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知不知----困倚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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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勉这时仍旧坐在原处,因而不仅瞧见了那一对新人的追打吵闹,连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字字听了进去。他面上却毫无愠色,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一笑,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来:"艳儿,别胡闹。"
他语气虽然轻柔,这一番话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众人耳中。
大厅里霎时安静下来,江艳脚下一顿,摇了摇头,朗声道:"爹,待我收拾了这个无耻狂徒,再来向您磕头认错。"
说罢,深吸一口气,继续挥剑。
赵林足下轻点,险险避开一击,回头做了个鬼脸,喊:"臭婆娘,老子非休了你不可!"
"混蛋!就算要休,也是本姑娘先休了你!"
眼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江勉不由得低叹一声,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拍了拍。下一瞬,他手边的一支竹筷立刻飞了出去,恰恰击中江艳握着的长剑。
只听"啊"的一声惊呼,长剑砰然落地,江艳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赵林这才停住脚步,转过头去哈哈大笑,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嘴中却也低呼出声,紧接着摔倒在地。
他们两人相继跌倒之后,厅内忽然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众宾客个个感觉手脚发软、四肢无力,有的趴在了桌子上,有的则干脆跌坐在地上,惊讶的惊讶,骂人的骂人,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何应欢身上原本并无异状,但瞧见旁人都是一副怪异的表情,便也跟着哼哼了几声,故意低头趴了下去,偷偷观望情势。
没过多久,厅上的江湖豪杰便已尽数倒下了,人人皆是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放眼望去,惟有江勉一人仍旧端端正正的坐在原位,神色自若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字一顿的说:"饭菜里有毒。"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又热闹了起来,大伙儿手脚虽不能动,嗓门却极为响亮。
"江大侠,有人要害咱们?"
"江大侠,下毒的人是谁?你的仇家?"
"江大侠......"
"嘘。"江勉微微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来按在唇边,抬眼朝窗外望了望,柔声道,"今天是小女的大喜日子,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喜酒?"
"江大侠的心意我领了,至于这酒嘛......却是万万不能喝的。"伴着一声轻笑,厅门忽然被一股掌力震了开来,随后便是一道黑影飞身而入,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黑色劲装,脸上覆着半张古怪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和薄薄的嘴唇。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则握了一支正在燃烧的线香,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说不出的妖邪魅惑、盛气凌人。


第四章
"十里飘香散?"江勉只远远望了他一眼,便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阁下在酒里掺了药粉,又靠这线香将毒性引出来,难怪不敢过来喝酒了。"
闻言,那人嘿嘿冷笑了一声,语气甚是僵硬:"江大侠果然好眼力。"
"十里飘香散乃是西域魔教的镇教之宝,阁下身怀此毒,又有胆子孤身一人闯进这里,想必该是天魔教的哪位前辈高人吧?"
"江大侠料事如神,实在教人佩服。可惜,‘高人'两字我却是万不敢当的。"说着,随手捻灭了那支线香,抬了抬下巴,道,"在下天魔教宋玉声,久仰江大侠的大名。"
江勉听了他的名号,不由得心中一惊,面上却只微微笑着,柔声道:"宋教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本座这回踏足临安,一是为了拜会各位江湖豪杰,二则是为了见识一下中原武学的精妙之处,不知江大侠可愿赐教?"说话间,手指轻轻一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两枚银针便已激射出去,直直袭向江勉的面门。
"宋教主远来是客。阁下既然有心切磋武艺,江某自当奉陪到底。"一边说,一边不慌不忙的抬起右手。
只听"叮"、"叮"几声脆响,那两枚银针恰好击中江勉手里的茶杯,又被他的内力一震,竟然调转方向,照着原路飞了回去。
宋玉声早料到有此一着,因而迅速抽出腰间软剑,轻轻向前一挡。
谁知,那两枚银针只飞到半路,就硬生生的停住了去势,直直跌落在地。只此一招,便瞧得出江勉内力深厚,早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厅内众人虽然动弹不得,却个个忍不住高声喝好。
宋玉声性情高傲,又恃着武功高强独闯江府,如今才刚交上手,就一剑挥空,自是大失脸面,心中极不痛快。他半张脸孔罩在面具之下,瞧不清表情,薄唇却越抿越紧,黑眸里亦是杀意凛然,冷笑道:"江大侠,请!"
话落,踏前几步,剑花一挽,率先出了手。
江勉原先一直坐在桌旁,直到此刻才纵身跃起,将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推,平平稳稳的放回了桌上。那杯中的茶水原本晶莹碧绿,这时却已变成了浑浊的暗红色,原来他刚才跟宋玉声谈笑的时候,早已把体内的毒素从指尖逼了出来。
宋玉声并不晓得其中的关节,只道江勉内功深厚,连十里飘香散也奈何不了他,当下打叠起精神来,挥剑抢攻,招势极为狠毒。
江勉开始仅是左躲右闪,相让了十几招后,方才赞一声"好功夫",出剑反击。
两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起。
激战之中,只见一个轻功超绝,身形恍若鬼魅,另一个则袍袖飘飘,挥洒自若。一时间剑光来去、身影交错,竟分不出个高下。
斗到二百来招的时候,江勉凌空一剑,直刺宋玉声的眉心。宋玉声微微一侧,险险避了开去,忽然剑交左手,旋身挥掌,一下击中了江勉的肩膀。
这一掌打得并不用力,江勉却觉一阵寒意升腾而起,真气猛然堵在了胸口,怎么也提不上来。他连退数步,定了定神,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宋玉声的一双手虽然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十个指甲却尽是紫黑色的,显是长年修习毒功的缘故。
"寒冰毒掌?"江勉心中一凛,只觉体内的真气四处游走,怎么也聚不起来。
宋玉声并不答话,只是勾了勾嘴角,冷冷哼一声,再次出剑。
江勉边退边挡,很快就落了下风。他武艺高强,若是光明正大的打斗,自然并不在乎这寒冰毒掌,可惜他先前已中了十里飘香散,虽然大部分的毒素都逼出了体外,却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此时此刻,他不但真气运行不畅,就连手脚也渐渐麻痹起来。
原来十里飘香散之所以被奉为天魔教的至宝,不仅因为它无色无味、使起来不着痕迹,更因为它效用极强,内力越深的人,中得毒就越是厉害,即使勉强将毒素逼了出去,也容易遭到反噬。而丝毫没有内力的人,却反而不会中毒。
因此,厅内除了宋玉声之外,竟还有一个人完全不受这十里飘香散的影响--这人当然就是内力全无的何应欢了。
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毒,却一直假装动弹不得,趴在桌子上偷看比武。待见到江勉挨了宋玉声一掌之后,整颗心便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几乎惊叫出声。后来眼看江勉节节败退,心中更是慌乱不定,也不知是当真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恐怕他一命呜呼,从此报仇无门。
犹豫许久之后,何应欢忽然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的嚷道:"大师兄,咱俩的运道可真是不差,难得下一次山,便有幸目睹两位高手切磋武艺。这时若能开一场赌局,想必是有趣得紧,不如我们来下个注,赌一赌谁输谁赢吧?"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响亮,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就引来了众人的目光,连正在舞剑的宋玉声也禁不住向他望了一眼。
陆铁音更是惊愕不已,实在不明白师弟为何突然说起了疯话,一时呆呆怔在了那里,半个字也答不出来。
何应欢本也不指望他接话,当下放声大笑,继续兴高采烈的说道:"依我看,宋教主的武功虽然不及江大侠,但论起厚颜无耻的本事来,他却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嗯,我就押宋教主胜出好了。"
饶是宋玉声再怎么专心斗剑,听得这话,也不由得脚步一滞,狠狠朝他瞪了瞪。
何应欢一触及宋玉声冰冷的视线,就觉心头一震,额上立刻渗出了冷汗。他握了握拳,心里暗暗想道,是输是赢,就赌这么一把了。
微微一顿,随即咬牙切齿的补上一句:我如今出手相救,只不过是为了将来能亲手杀了江勉报仇,可绝对没有其他的念头!
心念电转间,右手一扬,飞快地把某样东西抛了出去,嘴里大喊道:"小心暗器!"


第五章
宋玉声早已暗中防备了许久,此刻见何应欢突然出手,自然不敢怠慢,当下长剑一挥,将那东西斩成了两半。他本以为对方掷过来的定是某样厉害的暗器,谁知细看过去,才发现那竟是个小小的纸团,而且一击之下,便有一阵白色的粉末四散开来。
糟糕!
宋玉声暗叫一声,情知不妙,虽然急忙屏气凝神,却还是吸进了不少粉末。他一时又气又恼,料想自己已中了剧毒,于是抬剑指向何应欢,冷冷的问:"臭小子,你刚才耍了什么花样?"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照着江湖的规矩,礼尚往来罢了。"何应欢此时仍趴在桌子上装傻,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宋教主既然用那个臭不可闻迷魂散对付大伙儿,我便也只好让你尝尝毒药的滋味了。"
宋玉声深吸几口气,一边运行体内真气,一边慢慢眯起了黑眸,厉声喝道:"你使得是什么毒?"
"我这毒可大有来头,名字叫‘七步断肠散',至于效果嘛......嘿嘿,当然也是名符其实的。任你武功再怎样高强,一旦中了这个毒之后,只需迈出七步,便会七窍流血、横命当场。"
宋玉声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又觉自己体内并无异常,不由得起了疑心,故意冷笑一声,轻轻哼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娃儿么?竟用这种鬼话骗人!本座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过什么七步断肠散。"
"哈哈!"何应欢大笑一声,忽然从桌旁站了起来,大摇大摆的上前几步,一副有侍无恐的模样,"信不信随你,反正走了七步之后,要死的人也不是我。"
宋玉声原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此时见他轻轻巧巧的走到面前,却禁不住大吃一惊,额上冷汗直下,脱口问一句:"你、你没有中毒?"
何应欢嘻嘻一笑,故作天真的眨了眨眼睛,偏头答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师父早知天魔教的人心思狠毒,所以特意叫我练了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夫,专门对付你这臭不可闻迷魂散和不堪一击寒冰掌。"
他深怕宋玉声不易上当,因而抬出自家师父的名号来压阵。
宋玉声一听之下,果然中计,急急问道:"那七步断肠散也是你师父创出来的?"
"这个自然。"
"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我师父博古通今,文才武略无人能及,剑法尤是一绝。可惜他退出江湖已久,我实在不好随便说出他老人家的名号。"
闻言,宋玉声若有所思的晃了晃手中的长剑,沉吟一阵之后,眸中忽然精光大盛,低低笑一下,开口说道:"尊师可是名动天下的销魂剑--吴笑杰吴大侠?"
"哎哟,宋教主一猜就中,还真是没意思。"
"我虽久居西域,对吴大侠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吴大侠天赋英才,当年仗剑江湖的时候,不知干过多少侠义之事,后来更是在风头正盛之际退隐山林,比起某些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来,可不知高出了多少倍。"说着,有意无意的朝旁边的江勉扫了一眼。
这番话中的嘲讽之意,任谁听不出来?江勉却并不动怒,反而拱了拱手,浅浅笑道:"吴大哥的性情人品,江某素来是佩服得紧的。"
何应欢也跟着笑一笑,语气轻佻:"论起欺世盗名来,哪个强得过宋教主你?我师父自然是远远不及的。"
宋玉声眼见他们两人一搭一唱,显然关系匪浅,又想到自己身中剧毒,这事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只得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对吴大侠敬仰已久,今日既然有机会遇上他的爱徒,倒想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他一来对何应欢仍存怀疑,有心试探,二来则是想靠来武力制服对方,好趁机夺取解药。
何应欢当然也猜到了这一层。
他身上内力全无,照理说来,连宋玉声一招也抵挡不住,面上却偏生笑盈盈的,仿佛完全未将宋玉声放在眼里,仅是轻描淡写的说:"好啊,那便让宋教主的见识几招吧。"
说罢,转头对江勉笑了笑,道:"江大侠,借你兵刃一用。"
江勉这会儿中毒已深,手脚并不灵便,却还是迈出一步,挡在了何应欢身前,柔声道:"何贤侄,你千万不要冒险。"
何应欢见他竭力维护自己,顿觉心中一动,霎时将恩怨情仇抛在了脑后,慢条斯理的接过他手中的长剑,唇边笑意渐深,声音亦极为轻柔:"江大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话落,飞快地转个身,手腕微微一抖,长剑猛然往前刺去,出其不意的攻了一招。
他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刺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剑尖轻震,唰唰唰划了几个圈圈,短短一瞬间,已然幻出了无数剑影,处处击向敌方要害。
宋玉声只觉劲风扑面,眼前剑光漫天,直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如何招架才好。他心头大惊,脚下连退两步,才看清那一剑的去路,连忙抬剑去挡。
谁知,兵刃尚未相触,何应欢就已收起了劲力,手腕一转,回剑护在胸前。
宋玉声再次一剑挥空,心中愈发恼怒起来,黑眸里杀意立现,冷冷说道:"销魂一剑,果然名不虚传。"
他只道何应欢有心卖弄本事,却不知对方内力全无,若双剑相交,非露出马脚不可,所以才急急撤了劲道。
何应欢一出手就使出本门绝学,方才勉强将宋玉声震住,后边实在没有什么厉害的招数了,却硬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来,笑吟吟的说:"承让。宋教主刚才已走了两步,接下来只剩下五步可走了。"
宋玉声经他这么一提,才想起自己奇毒未解,而看何应欢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身怀绝技,若再僵斗下去,恐怕占不了多少便宜。于是将剑尖直指过去,喝道:"解药呢?"
"没有解药。"
"什么?"
"我师父才刚配出这味新毒,解药还没制出来。所幸宋教主中毒不深,只要你现在马上施展轻功,足不点地的寻一个僻静之处,靠内力把毒逼出来,自然就没有大碍了。"顿了顿,眼波流转,故意再加一句,"不过,宋教主若是武艺不精,没有江大侠这样逼毒的本事,那可就没办法了。"
宋玉声以为当真没有解药,心中正自焦急,听了他这番话后,倒是如释重负。随即想到,面前这臭小子年纪轻轻,本事就已如此了得,万一他师父吴笑杰也来了此地,自己恐怕不是对手,还是趁着现在胜负未分,先想法子脱身为好。
主意一定,当即反手一勾,将软剑佩回腰间,而后朝何应欢点了点头,朗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先走一步,今后若有机会,再与小兄弟你比上一比。少陪了。"
说话间,身子陡然跃起,轻飘飘的往后飞去,手指轻弹,又向江勉射出了一枚毒针。
何应欢眼明手快,连忙冲了过去,袖子一卷,将那毒针挡了下来。然后对着那远去的黑影做一个鬼脸,高声喊道:"宋教主慢走。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几味厉害的毒药,免得砸了你天下第一厚颜无耻的招牌。"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厅内众豪杰的哄笑之声。
何应欢并不理会,只转头望了江勉一眼,问:"江大侠,你的伤还好吧?中得毒深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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