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点头,皇宫中的权力争夺,是在亲人之间展开的最残酷的决战。这位皇子从小就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古训,并能做到滴水不漏实在不简单。
"但也许,他是真的不愿意呢?"我反问道。
"这是皇家人的责任!"帝王的威严首次在我面前展示出来,他冷酷的道:"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这个江山需要他,他就必须去做!"
我暗自叹息,荣华富贵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沉重负担。
"既然诸位皇子各个出众,您又龙体康健,现在宣布太子,以后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他苦笑一声,道:"你说错了,朕还没有宣他为太子,就已经要天下大乱了。"
我惊道:"难道有人已经知道陛下的意图了么?"
他点了点头,恨然道:"不错,朕待他不薄,居然!"他砰的一拳砸在塌上,"背叛朕!"
"陛下是说。。。"我小心翼翼的道:"您身边的人。"
想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是带着截然相反的表情。
是舜朗还是舜义?
只听他咬牙道:"到底是舜朗还是舜义?!"
我愣了愣,他苦笑一声,道:"朕也很想知道,因为只有他们最贴近朕,也只有他们知道这件事。"他长叹道:"自朕还是太子时,他们就跟着朕,保护朕,多少年了,朕几乎把他们当作了手足!到底是哪一个!朕决不能饶了他!"
"可无论是哪一个,于陛下来说,都令人心痛。"
他默然良久,眉宇间的杀气渐渐散去,终是叹了口气。
我心里却极不舒服,"陛下又何必伤怀,难道不是您故意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么?"此等大事,精明如他,一个深谙天子之道的人,怎么会给人背叛的机会?除非是他故意的!
他自然听出我话语中的讥诮之意,怫然的哼了一声,道:"朕现在不为岷儿铺好路,难道等着百年以后,要他独自面对那些狼子野心的混帐吗?!"
可那些混账俱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自是知道利害,终究不能把心里的话一一说明。
"陛下是怎么知道消息传了出去?"
他挑眉看我,反问道:"小风到这里来,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无奈的笑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他向后靠了靠,道:"有人刺伤臻儿。"
"所以,这件事与三皇子有关?!"
"朕说过,朕有一个儿子,叱诧风云,堪称将才。"
我沉吟道:"三皇子,人中龙凤,带兵征战边疆,平定叛乱,朝野中无人敢于轻视。"
我抬眼望进他阴沉沉的眸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唐笑笑说,阿寒,你。。。没有那药,你刺伤了三皇子又有什么用。
刺伤?!
他说的是刺伤,而不是刺杀!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刺杀三皇子,而那份以血锰为引,炼制的毒药也不是下给三皇子的!
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皇位!
"那一刀虽然很险,分寸拿捏的却十分精准。"天子冷笑道:"事情还没有发生,就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其心可恶,其行当诛!"
我心中一阵发冷,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给一个孩子铺路,就挖下陷阱,眼看着另一个孩子被野心引入坑中。这份心机难道便不算恶毒吗?!
"血锰为引,血红为药!"天子的眼神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光,"一份毒药,一个小风,朕知道他下面要做什么!"
我浑身发冷,心头酸涩。
夜寒说,只要这三天他都被你拴在床上,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欠,我也再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说,小风,你不是渴望自由么,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好一个机会!
夜寒,你竟从来不曾想放过我么!
为什么,竟恨我至斯!
三天的纠缠,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
如果皇上被下了毒,还有谁会理所应当的成为罪魁祸首!
天下间的毒药成千上万,我为什么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夜寒为什么独独偏要以灵圣宫的独门密药为引?!
一旦皇帝中毒而亡,陪伴帝王身侧的我断难清白,而以我的身世,还有这份毒药,凭他向晟莲本事再强,想摆脱干系难于登天!
夜寒呀夜寒,你这是要我和向晟莲被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啊!
难怪唐笑笑说,不先杀了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原来他说的他,并不是三皇子,而是当今天子!
那么,接下来呢,三皇子遇刺,天子又被下毒,这一切定是要有一个背后主使了!
那么,最后一个替罪羊一定就是。。。未来的太子了!
等到一切平息以后,那位劫后余生的三皇子就是众望所归的未来皇帝了!
说不定还会有一份‘没来得及宣告天下的遗诏'!
"朕听说小风是个聪明已极的傻孩子。"
我愣愣的瞅着他,刚刚冷厉的眼神里已是一片怜惜,他注视着我,缓缓的道:"这一片七巧玲珑心到底,在等谁?"
我浑身一震,心头忽然慌乱不已。
"你真心祈盼的是什么?你带着那个所谓的自由,又想去哪里?!"
"我。。。"我应该去哪里?我曾经的美丽憧憬!
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可是欣儿她再也不是我那可爱天真的妹妹!
去投奔夜寒的怀抱?!那个世上最恨我的男人!
还有小宁,他居然是碧月教的少主!
其实,所有这些人,原本就不需要我!
"傻孩子。"他摇头而笑,"两个傻瓜。"
我抬头瞪他,大声道:"有个好朋友,一直在等我。"
小鱼儿要我信任他,他说过,这一辈子都会缠着我。
"啪--"帘外不知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我和对面的天子连动都没有动。
天子呵呵笑道:"你不必这么大声,朕听得到。"
我脸上一阵发烧。
"你说的若是别人,朕不管,若是小鱼儿。"他忽然沉下脸来,神色严厉的道:"决不允许!"
我脱口道:"为什么?!"
他冷洌的盯着我,不怒自威,"为了你们两个的任性,还要牵扯多少旁人,朕都可以无视,但是朕的底线,劝你们也不要挑战!"
天子的龙威果然了得。
我默然无语。
对面的人神色缓和下来,"小风,听朕一句,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停下来,往身后看看了。"
见我无动于衷,他苦笑道:"好歹朕皇宫里的东西,用在你身上的也不少了,朕即使算不得恩人,也总能说上几句话了罢。就拿那条火蛇来说,朕原本是预备留给太后用的。"
我咬了咬唇,即使这些话都是真的又能怎样!
这十年的怨恨、十年的心结便能轻易解开了吗?
向晟莲,多少年了,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梦魇让我寝食难安,越是挣扎,束缚越紧,于是,离自由愈远就越是渴望!
"陛下和。。。他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天子展颜笑道:"在你没出生之前,朕和他就应了不打不相识的俗语。那时,他偷了朕的宝物,偏偏为了维护朝廷的尊严,朕不得不顺水推舟奉拜佛祖。倒便宜了苦禅那个和尚!"
本来已不愿再与他谈论下去,听了这话,心下到底不服,"依草民看,若不是我大师傅的提点,皇上也未必就能参透!"
天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小风,你这性子实在该改一改,自己信任的人便是杀人放火也情有可原,反之就是掏心掏肺,你也弃之若履。"他看着我,很是不以为意,"朕若似你这般,朝里便全是阿谀取巧之辈了!"
我一时间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念及他贵为天子,终是不敢太过反驳,"陛下说得远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抓住那些谋乱的人。"
"这些小风不用费心,朕已准备妥当。臻儿朝中的亲信早已被控制,如今他的府第内外已布置妥贴,朕只等。。。"他忽然顿了顿,重重的叹了口气。
"只等这个下毒的人。"我接道:"然后,把皇上中毒的消息传给三殿下,他必然以为大事已成,自然行踪毕露,如此便可收网了。可是,您难道真的要以身试毒吗?"
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对于天子来说,终究冒险。还是说,这是出于对某人的信任?
"呵,"天子笑道:"看来小风在他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朕对他来的信任。"
我冷哼一声。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解不了的毒?!"他信心满满的道:"朕信他!"
我冷嘲道:"信一个喜怒无常的人?陛下可真的想好了,让这样一个人接近,说不定更危险。"
"咣当--"帘外又是一声脆响。
"皇上--"门外有人慌慌张张的推开殿门。
"滚出去--"天子在帘里厉声喝道。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撩开帘帐向外望去,屋内静无一人,远处临窗的御案上,几只御笔还在微微滚动,地上一方龙砚被摔成了两半。
"如果朕告诉你,多年前,就与他结为异性兄弟,你是否更觉荒唐不信?"
我倒吸口凉气,有些发楞的瞪着他。
天子郑重的冲我点头道:"向晟莲,他早就是朕的御弟。"
似乎良久,我才从震惊中清醒,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涩涩的,"这些他没有告诉过我,与我也毫不相干。"
天子微微一笑,道:"他为朕配置了很多好药,太后的身体也多亏了他。前一年,义郡的瘟疫全靠他才幸免,还有,他治好了达瓦国王的毒症,达瓦国从此以后年年朝拜。。。"
"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带着一种张皇无措。
错了,乱了!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温柔体贴的夜寒。。。尖狡残忍的夜寒;
纯洁天真的欣儿。。。疯狂狠毒的欣儿;
而向晟莲呢?!
是我看不明白人性,还是他们隐藏的太深?!
我自己呢,是不是真的很偏执?很愚昧?很自私?
我按住额头,那里仿佛有一只小鼠在不停的跳跃。。。
"小风,你在害怕。"他眼里的清明刺痛了我的双睛,"你也有错!"犀利的目光掠向室内,刻意压低的声音并未使语气里的威严减少丝毫。
我的身体立刻僵住,如同一张拉紧的弓。
天子伸出手,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对着这么个水晶般的人儿,真是想不明白你哪来的那么多骄傲!"
"放下身段,服个软,就这么难么?!"天子继续冲着空荡荡的四周责斥道:"那个叫什么夜寒的,不过是会说几句顺耳的话罢了。你倒怪不得那厮,依朕看来,倒是你亲手把心尖子推给他的。"
静静的,一片悄无声息。
"还不服气么?你好好看看他。"天子叹息道:"朕想来都替你后怕,若不是那个夜寒居心叵测,世间能挡得住这样诱惑的又有几人?便是朕,坐拥后宫三千,这一天下来,便累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我出言打断:"陛下又说远了。"放下锦帘,我道:"如今陛下犯险以身试毒,虽说早已准备妥当,但皇上龙体何等尊贵。依草民看,此乃下下之策。"
天子一怔,显是没想到我此时忽然提起这样的话题,摇头道:"朕若无恙,臻儿又怎肯露出马脚?而朕又如何能得知舜义和舜朗,到底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草民不才,愿为陛下指点迷津。"
天子的龙颜忽然沉了下来,微怒道:"你知道谁是叛逆?!小风,难不成是消息有误,其实你也参与了此事?!"
"陛下明察,小风虽然一介草民,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皇帝脸色稍霁,口气缓和道:"朕在听。"
"既然都是做戏,请皇上配合草民,再演一场,谁忠谁恶自可明了。"
天子踌躇着:"你确定?"
"小风愿以性命担保。"
"好。"他微笑道:"朕早听说你心思灵巧,倒要见识见识。"
我在床塌上伏身拜倒:"若能为陛下解惑宽怀,是草民的无上荣耀。"
他伸臂扶我,语带欢喜道:"好,朕没有看错你。"
我却沉下身体,纹丝未动。
"小风,这是何意?"
"恳请陛下念在草民一片忠心上,恩准草民两件事。"
"哦?说来听听。"
"第一件,草民的朋友及妹妹被夜寒所制,求陛下派人解救。"
天子笑道:"江湖事江湖人办,其实这件事,你求朕还不及求他。"
"陛下!"我再次叩拜,"小风虽然愚钝,也知陛下运筹帷幄,乱党中定然早已伏有内线,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草民感激不尽。"
"呵,好个小风,朕准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恳求陛下在尘埃落定时,送给小风一个安稳的归宿。"我抬起头万般诚恳的望着他。
"安稳的归宿?"他玩味的看着我,"哪里是你安稳的归宿呢?小风。"
我咬了咬牙,坚定的道:"少林寺。"
他倏的眯起双眼,"少林寺?难道你要出家?"
我垂下眼帘,平静的道:"是。"
他愣了一下,脱口道:"你要出家,那朕的御弟怎么办?!"
我淡淡的道:"本就毫无关系,皇上问的好生奇怪。"
番外之鹤云篇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王者。
他身上有种霸气,吸引强者仰慕,号令弱者臣服。
作为一名强者,鹤云在遇到向晟莲之前已经打败了十一位据称名门大派的掌门。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有了开山立派的本事,是少年一代里的翘楚。
不过这翘楚只能算是这一代而已。
有人说,最年轻的高手并不是他,想当年连少林方丈都自愧弗如、武功绝顶的那个人那时不过一十三岁。
那个人是谁?!
鹤云用剑指着讲话的人,他打败的人虽然不少,武功名望也都很高,却没有少林寺苦字辈的和尚。
因为他虽然年轻,虽然骄傲,却明白自己并不是苦禅和苦悔的对手。
他不信!
一十三岁!
那个人成名时,岂不是比自己还小两岁!
师傅曾经赞自己是百年罕见的练武奇才!
所以,他不服!
带着势要取胜的决心,他攀上灵山之顶。
首次的会面令人窝火至极。
利剑尚未从剑鞘中拔出来,他就轰然倒在敌人的脚下,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
幸运的是,醒来时他被扔掷在山下,并没有其他不适的迹象。
不过,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自吹自擂的大侠们一提起灵圣宫就怕得要死。
但是,他还是不服,以毒制人,算不得真正的本事。
鹤云的拧脾气也上来了。
既然不能上山,他便在山下等。
他在山脚摆出擂台,拉开横幅,冲向晟莲发出挑战。
效果十分轰动,许多人抢着来瞧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小毛孩子。
有人来看笑话,有人来凑热闹,有少女暗送秋波,还有小偷趁火打劫。
总之热热闹闹了十几天以后,人群便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