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晟莲浓黑的眉毛微皱,"人很多?"
"十个人。"
"周围至少还有五十个。" 向晟莲淡淡的道:"在山上。"
难道是小鱼儿?!
向晟莲忽的凑到面前,注视着我,微微笑道:"鹤云一会儿就到,先让他带你回去,粥凉了你那婉儿怕又要唠叨了。"随后掬起我耳边散落的一缕发丝,轻轻一吻,再抬头,眼中的狠烈暴增,"我去会会这些敢挡路的东西。"
微风飘过,向晟莲高大的身躯就似一缕轻烟消失在我眼前,要不是车帘还在抖动,我几乎怀疑车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这个人,他的霸道,他的狂傲,虽可恨却又叫人不得不服。
我并没有掀帘探看的欲望,虽然很希望能有人打败那个高傲的男人,心里却十分明白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车外不时传来兵器的声音,却不是相互碰撞,而是断裂、坠地。。。然后是惨号。。。
"围住他!快。。。啊--"呼喝的人想必已赴黄泉!
我用手捂住脸,罪孽。。。这样的罪孽都因我而起!死去的是活生生的人,满足的不过是高位者的欲望。
身后倚靠的车壁突然向外翻开,我措手不及,身子跟着向后滚了出去。眼前天地翻转,只来得及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我身侧掠进车厢,翻开的硬木车壁立刻合拢如初!一切不过转瞬间!
耳边只余那人匆匆而过,极细极低的一句话:"去青石后面。"
不及细想,我顺势跃入近处一块巨石后。
远处响起向晟莲霸气十足的笑声,"怎么,车轮战?难道你们那主子只想得出这么个下三烂的主意?!"
四周却不断有人大声吆喝,"围住他!快!快!再来十个!"
"放箭,放箭!快射呀!"
声音此起彼伏。
我倏然明白,这些人不仅在造势拦截,更用声音掩盖了马车后的行动。
这一波袭击虽然声势宏大,在武功盖世的向晟莲眼里,却不过尔尔。
不过这种过于自信的自负,会是他致命的弱点。
而能看出这个弱点,并能声东击西,出奇制胜的人岂不是更加深不可测?!
山上又有人冲了下来,却不再有刀剑声,破空而掷的是什么?掀起一阵阵尖锐的风声!
砰、砰、砰。。。如重锤落地,震得身前巨石都在摇晃!
"宫主--"车前传来两声惨呼,随后却听到向晟莲的长啸声,尖厉震怒,声音莆入耳中,便如钢针入骨,痛得人直欲撞头!
我死死按住自己的耳朵,却仍旧头痛欲裂。
挣扎中,有人沉声高喝,"魔头,你若再敢上前,我便将他扔下去!"带着金属般的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
"你!敢!"
折磨人的长啸终于结束,我的脑袋里却还是一片嗡嗡声。
"阿弥陀佛,孽障!孽障!果然生性残忍,杀了这许多人,竟犹不悔改!"
"大师,便是我佛慈悲也不能渡这般邪恶的人!"
"我不来理你们,你们这般爬虫却来惹我!再说一遍,把风儿还给我!我便给你们留个全尸!"
金属般的声音狂笑着再次响起,"还给你,哈哈哈,我看,这样的祸水还是还给阎罗王才好!去吧--"
"不--"惨呼,仿佛不是从人类的嘴里发出的,象要撕裂天地,撕裂万物,撕裂所有的生存意志!
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我已摇摇欲坠,手指被石缝割伤犹不自知,这番自由可是我想要的?
忽然间,风中传来最后的呼号,"风儿--"像是倾尽全部生命的呼唤,却如同繁星陨落,划入万丈深渊。。。
深渊?!
不!不!不!!!
这可是我想要的?!这可是我想要的?!!!
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间,"跟我来。"
跟我来?
突然觉得自己不会思考了,简单的三个字我竟然弄不明白,茫茫然的转回头看他。
少年秀气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公子,别发愣了!快跟我走,殿下等着你呢。。。公,子?我是小宁,方宁呀!"
方宁?我梦游般望着他,表情木然。
"公子,这些江湖人个个心怀鬼胎,殿下说,千万别被他们发觉。你快跟我走,殿下怕已经等急了。"方宁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方宁?"我轻声问道:"现下,你是小宁?还是方官爷?"
"公,公子,你怎么知道。。。"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口中嗫嚅道:"我,小宁只是,只是。。。公子,我们快走,以后再向你解释。"
石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道:"可惜现在才走,已经迟了!"
方宁脸色一变,闪身挡在我的前面,大声道:"事已办妥,殿下已然在十里外番邑镇的八仙酒楼摆酒等着各位,大家还是快点过去,别让殿下等得不快。"
对面却没有人应声。
方宁的身体渐渐绷紧,"这是做什么?!你们敢不听令,难道要造反么!"
"方宁,你身后的人是谁?"说话人的声音轻柔悦耳,听到耳中却又阴森森的叫人生寒。
我暗自叹了口气,张九利,我和你莫不是前世的冤家对头。
方宁的口气更加生硬:"张九利,殿下给龙翼飞解了毒,你莫非忘了,自己当初是怎样许诺的!"
一人狂笑道,"无知小儿,你那殿下利用我们对付灵圣宫,难道就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你,你们敢!"口气依旧强硬,瘦弱的身躯却开始微微发抖。
我伸手按住他颤动的肩膀,走到他身边。
对面站着数十个江湖人,最前面的一人满面虬髭,目光如鸷鹰般锐利,看到我时眼睛立刻直了,然后鹰似的目光慢慢柔和,"俞风?"明显的金属声。
风中有浓烈的血腥味,仿佛那倒地的亡灵不甘即刻散去,仍旧缠绕在周围,于是刚刚热闹的四周静了下来。
举目扫视着这班残忍的参与者,此刻,在那张张或暴戾或傲慢的或冷酷的脸上,露出的是可以称作温柔的表情。
我向前迈了一步,立即被身边的方宁拽住胳膊,"向晟莲呢?"我将目光定在虬髯大汉的身上。
他冷酷的大脸上挤出一抹微笑,"跳崖死了。"
死了?跳崖?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对面的虬髯大汉整了整衣襟,朝我走近两步,柔声道:"小风再也不用怕,我已经帮你彻底摆脱他了。"
也就是说,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
身旁的方宁再一次拦在我身前,"住口,小风岂是你叫的。咱们殿下是未来的万岁,有些事,我劝你们可想好了再做!"
大汉身后的张九利纵声笑道:"这么说,方宁,你已经封官了么?你以为如此便能守候你的公子了!蠢材,真是蠢材。"
他漫步向前,朝我微笑道,"俞风好比人间仙子,清风摇曳而过,最喜自由无束,不管是灵圣宫还是皇宫,都不过是牢笼而已。"
我愣愣的望着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害我的人居然能说到我心里去,他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温柔,"飞龙堂里短短两年,虽然没有奢华享乐,却有一干直爽的兄弟相陪,还有肖二哥,他一直都在惦着你。"
肖旗主。。。想起曾经处处维护我的肖广盛,心里的某个角落不由柔软起来。
张九利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他最近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不然,一定会赶过来见你。"
"他受伤了?"要不要紧?!
张九利叹息道:"本来也没什么,只不过。。。唉,希望你还来得及看他。"
心头沉闷稍轻,不禁暗自冷笑,张九利,你这般做作,倒显得虚伪矫情了,莫非美色当前,连你也大失水准。
我未及答言,一人却接口道:"据老衲所知,肖二旗主一直被关押在飞龙庄中,张施主所言不实。"
张九利被人当面揭穿谎言,却并无惊慌之态,反而摇扇对那人笑道:"在下倒忘了,结缘大师本是俞公子和他师兄燕鸿飞最信任的人,大师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
结缘俊美苍白的脸倏然变得惨白,他转头望着我,愧疚和期待在那双原本平静清朗的眼睛里交互冲击,"跟我走,风儿。"他朝我伸出手,"我代他。。。代你的亲生父亲照顾你。"
虬髯大汉一掌劈开他的手,怒道:"要不是老子,姓向的那龟儿子怎么会乖乖的跳下去,要是他还在,你们连美人的边也看不到,凭什么和老子争?!"
话音未落,掀起阵阵不忿的叫嚷声。
我的心轻轻颤抖,为了这四周射来的充斥了欲望目光,为了此刻如货物般的不堪,更为了那个永远挡在我身前,从不会令我面对这样无助的。。。那个男人!
他就这样跳下去了,难道不知道,没有了他的保护,我就象被拔光了所有叶子的果实,孤零零的挂在枝头,任人采摘。
山风渐烈,鼻端不知何时飘进油脂燃烧的味道,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只带着红色火焰的箭破空而来,噗的插入草丛中,引起火花迸溅。
众人分神间,方宁带着我迅速后跃。
虬髯大汉浓眉一拧,正要起势追赶,数十道红光似从天而降,笔直的射向人群,箭到处瞬间燃起一片火光。
方宁递过一粒药丸,催促道:"公子,快吃了它。"
我依言吞下,却听对面有人大叫:"箭上有毒,快屏息!"
一时间人群大乱,忽听半山腰一人高声断喝:"殿下对江湖侠士向来惜材,各位一时迷惑也属人之常情,就此离去,殿下绝不追究,若执迷不悟,便是举九族之命对抗朝庭!"
举目望去,满山遍野具是手持利箭的人,想来刚刚围攻向晟莲的不过十之二三,而这其后藏匿不出的,是待到发生异变时才会出场的最后一招。
这人声音洪亮沉厚,字字入耳清晰,最后一句话更是声如洪钟,话音虽落,其后回响却如重锤撞钟,绵延不绝,显是内力深厚无比。
火光间,一道道人影开始纷纷退去。
待到山间回音绝耳,对面已然空荡荡,只剩噼噼啪啪的余火犹自燃烧。
"小风,我来接你了。"
我抬头,但见那人微笑如初,清秀如初,眼中灵动如初,然而眉宇间一股王气天成。
"我说过,会救你,我做到了。"潭小鱼慢慢走到我面前,笑道:"我记得你还说过,要我准备好一百万两黄金,是不是现在就要?"
我望着他渐渐逼近的笑颜,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转瞬间遍体生寒。
他立刻停下脚步,柔声道:"小风,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怕他了。"
"原来殿下才是最聪明的人。小风何其愚钝,竟把凤凰当作鸟雀。"一丝丝苦痛渗入笑容,"殿下先派手下以众博寡,使向晟莲傲慢轻敌。"
潭小鱼点头道:"他那样的人向来目空一切,要他心生轻慢,再容易不过。"
"再派江湖高手围攻,令他措手不及。"
潭小鱼唏嘘道:"似向晟莲那样,万军中能取上将性命的人,只有江湖人才能对应。若不是他对你执念太深,我也原本不愿这般结果。"
用手按住胸口,那里是一阵阵的抽痛,"最后以大军镇住这些人,令他们畏惧而逃。"
潭小鱼展颜笑道:"对付一个向晟莲,人多未必是好,对付一帮拖家带口的人却一定管用。"
我向对面踱了几步,道:"殿下胸藏谋略,进退有度,再加恩威并施,实在让人佩服。"
潭小鱼紧跟了我两步,定定的看着我道:"小风,你一定要跟我走。"
"我若不肯呢?"
潭小鱼顿了顿,叹道:"那也就只有用强了。"
我惨笑道:"那么殿下与向晟莲又有何不同?!"
潭小鱼皱眉,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长时间,听人家说,最伟大的爱应该是让自己爱的人得到幸福,我想来想去,觉得这句话实在有道理。"他愁眉苦脸的看着我,长叹一声道:"可是,一想到你被别人抱在怀里,我便难受的想要杀人。"
他的目光清澈,又带着些迷惑和痛苦,表情却是格外真诚。
"那么我来帮你!"头顶上,一道黑影如大鸟飞越,剑光乍现,冷森森的剑刃已架在潭小鱼的脖颈上,方宁如梦初醒,大喝一声,却不敢上前,"鹤云,快把剑放了,伤了殿下,你担不起!"
一只利箭飞射而至,鹤云微微扬首侧过,手中的剑却入肌三分,鲜血立时流下。
方宁倒吸口冷气,叫道:"别放箭!小心殿下!"
鹤云冷冷的道:"我帮殿下砍了自己的脑袋,就不会有这么多杂念了。"
潭小鱼面不改色,道:"你若砍了我的脑袋,小风会恨你一辈子,因为他虽然不爱我,却也决不讨厌我。"他看了我一眼,愉快地笑道:"而你呢,正是那种为了让所爱的人幸福就可以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你绝不会杀了我。"
鹤云紧捏着剑柄的手指发白,他狠狠地瞪着潭小鱼,咬牙道:"现在你正是要阻他快乐的人,我为何还要留你?!别说是殿下,便是天子,我也照样下手。"
我将手覆在鹤云的手背上,道:"我们走。"
鹤云浑身一颤,轻声道:"可是,他不会放你。"
我注视潭小鱼,道:"不对,他一定会让我走。"
潭小鱼眼中眸光闪动。
我缓缓的道:"因为他不是向晟莲。"
四周的余火已经渐渐熄灭,山风重又把怡人的花草香气吹过来。
潭小鱼的眼睛愈加明亮,他转目看着鹤云,微微扬起下颚,充满自信的一笑,道:"我不是向晟莲,因为我比他还要骄傲。"
这一瞬间,眼前的少年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鹤云的剑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小风,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天下的繁荣顺着你的脚步,扩展到所有你去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想起我,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
我在马上,回头,望着昂首的少年,露出真心的笑容:"好!"
方宁泪流满面,嘶声呼道:"公子,你不要小宁了!"
我盯着他,柔声道:"傻孩子,哭什么,你一定要好好辅佐殿下,我等着你们实现诺言的那一天!"
转头,撞进鹤云深情似海的眸中,道一声:"我们走。"
晚霞中,快马飞奔。
欲下山的夕阳待到明晨,依旧会红霞东升,只要人在,一切都能从头再来,只要人在。。。
大结局之一
坐下马儿四蹄翻飞,奔驰中忽然一声嘶叫,前蹄猛地立起,我从马背上狼狈的跌了下来。身边的鹤云几乎在同一时间跃起,单手把将要落地的我抄了起来,"公子,没事吧。。。"话未说完,身体僵直着翻倒在地上,我从他怀里爬起来,十分歉疚的扶他靠坐在树下。
"抱歉,我不能跟你回灵圣宫。"
鹤云清澈的目光似四月的春风般柔和,"我知道。"他苦笑道:"即使不点穴,我也不会强迫你。"
我赫然道:"你也不用跟着我,灵圣宫不能一日无主,你也不愿看到你家宫主的心血被毁。"
鹤云垂下眼帘,轻声道:"宫主他真的。。。"
"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