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似花飞轻----尘色

作者:  录入:01-04

床上的人却再没回应,只是那极轻的呼吸始终维持着,就好象不过是睡着了,让他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颜慕霄。"在一旁的祺御突然开口,子言北轩一动,看到颜慕霄转过了头去。只听祺御幽幽道,"你不是一直要给清淮报仇么?"
颜慕霄一震,脸色微沉,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你不是要给清淮报仇吗?我才是七巧楼的主人,你杀了我吧!"
"胡说什么!"颜慕霄下意识地回道。
祺御一把揪着他的衣襟:"你不是深爱清淮吗?你不是要给清淮报仇吗?现在我就在这里了,你杀了我啊,你动手啊!"
颜慕霄只是拨他的手:"你疯什么!"
"你杀了我啊......"祺御的声音里终究透出一丝无力,手里还揪着颜慕霄的衣服,不断地重复。
他以为自己可以熬过去。
却原来自己比所想的还要喜欢那个人。
几乎已经没办法去回想那时候是怎么把剑送出去的了,无法去回想莫昭扑过去替颜慕霄挡下那一剑时的情形,无法去想自己当时的害怕。
他甚至无法去想象,自己以后要怎么熬下去。他差点亲手杀掉的人,是让他第一次动了心的人。
所以在莫昭合上眼的瞬间,他突然想,如果让颜慕霄杀了自己,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也许懦弱,他却已经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你不也要杀了我么?"颜慕霄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存的什么心,我会不知道?我说,你休想!"
"不为清淮报仇么?"祺御挑衅。
"你闭嘴!"
"还是说你已经彻底忘了清淮,爱上他了?"
"我说你闭......"
颜慕霄惊惶的反驳还没说完,子言北轩已经喝了一声:"你们都闭嘴!"
祺御和颜慕霄同时一僵,各自退了一步,没再作声。
"我要带昭回不语庄。"
听到子言北轩的话,颜慕霄猛地抬头:"子言......"
子言北轩看着莫昭,一字一句地重复:"等他安全了,我就带他回去。"

一直到子言北轩带着情况稍定却依旧昏迷不醒的莫昭离开百花谷时,颜慕霄还是找不到挽留的借口。
非亲非故,自己这样伤害他,离开也是应该的。
子言北轩是他的家长,自己的弟弟受了委屈受了伤,当然会收在身边护着;就算是莫昭醒了,怕也不会愿意留下来吧。
自己只把他当作清淮的代替,把他当作可以利用的七巧楼的卧底,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善代过他,又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呢?
可是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车,他却觉得心里刺刺地痛起来,好象被狠狠地划过一道口,始终无法愈合。
到最后,感觉不到痛了,却已经是空的。

三十五

江湖上总有大大小小的世家,不语庄不算最大,但凭着那堪称天下第一的剑法,自然也不算最小的。
武林中人都知道,这百年世家到了这一代,庄主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妹。姐妹都嫁得风光,兄弟在江湖上都小有名气,跟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接连几位访客在不语庄门前被门童以"五少爷病重,庄主无心见客"为由拒诸门外时,大家才开始发现,原来这百年世家,也是有可作谈资的地方的。
因为不语庄上任庄主已经去世,谁都没个准确说法,这新庄主的"五弟"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说是老庄主的私生子,也有人说是新庄主的义弟,说法纷繁,却没个定论。
外头的流传自然也有人报入子言北轩耳中,即使不是这样,单是家中各位长辈轮番前来唠叨,也足以让他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从百花谷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莫昭的外伤是慢慢好起来了,只是一直隔三差五地发着低热,偶尔醒来,也是迷迷糊糊地半晌又昏睡过去,这么长的时间居然不曾彻底清醒过,换了不少大夫,都只能开些调养补虚的药,问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只是一个劲地推说要看病人本身。
看着床上的人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子言北轩还哪里有心情管其他,只整日整日地守在床边,却没有任何办法。
"庄主,大老夫人在前厅......"
听到小厮的禀告,子言北轩不禁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没有任何声色的莫昭,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替莫昭掖好被角,才走了出去。
大老夫人是他的亲娘,上任庄主的元配,是同为武林世家的程家长女。子言北轩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才收敛了表情走出去,小心关上门,转身走到前厅,对早已等在那儿的程氏笑了笑:"娘怎么过来了?"
程氏看着儿子,好半晌没说话,最后才走上前摇头:"看你都瘦了。"
子言北轩笑容不变,却有点生硬了,犹豫了一阵,终于正色道:"娘,如果您是要跟各位婶娘叔父说同样的话,请恕孩儿不孝,昭亭现在这样,孩儿无法放下他。"
程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娘还什么都没说呢。"
子言北轩愣了一下,表情才缓和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也是被几位长辈给逼出来的。"
"为娘确实是不喜欢昭亭这孩子。"程氏直言,见自己儿子脸色一变,才接下去道,"可是,你爹走了,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跟那些长辈说的话,娘也听说了,也许这么多年来,这个家确实亏待了那孩子吧。"
子言北轩目光微晃,没作声。
"只是,对待长辈,也得有分寸。"程氏瞪了他一眼,自己却先笑了出来。
子言北轩这才舒了口气,苦笑:"孩儿知道有错,只是......他们也同为昭亭的长辈,看到他们一副恨不得他死的模样,就......"他说不下去了。
程氏又叹了口气,逼而不言:"好了好了,你这些天都呆在这里,也该到前面去转转了。"
子言北轩皱眉:"为什么?"
"不知什么原因,七巧楼遣人送来了大批珍贵药材,都堆在那儿,是送回去还是收下来,总得你说话啊。"
子言北轩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才道:"负责送药的人呢?"
"走了,怎么都留不住。只说是他们少主的一番心意,五少爷受之无愧。"程氏一边说,看着子言北轩的眼神也有点好奇了。
子言北轩冷笑:"昭亭自然受之无愧,就是他拿命来偿,也没什么。药既然送来了,当然要收下。"
程氏也不好多问,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道:"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有人说庄外十里的那家客栈住了位贵客,似乎是百花谷千机门的门主。"
子言北轩脸色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程氏叹了口气:"你倒真是什么都不管了。大概也有十天了吧,只是他一直没动静,我们也不好做什么。"
"请娘派人去把他赶走吧。"子言北轩冷声道,"就跟他说,他没资格踏足不语庄的地。"说罢,犹有愤恨难泄地挥袖转身,子言北轩的样子让程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子言北轩一路走回莫昭房间门前,才稍稍冷静下来,吸了口气,轻轻推开门,一直走到床边,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只是睁着眼,眼中却一片空洞,那深不见底的黑让子言北轩突然从心里怕了起来。
"昭,你醒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三十六

子言北轩心中一惊,又唤了一声:"昭?"
床上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子言北轩更是惊慌,下意识地伸手抚住他的肩:"昭,你是不是醒了?昭......"
莫昭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过了很久,那双空洞的眼缓缓地眨了眨,便又合上了。
子言北轩的手僵在那儿,久久不能一动,眼前的人似乎跟过去那一个多月一样,稍稍醒来一阵,便又睡去。可是,刚才那一瞬间,让人觉得他是真的醒了。
好一阵,子言北轩才轻轻触了触莫昭的眉眼,坐了下去,目不转睛地看着。
初见是他出生的时候,屋子里满眼是红,气氛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像其他弟妹出生时那样,谁都没有笑,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用棉被一包孤零零地被搁在桌子上的婴儿在呱呱地哭。
就像在为他往后的人生哭泣一般。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麻木地坐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地改变,一点点地变得漠然。
直到有一天,他经过柴房,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条破旧的棉被咯咯地笑,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那双手向自己伸来,如果那是属于自己的笑容,如果他开口叫"哥哥",会怎么样呢。
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拿东西去逗他,稍微对他好,就能换来很亲密的对待。
可是到了后来,就渐渐地放进了感情。
会为他叫冤,为他不值。然后为他伤心,为他心疼。慢慢地,连悲喜都因他起灭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禁忌的感情压抑而浓烈,叫他既紧张却又暗自沉醉,一些隐秘的接触,目光相接,甚至眉尖额上的亲吻,都足够动人。
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昭亭没有退却,他却先停了步。
那时候他想一辈子还很长,他想昭亭总会是他的,他想他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去犹豫......偏偏命运弄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了神睡过去,子言北轩再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微抬起头,就觉得脖子一片酸痛,下意识地活动了一阵,他突然定在了那儿。
莫昭睁着眼躺在那儿,就像早上那样,眼中空洞得叫人惊惶。
如果说早上的清醒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么这一次又如何解释?
子言北轩僵了片刻,便一把捉住了莫昭的肩:"昭,你醒了对不对?"
这一次莫昭比之前更快地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醒了,我知道......"子言北轩的声音有些激动,一边跑到门边,高声招人去找大夫。
一直到大夫来了,给他细细把脉,莫昭都始终闭着眼,像是从来没有醒过。
大夫斟酌了一阵,才道:"其实按理说,虽然身体还很差,但也早该清醒了,所以如果庄主看到五少爷醒了,那应该就是真的醒了。"
"可是......"子言北轩张了张口,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好一阵,只挥了挥手让大夫退下。
等大夫走了,他才在床边蹲下,看着近在眼前的脸,柔声道:"昭,你其实醒着的,对不对?"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子言北轩也不着急了,继续道:"你不愿见我,对么?"
他死死地盯着莫昭的脸,那脸上却始终平静如水,让他渐渐地有些灰心了。
"你恨我不信你,对么?"
始终没有回应,直到子言北轩真的开始绝望时,却看到莫昭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很轻微,却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昭,你真的醒了,你真的醒了......我知道......你,我......"
那之后他絮絮地说了很多话,莫昭却再也没有给过半分反应了。
等下人捧来了粥和药,子言北轩哄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依着从前,将勺子凑到唇边,一点点地渡过去。如是再三,莫昭似乎有些厌烦了,才幽幽睁眼,漠然地张口吃下。
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个眼神交汇,子言北轩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浅淡的微笑。

三十七

月色黯淡,颜慕霄隐在树枝深处,注视着屋内的双眼中蕴着一丝莫测。
屋里的子言北轩正小心翼翼地给莫昭喂下清粥,莫昭失了灵魂一般地靠在那儿,脸色苍白得吓人,虽然一口一口地吃下喂来的粥,却没有给出一丝回应。
喂过去,张口,吞下。看着那沉默中重复的动作,颜慕霄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
"咳,咳......"
就在他逐渐出神的当儿,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咳嗽,他抬眼看去,便看到子言北轩扶着身体外倾的莫昭,一脸紧张。
莫昭无力地靠在他臂上,脸色白得发青,却依旧毫无表情,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夹杂着一阵呕吐,刚喂下去的粥吐了一地。
"昭!"子言北轩心疼地叫了一声,"我叫大夫......"
人还没站起来,莫昭已经捉紧了他的衣角,什么都没有说,靠在那儿,缓了咳嗽呕吐,微微地喘着气。
子言北轩只能又做了回去,抱着他的手用力了一点,见他似乎平复了下来,才用一旁的手帕替他擦干净了,柔声问:"好点了么?再吃一点好吗?"
莫昭没有回应,等子言北轩把汤勺送到他唇边时,他却怎么都不肯再张口了。
颜慕霄动了动,便感觉到一股杀气直扑而来,他下意识地闪身往外窜,几个起落出了不语庄,一路上却居然没遇到阻拦。
停在庄外树下,颜慕霄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半晌一惊,猛地转身,便看到祺御站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自己。
"是你?"
祺御扬眉,没有回答。
"把我引来,有话便说吧。"
祺御看了他一阵,才悠悠道:"我只是诧异,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不也在这里吗?"颜慕霄沉声回道,心中却升起了一抹异样。
祺御盯着他,好久,才惨淡一笑:"我听说他醒了,心里记挂,要亲自确认了才安心。"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字字清晰,"那么,你呢?"
"我也......"话到一半,却猛地止住,颜慕霄双眼微张,似乎有些无措了。
"你也怎么?"祺御唇边勾起,声音却冷了下去。
颜慕霄沉默了很久,才道:"对他......我有亏欠,自然也要亲眼看着他无事,才能安心。"
"他现在这样你就能安心?他好起来了你就能安心?"祺御的语气越发地咄咄逼人。
"我是亏欠了他......"
颜慕霄的话没说完,祺御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颜慕霄!"
颜慕霄没有挣开,却慢慢地皱起了眉:"你想说什么,直说便好。"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
祺御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阵,终于甩手,哼笑一声:"颜慕霄,我倒看你如何后悔。"
颜慕霄似乎也被他撩拨得有些火了,冷笑道:"小侄不明,还请师叔明示。"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祺御也没反驳,只是一字一句地说:"你道你那些感情只是把他当作清淮的代替?"
颜慕霄一震,随即便笑了起来:"你是想说我爱上他么?"
祺御没再回答,好久,才冷哼一道:"既然如此你便抱着你的清淮过一辈子吧!"说罢,再不看颜慕霄一眼,转身便走。
颜慕霄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有点发怔地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响着祺御最后的那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便抱着你的清淮过一辈子吧!

从来执迷不悟,到今日,听着祺御的话,他却突然觉得刺耳了。
说不上是不甘还是难堪,从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被别人指出来时,居然觉得不堪了。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恐惧。
"清淮,清淮......"像是求救般地唤着心底的名字,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莫昭靠在子言北轩臂上咳嗽呕吐的模样。
苍白脆弱,好象随时会消失一般,让他的心针刺般痛了起来。
他开始彷徨了。
只是不住地摇头,像是要否认什么,扶着一旁的树干,颜慕霄几乎整个人跪倒了下去:"不是的,不是的......清淮......不是的......清淮,清淮......"
"不是什么?"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让颜慕霄整个人跳了起来。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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