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鸾倒凤,云翻雨覆。
亦杨抱着身下的人,紧紧的,依然觉得怀里是空。坐起身捏捏他的脸,"出去逛一下心情就好了?今天挺乖的。"无视男人漠然的眼睛,拉过他的右手把湿了的纱布除掉,看下那道细而长的伤口,已有愈合的迹象,但不知为何就想深抽口气,连忙取过纱布重新包上。
这人长着一双漂亮的手,修长白晳,指节上还隐隐有自己的齿痕。储轩盯着它的一举一动,看似随意的动作,其实透着小心,完全不同于向自己挥拳霍霍时的样子。可心口上却像被重拳击中,闷闷的,气都不敢透。缺氧似的错觉,让脑袋发晕,在外面呆了一天也累了,昏昏沉沉的便合上眼。
亦杨包扎完后,很自恋的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果然很是精致,这么多年了,手艺并未减退反到精进。回神发现那人已经睡着了,满心的得意无处卖弄,若是平常一定会惹他不快,但他只是弯了下嘴角,没看见那道带着陌生恨意的视线,反而让他感觉踏实。亦杨在他身侧躺下,揽在怀里的躯体与自己是如此的贴合,气息也是他喜欢的味道,困意袭人渐入眠。
他或是他,都没发觉,当你可以在一个人面前安心入眠,你已在不知不觉交付了信任或依赖。
色十二.
亦杨临出门前,见男人拿了剪子与烟盒上了天台,勾起唇角兀自笑笑。不知道他那个习惯的人,怕是会想到切脉堕楼一类的事,但自己早就见怪不怪了。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有着诡异危险的表象,却有普通寻常的内在。
站在电梯里的亦杨又轻轻摇头,也许是反之呢,他总觉着,储轩有时候手里把玩着剪刀,像是下一刻便会刺向他心口似的。但他依然轻笑,无惧无忧,或是尽在掌握。
日光晴好,晒得人全身犯懒,储轩索性躺在那好好的晒晒。拒说紫外线的穿透力极强,不知道是否能射进人心内部,让溃烂愈合。一周已经过了三天,还有余下三天多的时间,得想点办法,看看能否可以不动声色的拐尹亦杨一起出去一趟。侧了脸看看楼下蝼蚁般穿梭的人群车流,晕眩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一个不小心,翻下身便是粉身碎骨。
尹晔大厦,二十三层。
亦扬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砂铫传来声音飕飕作响,亦扬把手上的资料丢到一边,看看铫缘沸水涌如连珠,二沸水刚刚好,拈起来默数七秒,才缓缓沿纳好茶的壶边注入沸水。
其实应当是置火炉离茶壶七步之远,但亦杨是懒人,就放在手边上心里默计着数字。上好的秋香铁观音,刚刚刮沫闷了盖子,便有些许茶香萦绕出来,亦杨轻笑,秋茶香浓汤薄,正是他爱的那杯。
"做人要和喝茶一样,万事急不得呀。"不知怎么的,亦杨耳边就想起尹老头的这话,那会儿总是被逼着给他泡这功夫茶,心里千百般的不甘愿,觉着这是女人才做的事,自己更愿意去拎刀摸枪,现在反到能体会出其三分意味来。但他总归是懒,抄起资料坐回办公桌前,按了内线叫陈风过来。
陈风进门,看看沙发前茶几上的东西便明白了,熟练的淋罐烫杯。
低头又看了会儿手上的东西,阿响的确是没什么好怀疑的,之前就是过的惨了点,身世乱得干净。乱和干净?亦杨还是笑笑,人哪~~还真是,各有各的干净法。
"飞耳那边没什么动静?不给折腾着他妹子报仇了?"亦杨看看正在斟茶的陈风问道,唇角边是一抹玩味的笑。
"没,被他老大捉回长目去扣着,"陈风手脚麻利的忙着轮杯洒茶,头也没抬,"现在都奔着钱财,估计不会再生什么事。"杯满壶空,陈风把茶壶倒扣在苛垫上,端了一杯放到亦杨桌上,人站在一边候着。
亦杨抬眼看他,真不知道隐夜这几个老人是怎么了,个个长的到也丰神俊朗,偏偏一个赛一个的喜欢板着脸。"坐着喝杯茶吧,放松放松,别整天紧张兮兮的。"
一脸无奈的坐下,陈风心里埋怨,要是论紧张,谁能比得上你,伺候这么个疑神疑鬼的主,想放松也要行哪~
和长目飞耳并不算直接结上的仇,他们主要做的是消息卖买,前段时间他们家大小姐不知怎么的就看上尹亦杨了。也
难怪,那家伙,长了张勾魂的脸,惹的人家小姐着了魔似的追着。尹老爷子在的时候就一直压着不让外面知道亦杨不喜女色,可怜那女人连个情敌撒撒气也找不着。
痴缠了段时间,末了,竟然直接杀到尹晔,女人要是抓狂起来也很不得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道上混的,再加上底下那些人顾及她的身份不能强拦着,让她直接冲进亦杨办公室里,跨了窗子以死相逼。
陈风当时没在场,但料想那人嘴里也不会吐出什么好话,必定是说了什么,激得人家还真跳下去了。
猜也不用猜,尹亦杨当时还一定是微笑着。
二十七楼哪,光是想想陈风就一阵恶寒,爱情真他妈的是祸害~瞟了眼面前那妖精似的男人,爱上这人基本上就是自作孽,难怪不可活~
看陈风那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在念叨什么,亦杨懒得理他,拿着杯子走到窗前,浅尝一口,这铁观音虽不比位居名茶首位的龙井碧螺春,却自有其一番厚重滋味,茶醇甘鲜,让人心醉神怡。转头看了陈风一眼,"这二十三楼的景致也不错呢。"
陈风愣了一下,没接话,反正你老人家心情好了就看什么都顺眼,天知道前些天着了什么道,非要把办公室从顶层移下来。
视线尽可能的放远,这个方向正对着自己的住处,家里那人这会儿没准还在天台上傻坐着呢,亦杨举了手里的杯子凑到唇边,秋茶沉香。
色十三.
梦里有谁的吻落在嘴角,轻的像蝴蝶在唇边扇翼,然后有个小姑娘咯咯笑着跑开了,储轩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也起不了身。感觉四下里不对劲,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烦闷的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张放大了的容颜,离得如此的近,眉眼都很迷人,但却是储轩最讨厌或是害怕见到的人。
"舍得醒了。"亦杨站直身放开他。
有点恍惚,储轩起来靠床坐着,缄默不语。
好像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亦杨无奈的抿抿嘴角,"你打算饿死你自己,还顺便连累我是不是?快起来出门吃点东西吧。"
被他的话提醒了,储轩才想起为何自己今天下午四点多光景就扑到床上蒙头大睡。出去吃饭,找个机会如此简单,奇怪之前几天为什么都没想到呢。默不作声的起床换衣服,亦杨到也不急,斜靠在沙发上等他,漂亮的眉眼盈着浅笑,让储轩不禁有些心虚,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似的。但事已至此,只能按计划办事。
一路上心神不宁的,储轩琢磨着那人在电话里说的话,‘别管是枪是刀,你只管扑上去替他挡着就是了,挑个咱们这边的高手去,决不会伤到你的要害。'偏头看看正在专心开车的亦杨,这种人,会因为谁替他挡一下就能全然信任吗。
太过紧张了连什么食欲都没有,表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生怕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明明是色香俱全的美食,吃到储轩口中却味同嚼蜡。一边想着会不会有子弹从玻璃窗外直接打过来,自己来不及去挡,一边担心他们是不是今天盯漏了没跟过来。
好不容易把一餐的时间熬完,估计是他们今天没盯着,储轩发现自己竟然轻轻舒了口气。跟在亦杨身后出了饭店门,看见对面街边停了几辆车子,不安和惊悚在心里徒然翻腾。亦杨却不觉有异,落落的走在前面,站在车子前停下转身不解的看他。
缓缓的移动脚步,眼睛盯着其中一辆已经起动的车子,速度和自己的步伐一样缓慢,储轩几乎确定里面坐的是长目的人。心脏狂跳到嗓子眼,走近亦杨身边的时候那车窗正慢慢落下,无声的黑暗里隐匿着可夺命的黑洞。
只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储轩刚走到亦杨身边,就被他用力一把推开。回神过来,自己已跌坐在两米开外的地上,眼睁睁看他靠着车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灰黑色印染开来,快速的氤满他的衬衫,右半边胸膛,储轩用僵硬的思维努力判断出那个方位,感觉胸膛正被莫明的东西慢慢撕扯。
亦杨垂下眼睑看看胸口,嘴角扯开一抹笑,久违了的熟悉感觉,炽热灼痛的伤口,向周身传递着刺骨的寒冷。
抬眼看去,那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溜得还真快,亦杨冷冷一笑,转头看向那人,见他还坐在地上动都不动,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的胸口,估计从没见过这种事,"喂,吓傻了是不是?"
全身僵得像石头一样的神经被他的话点醒,储轩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腿脚都发软,走过去的时候亦杨已经自己撑起身,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从那边进来。"男人还是那副悠闲的样子,脸上寻不着一丝慌张,甚至伸手帮他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坐在他身侧,视线不敢移向那个不断往外涌着液体的伤口,这是储轩第二次见到这么多的血,而且和上一次不同,面前的血液是鲜活的,流动的。整个人都麻木着,耳边是他给别人打电话的声音,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好。什么罪有应得,什么报复的快感,储轩只是僵了身体,脑间一片空白。
合上电话,亦杨看看那个木头桩子似的人,"是不是怕了,更想回夜涩了。"搭了他的肩,回手勾上他的下巴,这个动作越来越熟练,而且愈发能使自己安心舒服。周身犯冷,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那体温也让亦杨觉着舒适,无力感袭渗入四肢百骇,疲惫的闭上眼睛。
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滑落身侧的人歪向一边,储轩下意识的揽住他,印象里自己从没有主动抱过他,这是第一次,亦杨却不知道,他紧闭了眼睛,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没了那丝总挂在唇边的轻笑。储轩慌里慌张的抓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也没得到什么回应,好在援兵及时赶到,车子风驰电掣般的飞往医院。
坐在急诊室外面,储轩脑袋还是一片空白,强烈的窒息感一路压迫在胸口,让人失去所有思考能力。
"看到车牌号了吗?"何飞坐到他身边,打断正在发呆的储轩。
储轩看看他,眼神没有什么焦聚,只是茫然的摇摇头。
皱了下眉,何飞拿出耐心接着问,"那是什么车子看清了吗?"
储轩还在摇头,边上就冲过来一个男人,一拳轰在他脸上。
陈风脱口就骂,"你这个废物,他妈的不长眼睛就算了,连话也不会说呀。"看看那哑巴似的男人唇边渗出血丝,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打的样子,难免气结,回头冲着何飞发火,"你就找了这么个人跟在他身边?这也没看到!那也没看到!长着眼睛留尿尿用的啊!"
瞟了那个心急火燎的人,何飞冷冷道,"那他一开始还从不让人跟呢,你怎么不安排个厉害的角色过去。"
"你!"被他一句话堵的,陈风也无话可说了,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乖乖等着。
储轩就那么坐着,身边的声音和动静都像是隔着层厚厚的屏障,那一拳打在脸上也没觉着痛,窒息感以及麻木僵硬,是他全部的感知。
色十四.
"好在没什么事,子弹没留在身体里,肩胛骨被打穿了,失血过多而已。"储轩一直僵坐着,听完何飞的这句话,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前一黑。绷得过紧的神经,一旦放松,倾刻间轰然倒塌,无知无觉。
陈风看看他,忍无可忍的对着何飞翻了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的过去把昏过去的人抱进特护病房,丢到空床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喜欢骂人了?何飞松了口气,又有心情琢磨起别人了。
"别拦着我!~我要出去找心心~"满世界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反复听到这女人的声音,从尖锐到嘶哑,一点点的磨在心肺上。陈储心,储轩知道,那女人的心,寄存在女儿身上。她不相信,那怕是认了尸体,看了验尸报告,也不能让她接受现实。
验尸报告上那几行字,论证一个年轻生命的消失:...死亡时间超过30小时,死前受到多次性侵犯,遭锐器穿透胸腔致死...
胸口被尖锐的疼痛感折磨,逼得人不得不醒过来,储轩睁开眼,发觉现在分不清醒着和梦境到底哪个更让他痛苦。四周传来的消毒水味道,清楚的说明他现在身处何处,储轩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愿意侧过脸。被那道目光笼罩的熟悉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现在就在他左边,而且一定是醒着,或者脸上依然是那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心心死后,储姨就变得精神失常,所有的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只是警察那边一直找不到凶手,像这样的案子,警局里不知道压了多少宗,能指望谁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义愤填膺舍命追查。生活在市井里的平凡人,除了认命没别的出路,更何况他要工作,要照顾储姨。
这个女人曾把自己从孤儿院里拉出来,怎么能忍心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只能带她频繁的出入医院做心理治疗。医生说,她是浅意识里逃避现实,要想根除恢复正常,首先要让她接受现实。储轩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听医生的话,到底是对是错,人类的感情,能否完全依靠科学的理论公式去计算。
不过他当时是信了,每天花很多时间细细开导她,希望她能接受现实开始新的生活,那的确是一件极残忍的事,不断的对着一个疯癫的女人说着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储姨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善良温柔的女子,去她家时自己已经十多岁了,到没有太亲近,却始终对他很好。但那会儿她已经完全的崩溃,有时说着说着话,她就会失控打人,储轩从不阻拦她,一巴掌一巴掌的硬生生接下来,等她慢慢平静。
一天下班回家,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有支录音笔,里面只留了一句话,"储轩,我去找心心了。实在抱歉,请你原谅我。"接下来是一段空白,最后是一声轻叹。找到人是两天后的事了,那女人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不过结局是一心求死,切脉后投河,她是如此的决然,不是割腕,而是切的颈动脉。
把她们母女俩安葬在一起,算是还了她找女儿的心愿。储轩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独自笑笑,没什么可抱歉的,有些人生来就是孤儿。
没了牵挂反而可以放手去寻找真相,用了几年时间,除了吃喝外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在查这件事情上,他不解,相依为命平安渡日的三个人,怎么就会凭空飞来这么个惨烈的横祸。储轩是安份生活的寻常人,开始只想通过正常的渠道打听消息,同学朋友间旦凡与司法部门沾边的全找遍了,最后才有人偷偷告诉他,这案子,不是没查,而是有人压着不让查出个结果来。
顿时觉得这个世界更灰了,别管是红色绿色或是别的,统统归为灰暗。束手无策时找到长目,拒说没有‘长目飞耳'打听不到的消息,花了重金拍过去,得到的消息也果真容不得他不信。心心出事之前的确是遇到过车祸,她是很少见的那类全色盲患者,目光所及,仅有明暗之分,颜色差别全无。所以交通灯这种东西,对她而言行同虚设。她只是出去走走,无意闯到大马路上,有辆车子不及躲避,看前面有人便狂打方向盘,与边上一辆车相撞。
心心人没事,不过是受了惊吓数天不敢再出门,当时他和储姨庆幸之余还想着,若是人家找上门来一定做些补偿,过了月余也没什么事,渐渐就没放心上了,却不想,那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不过长目给出的缘由让人匪夷所思,尹晔集团的小公子,也就是当时开着第二辆被撞上车的人,受伤住了段时间的院,什么索赔也不要,便息事宁人。可等他出院后不久,先是那个为避开心心撞了他的家伙死于非命,接着便是心心...
储轩当时看了长目提供的数张照片,那么个完美漂亮的人,估计是不能忍受身体上受到什么伤害吧,可他几条伤疤,便要数条人的命来换,这世道...灰蒙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