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慕霄冷笑:"韩大侠,无凭无据,说话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韩山也变了脸色:"颜谷主要袒护这人?"转眼看莫昭,突然便笑了起来,"也是,这人长得跟藤小王爷一模一样,难怪,难怪!"
"跟这个没关系!"颜慕霄大喝一声,使在场的人都是一震,祺御下意识往莫昭看去,那脸上表情依旧不变,半藏在袖中的手却到底是握成了拳。"护著他只因为我信他。"
"哼。"众人还没反应,莫昭已经轻哼一声,转身走回房中,让四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半晌韩山才道:"看来是不怎麽领情呢,颜谷主何苦帮他说话。"
"我信不信跟他领不领情有什麽关系?"颜慕霄笑了。
韩山被他一堵,也有些火气了:"就算你替他说话,也休想我们相信,整个客栈就他最可疑,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我们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不是吗?何况......你们信不信跟他又有什麽关系?"颜慕霄的脸色沈了下去,最後一句,却让祺御猛地回过了头来,"你们算什麽?他没有做过,心中自是坦荡,你们的相信,与他何干,於他何益?没有你们的相信,他就活不下去吗?"
韩山等人再说些什麽,祺御已经无心听下去了,退了两步回身,看向莫昭,果然见他眼中多了几分茫然,似乎在想著颜慕霄的话。
原来是这样。
祺御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麽当初莫昭会轻易爱上了这个人,轻易落入了他的圈套。
因为这个人,无论是什麽情况下,总能一下子触及莫昭心底最深处。所以他可以轻易地玩弄那颗心。
恍惚间听到颜慕霄冷声道:"颜某言尽於此,此时我千机门管定了,如果韩大侠还要纠缠,尽管在大会之後到百花谷来找麻烦,颜某定当奉陪,只请不要在这里闹事,否则......"
祺御这才反应过来,走上一步:"如果千机门不够,就再加七巧楼一份,希望阁下不至於孤陋寡闻。"
七巧楼在江湖上本是鲜有人知,只是听他这麽一说,韩山等人倒是一时拿不准了,神色间也开始有些动摇。
颜慕霄沈默了一下,接口道:"我想,不语庄应该也很乐意管一管这事。"
"不语庄?"韩山的同伴中有人发出了惊叫。
韩山看了房中莫昭一眼,脸上犹有不甘,但心知同伴已经动摇了,也只能咬了牙:"既然如此,但愿大会之後,两位能给在下一个交代。告辞!"说罢,招呼过同伴,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不知何时聚在一旁围观的人见他走下,也慌忙散去,只三三两两地小声讨论,其中有人知道七巧楼的,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半晌传开,又惹来一阵哗然。
颜慕霄却管不了那麽多,见祺御走到莫昭身边,连忙跟了过去,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下,只唤了一声:"昭......"
莫昭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见祺御走近,便伸手捉住了祺御的衣角。
祺御俯身轻问:"怎麽了?"
"累了。"
祺御知他要赶颜慕霄,暗叹了口气,转头看颜慕霄。
颜慕霄也明白了,苦笑低头,又看了莫昭一眼,转身离去时连身影都显得有些踉跄,似在掩饰著什麽。
看著颜慕霄离开,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祺御也没细想,回头见莫昭的手依旧捉著自己的衣服,心中叹息便更深了,他伸手将莫昭的指头一根根地扳开,将那冰凉的手握在掌中:"昭。"
莫昭没有看他,好久,才咬著牙硬挤出一句话来:"我若原谅他,不得好死。"
四十六
一句话掷地有声,祺御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莫昭的手:"昭......"
好一阵,房间里却一片寂静,祺御抬头,才发现莫昭的神色看不出波澜,却死死地咬著牙,唇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一阵心疼,祺御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过他的脖子,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紧绷:"傻瓜,何苦这样逼自己。"
莫昭只是不哼声,祺御只能继续说下去:"无论你怎麽赌咒,都改变不了你在意他的事实。"感觉到莫昭微颤了一下,祺御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了。
明明心里奢望著,多留他一阵就好,也许多留一阵他会爱上自己也说不定,却偏要生生地把他往外推。
"我说过,无论你怎麽决定,不会有人取笑你的,你还在害怕什麽?如果原谅他,能让你开心一点,为什麽还要逼自己去恨?过去会比现在重要吗?"
莫昭始终没有回答,最後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一滴眼泪自眼角划落,打在祺御手臂上,那滚烫让祺御觉得如遭火灼。
"如果原谅他,不得好死。"明明声音已经哽咽,莫昭开口,说出来的还是这样一句话,那种深入骨髓的执拗,那种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偏执让祺御觉得心疼和无力。
"不得好死......"看著莫昭几近失控地重复著同一句话,祺御一咬牙,干脆将人搂入怀中,死死摁住,像是要把他按入自己体内,就此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靠著他,闭著眼,仿佛睡著了,清淡的泪痕未干,让这个倔强的人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祺御看了他很久,才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柔声道:"我点你的穴道,好好睡一觉吧。醒了再决定,你现在太激动了。"说罢,也不等莫昭回应,出指如风,点了莫昭的睡穴,又站了一阵,听著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和,眉间凝著的忧郁也渐散去,才舒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刚才颜慕霄离开时的模样,不知为什麽总让他有一丝不安,本想不理会,却终究是忍不住。
"我还真是犯贱啊......"长出口气,祺御不禁自嘲一笑。
找来掌柜付了赔偿,又换过了房间,安顿好莫昭,才打听起颜慕霄,知道颜慕霄就住在跟自己相隔两个门的房间,祺御吩咐过小二送来酒菜,便走到颜慕霄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好一阵都听不到里面有回应,祺御不禁一愣,迟疑了半晌,又敲了一遍。
再一阵,里头终於传来一声轻问:"谁?"是颜慕霄的声音,语气显得有些无力,让祺御不禁挑起了眉。
"是我。"
里面一阵沈默,半晌才听到颜慕霄回道:"什麽事?"
"进去再说。"
颜慕霄没再回答,似乎在犹豫著什麽,祺御等得不耐烦,干脆推门直入,谁知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只见颜慕霄半倚在床上,赤裸著上身,胸口位置裹了一层布,布上渗著血,分明是伤。在他身旁,还放著一个瓷瓶,显然是伤药。
"谁让你进来?"被祺御看得有些难堪,颜慕霄半晌才沈下脸喝道。
看著他脸上带著失血的苍白,目光又转回他胸前那一片血红上,祺御微蹙了眉:"怎麽回事?"
"你管不著。"
"刚才见你离开时有些不妥,就猜是不是在掩饰著什麽......"祺御一边说著一边走到床边,伸手便要解那裹伤的布,"究竟是怎麽回......"
话没说完,便被颜慕霄一手挥开:"我说了,你管不著。"
见他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样,祺御也不禁有些火气了,却依旧强忍著,硬是将那布条解下。本已有准备,可是那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时,祺御还是被震住了。
似乎是剑伤,本来伤的并不深,只是後来又被人不知用什麽重复划开,伤口已经有些发肿发脓了。暗红的血水一点点地往外渗,骤然看去,很是吓人。
"这是怎麽回事?"祺御的脸色也变了,见颜慕霄没再反抗,只是垂了眼沈默下来,一个念头闪过,他脱口而出,"是子言北轩的那一剑?"
颜慕霄沈默很久,才低声重复:"你管不著。"
"我管不著?"祺御哼笑,"名义上我是你师叔,血缘上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我哪里管不著了?"
好象被触到了什麽,颜慕霄一下子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什麽都没有说,最後舒出口气,只轻问道:"他呢?你不守著他,来管我的闲事?"
"被我点了穴道,睡了。"见他态度软了下来,祺御也放软了下来,在床边坐下,拿过那伤药,小心地倒在颜慕霄的伤口上。
房间的气氛缓和下来,谁都没再说话,有一瞬间,让颜慕霄觉得好象什麽都不曾发生过,他们还在百花谷,还是那虽然辈分不同,却情如兄弟的两个人。
"都大半个月了,怎麽伤没见好,反倒变成这样了?"祺御没有看颜慕霄,嘴里却自然而然地问。
胸前的伤因为伤药的缘故而刺痛起来,颜慕霄强忍著,半晌才苦笑道:"你能猜到原因吧。"
祺御没有抬头,好象在逼他说下去。
"是我自己划的。"颜慕霄叹了口气,幽幽道,"他不肯原谅我,却也没有向我报复......我不知道怎麽样,才能偿还他一点。只有这伤,能提醒我,自己曾经做过多愚蠢的事情,能让我记著,自己究竟亏欠了他多少。
"所以我不能让这伤口愈合。"
四十七
"只是因为亏欠?"祺御在心里哀叹,是该说这个人口拙,还是说他太笨?
颜慕霄愣了一下,抬起头来,见祺御看著自己,终於挫败地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样沈默了下去。好一阵,颜慕霄才低声问:"你是......什麽时候发现的。"
"什麽?"祺御明知故问。
颜慕霄苦笑:"你不是一直都说我爱他麽。"轻叹,"你比我......看得清楚。"
"旁观者清。"祺御笑了笑,"你是想问,你什麽时候爱上他吗?"
颜慕霄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堪。确实是,活该得不到原谅。他曾想过很多次,也许是装醉看到他那个笑容时,也许是看到他挨了一箭浑身是血时,也许是装作温柔体贴的情人时......却又一次次否认,那时已经有情,却寻不著源头。
祺御看了他很久,最後轻道:"是你把他带回来时,我初次见到他。"
颜慕霄猛地睁开了眼,脱口便道:"不可......"不可能。最後一字,却突然说不出来了。他有点茫然地坐在那儿,久久,一阵低喃才从他口中逸出,"怎麽会......怎麽会......"
"那时只道是看错了,以为你要在他身上寻清淮的影子,接著就发现不是。你看他,跟看清淮,从来都不一样。"祺御摇头笑道,"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吧,只是不肯承认。"
"我没有......"颜慕霄低声否认,却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没有吗?你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怀疑他的理由有多牵强吧?"祺御直盯著他的眼,"你却那麽坚定地相信那些所谓的依据......几乎到了入魔的地步。那都是你在自欺欺人吧。"
颜慕霄咬著牙:"我......"
"你害怕有一天连自己都不相信了。"看到颜慕霄眼中浮现的一丝崩溃,祺御却不肯放过他,"你无法接受清淮是因为你而死,所以报仇成了你饶过自己的借口。这三年,你心心念念地要给清淮报仇,可是你没有办法,直到遇上他。你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报仇,就永远都无法从自责中挣脱出来,所以当你意识到他那麽凑巧地出现在那儿,那麽凑巧地跟清淮长得一模一样,就把他当作了报仇的唯一线索。"
颜慕霄的目光慢慢暗了下来,缓缓地抱住了头:"不要说了......"
祺御只当听不到:"可是你还在害怕。你怕有一天你会忘记清淮,怕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著清淮,尤其是他开始影响到你时......你只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去解释,欺骗自己说只是把他当作替身,只是利用他,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留在身边,不断地伤害他......颜慕霄,你知道我有多鄙视你吗?"
"不要说了......"哀求中带著一丝哽咽,颜慕霄的手死死地捉著自己的手臂,用力得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去。
他发现他无法否认,一句,甚至一个字都无法否认。
"我说过,藤月妩也说过,没有人要求你一直记著藤清淮,你却偏偏要把自己逼入死胡同。"祺御说得也有些激动了,"你要给藤清淮守一辈子,要自取灭亡没有人能阻止你,可是你为什麽偏要拖著他一起下地狱?"
颜慕霄的身体一震,情绪却反而逐渐稳定了,他哼笑:"祺御......不要说得这样大义凛然。我有错,子言有错。可是你,又能无罪吗?"
祺御脸上一白,随即笑了起来:"是,所以我欠他,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他这样下去,所以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说那些废话。至於你,"看著颜慕霄眼中夹杂著一丝喜悦的迷茫,祺御咬牙切齿地道,"我看我是上辈子欠了你!"
"祺御?"颜慕霄有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你是说......"
"他......"
祺御话还没说出口,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往声音传来处看去,却看到墙上插著一支精巧的梅花镖,上面系著一根极细的线,线在半空中悬著,似是微微发亮,看起来很是诡异。
两人同时变了脸色,祺御想也不想便扬手挥去,那根线便无声地断开,落在地上。
"是影仇。"祺御沈声道,脸色随即又是一白,脱口惊叫,"昭!"声音响起,他人已经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外头人影一闪,便什麽都看不见了。祺御再没多想,翻身跳出窗外,追著那人影飞跃而去。
"等等我!"颜慕霄一手捂著胸前伤口,一手抄起外衣和剑,提气便追了上去。
大概是武林大会期间,谁都无意插手他人的事自惹麻烦,两人这麽一前一後地追著那人影跑出很远,都没有人跟过来,如此一路往偏僻的山路奔去,只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见不到其他人了。
颜慕霄捂著胸前的伤,手里死死地握著剑,胡乱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他却只能咬著牙,不敢松口,就怕自己一放松就倒下去。
就在他眼前都有点发花之际,前面的祺御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也慌忙停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远离了山道,走到一个陡崖边上,离祺御十步之外的,正是影仇,而他的手,正掐在莫昭的咽喉上。
"影仇,你想干什麽!"祺御冷喝一声。
影仇嘿嘿笑了开来,目光却带著一丝阴狠:"少主很喜欢这个孩子吧?"
"你究竟想干什麽!"
"少主您为了这孩子连七巧楼都不顾了,连先楼主的仇都不顾了......可是,我影仇却不能不顾!"
"影仇,马上放了他,否则我绝不绕你!"
"少主饶不饶影仇没关系,可是颜慕霄这小崽子就绝不能饶!"
看著莫昭靠著影仇半闭著眼喘气,脸色灰白,颜慕霄的心就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你就是要我死,对吧?你放了他,我的命给你。"
影仇哼笑:"不,这个人占了您的父亲,占去所有你应得的东西,就连这个孩子的心也被他抢去了,少主您也不甘心吧?所以,少主,请您亲手为您母亲报仇吧!"
四十八
莫昭并不知道祺御和颜慕霄的关系,这时听到影仇的话,身上一震,微抬起头,便看到祺御已经利落地拔出了剑。
"祺御!"莫昭惊叫一声。
却见祺御眼中微暗,随即便抬眼直视著影仇,笑道:"今日这一剑,绝不指向颜慕霄,除非我死。"
"祺御!"这次换成了颜慕霄叫了一声,"他这麽要求,你杀便是了!是我心甘情愿的,跟你有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