有更多的魔兵和魔兽不断涌来,转眼功夫,就将这风雨楼和邻近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大片,根本望不到尽头。
--不要说一个人,只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小小一座风雨楼,仿佛荡漾在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压倒、吞噬!
酒楼里的人早骇得面无人色。
那黑衣老者自从苏三公子到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方沉闷地开口:"唉,先是一个传令使,再来一个苏三公子,全都是在有意拖延。现在倒好,想跑也跑不掉了!"
呜呜的号角声,八九千人马刹时肃静下来。
其中一名魔军统领纵马出列,高声大喝:"里面的人听清楚了!再不交出灵剑,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这名魔将右脚膝盖以下全用钢制的铁杖支撑,原来是在净魂台上被烈海砍断小腿的统领修布。
一声令下,上百个身穿铠甲的黑衣武士抢先冲入大堂,与里面的十几个人杀成一团。

****
伙计将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摆在桌面上,最后奉上一盆热气腾腾的姜汤。
秋原一面眺望楼下的情形,若有所思:
"这些魔兵的行动真是奇怪,似乎有所顾忌。就算想踏平风雨楼,也是举手之间的事,何需如此麻烦?"
"那是因为,这里有他们必须顾及的人,而且不便暴露身份。所以我才说,这风雨楼里看似危险,对于我们反而更安全。你有没有留意到二楼东面那间厢房?我至少已经有两次看到武功不凡的侍卫出入......"
有七八个黑衣武士抬头望望楼上,挥舞兵器冲杀上来。
秋原眉头微皱:
"找麻烦的人果然来了!"
坐在对面的人轻松一笑:
"这些不过是小角色,真正的高手还在后头。"
"你是指坐在门口角落里,那个穿着脏兮兮的羊皮袄、浑身邋遢的人?从萧无涯一进门的时候起,我就看到他了。"
"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个人绝不比萧无涯好对付。"
"你认识他?"
帘后的人笑得几乎有些得意。
"你别看他现在像个乞丐的样子,等他出剑的时候,当心你的风头要有一半被他抢去哦,秋原。"
尖锐的风声已到厢房之外。
秋原顺手拿起桌上的流云,郑重嘱咐:
"在里面歇着,别出来,外面风大。热汤和茶不要混着喝,会伤脾胃。"
"当然。有这么多美人就在外面,我哪里好意思出去混?不如坐在这里看看热闹,大饱眼福好了。那个......我可不可以不喝茶和汤,光喝酒?"
"不行!"
秋原瞪了他一眼,转身掠出房门。
七八道黑影分从不同方向扑来,寒光霍霍。
纯净飘渺的剑光如同一泓秋水,从黑影中疾划而过,瞬间漾开,激起层层涟漪,绵延不绝,一下子就将这七八名武士的身影淹没其中,连个声响都没有,已然消失不见。
--"秋水盈盈",秋灵山领主最擅长的绝招之一,就像它的名字一般,美丽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杀伤力同样令人惊叹!
震天的喝彩声还未来得及出口,一道雪亮的玄光猝然闪现,宛如一句不期然响起的叹息,悄然坠落。
寂寞如雪。
不知为何,在快得没有任何间隙的刹那间,秋原居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寂寞的人,寂寞的剑。
犹似繁华过后的一抹梦痕,历经沧桑之后的一缕相思......似有若无的剑光转眼袭到身前!
秋原绝不愿意让那人靠近厢房,半空中一个疾转,流云朝着剑势发起的方向,凌空下截。
出剑的是坐在大堂门口的一个蓝衣人,身穿一件油腻腻、几乎辨不清颜色的羊皮坎肩。神色委顿,头发蓬乱,看上去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汉子。
剑光遽然收敛。
那汉子依旧坐在桌边喝闷酒,仿佛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秋原一掠落地,含笑施礼:
"原来是玉落山雪影山庄的唐少庄主,真是幸会。"
旁观众人无不震惊莫名。
玉落山雪影山庄的少庄主唐雪容,《灵剑谱》上排名第十一位的"垂羽剑"主人,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场浪子。传说他的性情孤高自许,剑术精湛,完全有实力跻身于前十名领主之列,只是由于垂羽剑的排名,才不得不屈居十名之后。是以每逢领主聚会,雪影山庄的主人总是很少露面,也从不与其他领主有私人交往。
而这位唐少庄主最为人所知的,则是他的雅致风流。当年那一骑白马蓝衫的翩翩公子,流连于花丛酒肆之中,欠下多少风月情债,惹得多少女子尝尽相思之苦?以致于江湖上有这样一种戏谑的说法:如果说这世上,凡是见过总领主风舞阳的少女都会被他吸引的话,那么剩下的至少有一半会为唐少庄主所倾心。
可惜这样一个潇洒倜傥的人物,却在三年前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人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据绝少数知情人士说:这位游戏人间的风流浪子,居然是为情所伤,才会在心灰意冷之下远走天涯。情之一字,伤人至此!
那满面落拓的蓝衣人头也没有抬,只是垂目注视着手里的酒杯,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世间早已没有唐雪容,只有一个甘心替别人卖命的走狗......请秋原领主勿怪。"
说完最后一个字,一抹剑光于袖底飘然出鞘。
灵剑"垂羽",排名仅次于第十位的巨魄剑,剑身比起其他灵剑都要柔韧,而且至今无人能鉴别是用何种材料所铸。它所散发出的光芒也有些特别,若隐若现,皎皎不群,"如凤栖云上,寂然垂羽。"
这是一把孤独的剑。
--也只有寂寞的人才会使的,寂寞的剑。
随着剑锋出鞘,一大片晶莹的雪光倾泻而出,犹如无数雪的精魂在寂寞吟唱,漫天飞舞,恍惚一直飘到天涯海角,永无尽头......
而那原本落魄无比的汉子整个都变了!他人与剑转,独立于雪光之中,仍是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和凌乱的长发,却有着说不出的风韵和魅力。
--落寞而萧索的眼神,衣袂翻卷,眉宇轻扬。洁白的雪花自头顶和发梢滑落,点点雪色映在眉间,梦幻般氤氲开去,竟似红尘中无法湮灭的芳华。
眼前这个人,才是那个曾令无数少女痴心仰慕的雪影山庄少庄主,唐雪容!
"好剑法!"
秋原脱口称赞。
"雪舞天涯",乃是玉落山主人的成名绝技。单凭这一招,已足够与排名前十位的领主们一较长短,而且毫无愧色。
金色的流云迅即铺卷过去,与漫天雪影搅在一起,激荡得满室光影纵横,华彩灿烂至极。
观战许久的萧无涯猛然高呼:
"两位领主不可妄动干戈!"
拔出猎神剑迎上,明里似要阻止唐雪容出手,每一招均对着秋原静而发。

****
大厅里的十几位领主正和魔军武士打得不可开交。
独孤凰向独孤鸿递个眼色,两人同时飞上三楼,一左一右候在厢房门外。
他们是算准了秋原静在与唐雪容激斗,无暇顾及,正好先下手为强,没准还可以捡个天大的便宜。
独孤鸿伸手敲敲房门,敛容道:
"千绝门久仰春城领主的大名,请领主赐予一见。"
--春灵山领主的威名到底摆在那里,再强悍的对手也不敢有丝毫轻慢。
门内却没有半点回应。
独孤凰笑吟吟道:"莫非在领主大人眼中,我们兄弟二人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他静等一下,见依旧没有动静,背着手踱开两步。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举手一挥,"砰"一声推开房门。独孤鸿袖里的红绫也在这时攻入房内。
闪闪的刀光自身后袭来,挟带风雷之声!
独孤两兄弟绝未料到此处还有高手,连房间里的情形都没有瞧清楚,被迫退到一边。
一个锦衣白袍的身影已经拦在门前,笑声朗朗:
"两位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就凭你们,的确没有资格让春城领主赐见呐!"
这英姿勃勃的少年,正是一直袖手旁观、只顾与小桃搭讪的年轻公子,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金环大刀,神气十足。
独孤凰俊眉微挑:"阁下何人?何苦要来多管闲事?"
少年满脸都是不屑:"乘人之危,那是江湖上的下三滥所为,难道也是千绝门一贯的作风?倘若不是目前的情形,哪怕再借一千个胆子,两位也不敢冒犯春灵山的威严吧?"
"放肆!"
独孤鸿心中恼怒,丈许红绫漫卷而去。
"呼剌剌"一阵风声,那少年竟不躲不闪,举刀随手劈出。只见金光闪耀,灼人眼目,凭空一声霹雳,就将半匹红绫连同衣袖震成粉屑,风一扬,飘得连影儿都没有。
--这少年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独孤鸿垂手而立,站在原地,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独孤凰慢慢走上前来,眼睛一瞬不瞬盯住他。
"原来阁下是日帝城的人!请恕我们眼拙,竟然没有认出大名鼎鼎的陆河将军。"
人群实在按捺不住骚动。
日帝城在江湖上是何等尊崇的地位,日帝座下的平原、西林、陆河三大将军,更是声名远扬,妇孺皆知。众人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将那个威震四方的名字与眼前看似青涩冲动的少年公子联系在一起!
黑衣老者对着少女乐呵呵道:
"老夫说得没错吧?今日的风雨楼里,可不是藏龙卧虎,高手云集!"
楼道之上,那锦衣白袍的少年将军当门而立,气宇轩昂。
"我们日帝城也不是非要跟千绝门作对。只是奉了主君之命,自然要保护房里面的人平安周全,绝不允许宵小之徒有可乘之机!"
独孤凰漫不经心倚在护栏上,依旧笑意盈盈:
"既然各为其主,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就这么上吧。"
右手一翻,从袖里擎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笛,长袍飞扬,抢近身前。
千绝门的当任门主,功力果然非同一般!他刚才还是一副懈怠慵懒、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一下子说到就到,恍如一只桀骜不群的凤鸟,浑身充满了鼓荡的真气,攻势汹涌而至,当真称得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谁也不会否认这位独孤老大的美貌,尤其是那种萦绕于眉宇间的浓浓倦意,无法不令人心动。想不到武功走的却是迅捷刚猛一路,一支玉笛使得虎虎生风,大开大阖,动作舒展大方,洒脱之极。
少年喝一声彩:"的确是好功夫,咱们也来过几招!"
金刀荡起猎猎罡风,斗得难解难分。
独孤鸿恨恨一咬牙,挥舞剩下的红绫,再次杀入战团。因为楼道过于狭窄,两红一白三条人影,转眼落到了二楼的围栏上。

****
熊百胜等几个被独孤凰缴去灵剑的领主最是着急,既要应付杀进来的魔兵,又想伺机夺回属于自己的兵器。
余下的独孤三兄弟如何看不出他们的意图?排行第四的独孤雁一声冷笑:
"各位是想顽抗到底么?魔王岛的大军就在门外,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逃得出去!"
甩袖连挥,冲入人群。几个转身,已倒下数人。
候在酒楼外的数千魔兵更等得不耐烦,刀枪如林,喊声震天,差点把街边的房屋都要掀翻。
马上的统领修布恶狠狠一挥手:"毒蝗箭,发射!娘的,先尝尝我们魔王军的厉害!"
数排弓箭手列队而出,密匝匝的流矢激啸着射入大堂。这些并不是普通的羽箭,一飞出去,箭头喷射出粘稠的液体,向四面八方炸开。
尖叫声中,许多食客根本躲不开如雨点般飞溅的液体,打在身上,冒出缕缕黑烟。不一会儿功夫,被毒液腐蚀得皮肉全无,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其余人等无不相顾失色!
修布不停地挥舞大刀:"继续,再射!他奶奶的,再不缴剑投降,就把里面的人统统射死,一个都不留!"
密集的毒液第二次倾泻而至。除开正与魔军武士、千绝门酣斗的各位领主,那些完全没有能力自保的普通客人纷纷往大堂深处跑,试图避开毒箭发射的范围。更有不少人一口气冲上楼道,欲躲入厢房。
一名传令兵凑到马前,禀报了几句。
修布目光一闪,露出阴狠之色,抬头高呼:
"楼上房间里的人听着,通通给我滚出来!否则,就一间间射过去了!"
可怜厢房里的客人,哪里敢冒险出去?全都躲在门窗后面,惊恐地簌簌发抖。
"哼,那就从三楼左边的第一间房开始,放箭!"
飞窜的羽箭尽数集中在第一间厢房,门窗皆被洞开,传来几声惨叫。里面的人跌跌撞撞扑出,翻滚在地上,转眼变成几具骷髅。
"第二间厢房,瞄准!"
这一次,房门"哐当"一声推开,几名食客扑嗵跪下,一个劲磕头:"饶命啊!不要放箭,我们这就出来!"
修布的嘴边带出一丝狞笑,得意地扫过两旁:
"还有其他房间里面的人,只要有一个不出来,照样格杀勿论!"
右手重重一挥,正要号令发射。
酒楼内外,忽然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三楼正中的厢房,竹帘一动,一个淡青色的人影悄然步出门外。

破局(二)
连空气也好像凝固一样。
修布的手心渗出冷汗。
准备放箭的魔兵双手都在发颤。
正在打斗的各方全部停下了动作。
站在风雨楼外的魔军,虽然看不清大堂里面的情形,也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人,一领雪青色的轻裘,浅绿色的头发,就这样缓步靠近围栏,轻轻松松俯在栏杆上,翠玉似的眼眸向下一扫。
"各位是来找我的么?"
铁岭寒江,浪涌无声。
有哪一个魔兵不认得这个人呢?
他曾经是净魂殿里最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也曾经在数万魔军的注视之下,遭受天雷轰顶的酷刑;而在整整一个月时间里,他更是囚禁在冰雪监狱中最重要的囚犯。时至今日,当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面前,谁不耸然动容,心跳加剧!
--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威慑力。
修布的命令怎么也发不出去。
那些弓箭手始终无法拉动弓弦。
二楼厢房里,有一双灼热的铁褐色眼睛牢牢盯在他的身上。
许久未曾移开。
淡青色的人影俯视着楼下排成铁桶似的阵队,轻轻一笑,随手将一柄佩剑搁在围栏边,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哪位想要流光,不妨过来拿好了。"
声音也不算大,甚至有些虚弱的短促。
依然没有人回答,静谧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灵剑流光,《灵剑谱》上排名第三位--此时,这样静静地躺在那人手边,却有谁敢公然冒犯?
秋原和唐雪容的激战早就罢了手。他当然也看到厢房的几次险境,只是悄悄地退在一边。一直后退,退在那个人夺目的阴影里,只为了欣赏他独一无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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