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攸绪

一感觉到柳安寿的气息稍减，樱花树後面悄悄出现一个影子。他先是远远观察树下人，确定他真的睡著後才一步步无声地靠近。
他看到他的手又受伤，迟疑了会儿，轻柔地捧起他的伤手，悄悄在上头一吻。
彷佛一阵柔暖的春风吹过，围绕在樱花树附近的气息变的和善。
鬼仍然捧著柳安寿的手视如珍宝，并带点痴迷的眼光看著後者的俊俏脸庞，专注到甚至连对方睁开眼睛还浑然不知。
忽地柳安寿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鬼如大梦初醒般，大吃一惊，正要往旁边逃开，手却不知什麽时候反被紧紧抓住。
「你终於来见我了。」柳安寿说。这时鬼才意会原来刚刚是个陷阱，是个引他现身的陷阱。他很想抽回手，但对方的力气比他想像的大。一站一坐的两人僵持不下。

「你好漂亮。」柳安寿忽然说。
鬼吓了跳，开口道，「放...放开我！」
「你为什麽躲著我？」柳安寿丝毫不退步。
「你...你快放开我！」鬼微急道。「你再不放手我要...我要吃你啊！」
柳安寿却摇头说，「你不会的，你可以吃我的机会多的是，但你没这麽做。」他的自信表露无疑，「...我们做个朋友吧？」
「嗄！？」鬼明显愣住了。
接著，柳安寿站起，放开束缚。鬼立刻收回手警戒地向後退几步。
「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柳安寿又再问。
鬼猜不透他的意图。
人跟鬼向来敌对，几百年来水火不容，别说是做朋友，连和平相处的话双方都没提过半句，怎麽现在这个小鬼可以大言不惭的这麽宣扬呢？他真的知道这种话代表著什麽意思吗？
「我叫寿，柳安寿，你呢？」
鬼怔著，不自觉地开口，「......樱萃......」
「樱萃？...原来你有名字啊？」柳安寿漾开笑容。的确，这是他第一次询问鬼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得到答案。「我以为鬼都没有名字。」
樱萃直瞪著他，纵然眼前人没显现任何杀意或恶意，但他仍不敢对人类大意。
「你真的很漂亮呢！」柳安寿望著他又重说道，「之前的食物合你胃口吗？」
不知是否因为被称赞，樱萃稍微放下戒心，缓缓道，「是...多谢你。」
「那麽，樱萃，你是住在这里的鬼吗？」虽然鬼居无定所，不过柳安寿觉得眼前不是普通的鬼，所以还是问了。
「...不是『住』，」樱萃谨慎的说，「...我靠著樱花树的生命为生......我是活在樱花树『里』的......」
柳安寿讶然道，「...什麽！？我以为鬼都是靠吃人为生...」
「不...我不吃人，如果硬是要说的话，我会吸收树木的精气。」樱萃急急表示道。

吸收大自然的精气？柳安寿在心中惊讶的想，自己生活了这麽多个年头，家世背景又是驱鬼家族，怎麽从没听过有鬼会吸收精气？
「寿少爷──」
忽然，远方传来呼叫声。
柳安寿听出是自家下人，这才注意到时间不早，是该回家去。
但是，一回头想说几句道别话，樱萃就已经消失无踪。
「怎麽这麽害羞啊...」柳安寿皱眉，只好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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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见樱萃露出一脸惊奇，柳安寿满意地微笑。
自那天起，樱萃只要听到柳安寿来都会现身，只不过非得柳安寿再三哄骗几句才会靠近他。柳安寿总会很生动地告诉他人类世界的趣事，樱萃也对很多人类的小玩意儿充满兴趣，像是现在就痴迷的研究一个小风车。
两个人明显地亲近许多。
「樱萃，你可以坐过来点呀。」柳安寿说，虽然是亲近许多，但是樱萃从没有与他『近在咫尺』过。
「不行。」樱萃微微蹙眉，「太靠近你的话你身上会有鬼的味道。」
「我不介意啊。」柳安寿撇头说。
「......我介意。」樱萃只是笑笑。

「但......」柳安寿不自觉直盯著对方的笑容......很美、很柔、很优雅、很纯洁。「樱萃真的好漂亮！」他忍不住又赞了声。
樱萃一愣，脸微泛红地转过头，虽然这句话他这几天已听过十几次，还是没办法平心接受，这是为什麽呢？他问自己，却只得到沉默这个答案。
「樱萃...」不知道什麽时候──可能是刚刚他发呆──柳安寿来到他面前，用手抚摸他的脸颊，很轻，很疼惜般地。樱萃没被人这麽做过，倒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身上会有我的味道喔。」樱萃木然地提醒他。
「没关系。」
「被发现你跟鬼这麽亲近也没关系吗？」樱萃又问。
柳安寿怔了怔，的确...自家父亲这麽恨鬼，要被发现，不被打死才怪。思及此，只好不甘不愿地抽回手。且思忆起小时候好像也有因为类似事件被打过，只是怎麽也想不起细节。
「你该回去了。」樱萃说，毕竟夜晚很不安全──即使是对於驱鬼道士来说。

两人简短的道别後，樱萃伫立在樱花树下，目送柳安寿的身影直至消失。

『樱萃。』
「...樱树......？」
『樱萃，你好像喜欢上他了。』
樱萃脸一红，直甩著头否认道，「怎麽...怎麽可能，樱树别乱说！」
『呵呵...我见过的市面可比你多些......』
「唔......」樱萃别过身不理会樱树。

忽然，樱萃抬头往京城的方向看，脸露一丝不安。
『怎麽了？』
「樱树...我感觉到有一股很不好的气息......」樱萃道。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别让柳安寿遇到什麽危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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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拐个弯就可以看到自家大门，但柳安寿并不想这麽快回家，正如樱萃所说，如果他身上残留的鬼的气息被父亲发现，可很难蒙混过去。
所以他打算再绕点路回家。

烈日已完全被紫黑纱幕盖下，天空显得一片沉静安详，连狗叫声都没有的沉静。
──不对！太安静了！
柳安寿忽然窜起一股冷意，停下脚步，警觉地查看，但四周没人。
「是我多心...了吗？」他喃喃道。
然，正打算转身，霎时一个巨大黑影扑面而来，彷佛一股千钧重的海浪压下。
「啊！」柳安寿大叫一声，迅速退後，让黑影扑个空。
说起来，虽然是驱鬼世家，柳安寿毕竟还没出师，也还年轻，缺乏经验，没遇过如此敌人，倒有点不知所措。
此时，黑影在他面前凝聚，逐渐化型，是只巨大的三只脚怪物，脚上皆有利爪，一张大口露著森白锋利的尖牙，眼露红光，全身散发著邪气，看来是只颇有道行与年纪的鬼。
柳安寿知道自己八成打不过──尽管部分原因是他今日外出没多带符咒──所以开始拟定逃离策略，只要回到家，就有结界保护。幸好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有十足把握逃的掉。
柳安寿抽出随身携带的符咒，念出咒文，抢先攻击鬼。
「吓！」他好歹也是柳安家的长子，如果不伤著对方就逃回家启不丢光面子？
「碰！！」爆炸声响起，那只鬼居然连闪都不闪，是太小看他吗？
还没回过神，那只鬼居然冲出爆炸烟幕，直朝他扑过来！看来刚刚的攻击根本没用。
「啊啊！！」柳安寿大吃一惊，正要跳开闪避却已经在鬼的獠牙范围下──

「寿！」倏地一个声音窜入柳安寿脑中，在快要命丧黄泉的瞬间，他真以为自己是幻听。
忽一阵强风吹过，风带著樱花，击退了扑在他身上的鬼，将鬼打倒在地。
「寿！」又是这一声，难道是真实的？柳安寿震惊地回过头。
樱萃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且一眨眼就在他身边站定。
柳安寿在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焦急，与担忧。
「寿......」樱萃喊了第三声，上下盯著他看是否有受伤。
「我、我没有...没事...」柳安寿赶紧说，只不过是差点被吃掉，没什麽大碍。樱萃放心似地松口气。

此时，那只倒地的鬼再度站起，朝两人嘶吼。并蓄势待发第二击。
「寿，你退後。」樱萃立即挡在他面前，形成一种很诡异的状态。莫说鬼会与人共同抗敌，连和平相处都极其不可思议。但是现在樱萃与柳安寿所做的事，却是几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
「樱萃...」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鬼後脚一蹬，比前一次扑的更快、更猛。
樱萃既没躲也没退，手向前一挥，一股看不见的风刃，伴随樱花瓣回绕在空中，重重打下鬼的身体，同时樱花瓣如同无数小刀刃般，划破鬼的邪气、刺伤它的毛皮、挫败它的气势。

柳安寿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樱萃一击就将这个鬼击倒在地，似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樱萃居然这麽...厉害！
正当他发楞之际，樱萃竟走到那个鬼前，以另一种低沉的声音、柳安寿听不懂的语言，对鬼说了几句。那鬼则报以一连串类似呻吟的闷声。
接著樱萃又将手一甩，那鬼瞬间化为灰尘，消散於暗夜，它被消灭了。

直到樱萃来到他面前，伸出手打算扶起他并问道你没事吧，他才回神。
「你...这麽伟大啊？」或许是吃惊，柳安寿连用词都显的不太合意。
「啊？」樱萃一愣。
「你怎麽没告诉我你这麽厉害啊？」柳安寿一脸崇敬地说。
樱萃脸一阵红，转过头支吾道，「我...我好歹也是活过很多很多年的鬼，这点功夫...不、不算什麽......」
「很多很多年？樱萃你这麽老了？」
「是、是啊，刚刚的那只鬼，不过是百年的鬼，当然...当然不必太费力气...」樱萃稍显不好意思地愈说愈小声。「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他转开话题。
柳安寿立刻接口问什麽事。
「刚才的鬼不是『都城的鬼』，它是『山上的鬼』。」樱萃解释道，「一般来说，鬼彼此间有地域观念，也就是势力范围，不会侵占别鬼地盘，但是它却闯入都城这个地方...我便问了它是否因为自己地盘被抢，它告诉我，有只很恐怖巨大的鬼忽然出现在山里，吞噬山里的人们，它们也被赶下山......听说那鬼长了四只脚，一口尖牙，还有黄色斑纹......」
「黄色斑纹！？」柳安寿忽然惊道，「莫非是......」
「你知道它吗？」樱萃问。
「呃......听说就是那只鬼...把我的母亲大人吃掉......」
樱萃一听，脸露不安之色，拉住柳安寿道，「你说的是真的？」
柳安寿点头，并表明那是出自父亲口中，绝不会错。但他不明白樱萃在担心什麽。
「如果是真的，那麽......你千万要小－」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威吓的声音闯入原本寂静的夜空，一张咒符无情地朝樱萃发出攻击，一阵闪光加上爆炸声，樱萃和柳安寿都吓了一跳。樱萃因为疏於防范，被逼地倒退三步。
「樱萃！？」柳安寿正要上前，霎时被同个声音叫住──「寿！」
一回头，竟然是父亲大人。
而父亲大人满脸怒容，低声愠怒道，「寿，你在干什麽！？那只...那只不是鬼吗！？」
「父亲......您怎麽会到这里...？」柳安寿愣问。
「我寻到鬼的气味，赶过来的途中虽然已经消失，却察觉另一只鬼......」他朝著樱萃一脸愤恨。「...你怎麽会跟他在一起？」他以最後的理性问。
「那──」柳安寿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对应之词，只得老实的回答道，「他是...我......朋友。」
眼前的男人不止怔住，随後出现鄙夷与盛怒，他吼道，「开什麽玩笑！？寿，那是鬼！是你的敌人！是你该消灭的东西！你昏头了吗！？」
「不是！」柳安寿急欲辩解，「他...他不同於一般的鬼！他不会伤害我！」
「你太天真了！」男人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挡在樱萃和儿子中间，细细打量了眼前的鬼，嗤道，「哼，鬼虽然没有性别，这东西生的如此妖媚，看来就是要猎取人心...」
柳安寿不满的插嘴解释，「樱萃不会做那种事！他是靠樱树维生！不是吃人！」
然而气头上的男人完全听不下去。他掏出另一张符咒，要攻击的刹那，樱萃一甩衣袖，一阵炫风横扫街道，掀起落叶。
父子两人立刻抬手抵挡风势，那转眼间，樱萃已经消失无踪，连点妖气都没留下。

「给那东西逃了......」男人愤恨的喃喃道。
柳安寿则望向天空，记挂著樱萃的安危──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被伤到？
以及...稍早被父亲打断前，樱萃似乎正要表达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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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自从父亲知道自己与鬼往来，便将自己关在家中，连门都不许出，顶多只到院子内晃晃。他并没有特别反抗，该怎麽说呢，因为自己能够理解父亲恨鬼的原因吗？是啊...自己一定也觉得恨著杀了母亲的鬼的父亲很可悲吧？尽管是合理的可悲。
但是太久没见到樱萃，让他十分不安。

柳安寿开始思忖著如何避开父亲耳目逃到樱花树林去。
思考来思考去最合适的时间却是正中午──因为父亲要到别的地方去驱鬼，要傍晚才回家。
而或许是这几天他表现安分，负责看守他的人已经放松戒备。
柳安寿在太阳日上三竿之时，偷偷溜出房门，从庭院穿过围墙──那里有著他以前挖的洞，当然也是为了溜出去。

从柳安家宅到樱花树林有一段距离，虽然是大白天，柳安寿必须更加提防，至少别再发生像上一次那样的被偷袭事件。
走过一段路，踏上丘陵草地，依照经验，只需再绕个弯，就可看到一大──片茂盛的樱花树林。
「樱－...」他照常喊著樱萃，却还未说完，脚步倏地停下，发楞地望著眼前──只剩下满地树根与落叶残枝的绿地。
那绿的发豔，在他看来却是残酷的悲痛。
「这是怎麽回事...」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这里的一大片樱花树呢！？原本茂盛的树林呢！？......樱萃呢？怎麽才十天没见，就成光秃秃的一片？到底怎麽回事！？
「樱萃...樱萃......樱萃呢！？」他勉强移动双足，走到以往两人最常待的位置，那里却只遗留下被砍剩的树根与根本不存在的馀温。柳安寿颤抖著手，抚过深褐色的粗糙。

樱萃曾说靠樱花树而生，那麽这一大片樱树消失後...樱萃是否也跟著灰飞烟灭？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忍不住颤抖起。

「樱萃...樱萃你在哪里！？回答我啊樱萃！！」柳安寿朝著天空大叫，然而天蓝的像在取笑他似的......。
应和他的不过是一阵枯寂冷冽的暖风，与沉静。
天色渐暗，暖风转冷，归雁鸣叫。
柳安寿坐的大腿发麻，这才只好起身。莫说家里人会担忧，晚上的这里也并不安全，何况...再怎麽等，樱树...不会再度盛开，樱萃那优雅的身影也不会再度展现......。

──一切都消失了。

尽力抑制那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感情而凝聚的晶莹泪珠，柳安寿拖著身心疲乏的脚步，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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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天色太晚，或许是这只鬼道行太高，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悲伤才什麽都没发觉。柳安寿震惊的看著挡在他面前的巨大鬼，四只脚，一口尖牙，还有黄色斑纹......俨然就是那只吃了他母亲的鬼！此时正贪婪的望著他。
柳安寿只恨自己太过不小心，才会没察觉危险甚至让自己陷入这种无路可退的境地。凭他的修行，连逃走都大有问题。
毕竟这只鬼不晓得已经吞下多少人，妖力深不可测。

不过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自尊容许的，起码也要伤它一两只脚，等著父亲收拾它。
柳安寿拿起咒符，心底却是异常平静──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是因为想到死了就可以见樱萃了？真是奇怪，明明...明明才认识樱萃不久......这份感情该从何解释？

「嗄嗄.........」鬼发出贪婪的低鸣声，从它不急於进攻这点可以判断它智商不低，这也同样证明他吃过不少人，起码活过几百年。
「哼...」柳安寿冷冷一笑，打算激怒它，「不是想吞我吗？怎麽不过来？」
彷佛听懂他的意思，鬼倾了倾身子，猛然朝他扑过来！
「唔！」幸亏早有警觉，柳安寿身子一欠，从左边跳开，并迅速用符咒攻击鬼的右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