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苏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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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花敬云半个月,没见他有什么举动,倒是去遍了城里所有勾栏院子抱遍了所有名姬美嫒。整日花里胡哨的,没见他正经过。好像他来这洛阳城就是为了进青楼一样。
就在洛浅心犹豫着今日是不是该提前收工回府的时候,一道细微的呼吸声传到了他耳里。正待侧耳聆听时那道呼吸又忽然不见。自树干上起身,还没来得及四处察看,就听见二楼的屋子里传出尖叫。
他转过头去。
「自寻死路。」一声嗤笑,紧接着,是两道人影破窗而去,直奔西边方向。一黑一红。正是花敬云与那偷袭之人。
洛浅心微皱起眉,眼见那两道人影就快消失不见,他阴沉着脸,也跟了上去。

城北曲阳山上,黑夜幽深,广袤天地一轮明月幽幽悬于半空。
淡淡月光洒在林间,幽深斑驳的树木张牙舞爪,嶙峋怪异。
林中,幽幽鬼火冥冥闪烁。那是青色的灯笼,小巧而精致,悬挂于一路延伸下去的树枝高处,隐秘在枝叶间,围成了一个不小的圆。粗略一数,刚好七只。
「八卦两仪阵,七数为杀着,每一正必有一反,化一为七之妙。我没说错吧?」偏着头,嘴角一扬,花敬云狐儿般上挑的眼里尽是好笑。他面前出现一个人,白衣玉冠,轻裘绶带,髻上两只并插在左侧的翎羽长钗轻摇浅摆,在颊边落下淡淡阴影。衣领上围有白色绒毛,羽扇轻摇间,白绒飘摇,温润面容被遮了几分,留下浅浅君子风韵。
手中一柄摺扇刷的一声展开,描金扇面在暗夜之中煞是晃眼。
「教主,久见了。自飞升崖一别,怕是有两年了吧?」花敬云一手抚上颊边长发。
「没想到两年不见,令主风采依旧。」段青殊拱手回以一礼。
「不知今日教主放空饵引在下到此,所谓何事?」他虚心求教,末了,又道,「还是说教主你终于玩够了,肯把华银交出来?」
「令主真是健忘,你座下菼茗影擎四人连日来共挑本教七堂八舵,难道不是受令主之命?至于你口中的华银么,本座倒是没什么印象呢。只知道凌七前些天不小心打了个人下山崖,会是令主口中的那个华银吗?」段青殊手中摺扇半掩面,笑得温润如玉,「更何况,令主认为青殊飞升崖上所说,俱是儿戏?」
──他日汝若犯在青殊手上,青殊必将以汝之血来血祭落霞庄二百八十七条人命!
想起那日段青殊字字发狠的誓言,花敬云不禁嘀咕道,「那也犯不着用上你的八卦两仪阵吧。」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月自明要把自己发配到洛阳来了,那家伙根本就没按好心,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他和段青殊结怨不小!
段青殊深精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而这八卦两仪阵却是乾坤圣教能不用就决不用的一种。因为此阵之下,至今还没人能活着出去。
早知道段青殊会下点重招,可没想到是这么重呀。心底第一次产生了退意。
花敬云虽狂虽傲,却还没活够,不会蠢到和自己性命过不去。但转念一想,若能破此阵,岂不也是一大挑战?
这样想着,一阵无名情绪激涌。手心也微微沁出了些冷汗。
「段青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
「嗯?」
「我和你打赌......今天,我会成为第一个活着走出这阵的人!」
言毕,袖中机簧一弹,一道白芒猛然挥出。段青殊见状,振手一扬摺扇脱手,在空中回旋数转碰上白色长鞭,身子拔地而起,无足游魂般轻飘飘的向后飞离。
「布阵!」
青灯七盏骤然腾出刺眼光芒,七名掌镜人端镜飞舞,衣袂飘洒间光影汇聚成网。从网外,杀入七名剑客,手上剑花一挽,齐齐围了上去。
这次真是麻烦了。花敬云叹息,脸上笑容却更加灿烂,手上长鞭也挥得更狠。
数百条青芒织成的光网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剑锋照上青光总是晃的人眼睛生疼。打到最后,花敬云干脆闭上了双眼。眼见阵内战事胶着,过了快半个时辰仍没制住花敬云,段青殊不禁冷哼。此阵按先天小八卦乾坤排列,配合以灯光给阵中人造成四方倾斜动荡的压力。入此阵,连脚都站不稳了,更何况与人打斗?
所以从刚才开始,花敬云几乎就没在地上停留过。只是,纵然轻功绝顶,又能耗上多久?
「吾看汝能耗到什么时候!」段青殊捏着摺扇,犹自笑得云淡风轻。
「好说,今天就让你见见本令主的能耐吧。」阵中,花敬云也当仁不让笑得风流,好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不存在一样,「当日我既能在飞升崖上活着出来,没道理今日会落在你手上。」
「那汝是认为今日还有另一个冷千霜出来救汝一命了?」摺扇掩住嘴角,段青殊乌黑双眸晶莹明亮。
「说不定就是有喔。」花敬云咧嘴,围攻之下,闪避不及臂上又被划出一道血痕。
听他此话,一直隐藏在远方的洛浅心手中一个不慎,折断了手边树枝。那个满嘴胡话的混蛋!
「谁在哪里?」段青殊蓦然大喝,警惕的望了过去。
「哈哈......美人你真的在啊......」花敬云大笑。他早就知道经过那日的事后勤王不会安心,不过因为没兴趣和朝廷的人纠缠,所以就没放在心上,让他们爱怎么跟就怎么跟。
没想到,今日竟成了救兵。
「英雄落难,美人可愿出手相助?」
「劈哢」,又折断了一根树枝。洛浅心森冷的眯起双眼,缓慢渡步至段青殊身旁。
「在下与此人素不相识!」他说得咬牙切齿,「在下只是奉我家主人之命行事而已。」他指的是跟踪花敬云的事,并摆明了自己不插手的立场。
「阁下不插手便好。」段青殊点点头,合上摺扇,虽然望着前方的光阵,话却是对着洛浅心说的,「本座与花敬云怨深债重,今日是没可能让他活着离开的。」
「呸呸呸,你说话就不能好听些吗!?」手上忙活着,花敬云嘴里也不停,龇牙咧嘴的不停叫嚷着,连一贯叫着的自称也丢了。
「美人你别信他。我与他无怨无仇,是他自己心理扭曲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他好,所以赶尽杀绝啊──」那声「啊」拖的老长,似乎是又中了一剑,「还有,你家王爷叫你跟着我,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死在你面前吧?」
听见「王爷」二字,段青殊狐疑的瞥了洛浅心一眼。最近有消息说勤王在洛阳停了下来。想来花敬云口中的王爷应该是勤王。
寻思一会儿,他双手负于背后,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勤王经洛阳而停,想必是有事。而近来洛阳城里只有他们的人......很快想到缘由,摺扇再开,段青殊笑吟吟的看向洛浅心。
「洛阳之事请阁下转告勤王,不用担心。近日洛阳城里风波无数只因本座处理个人私事,一旦事了自会离去。若王爷还不放心,本座可以亲自登门解释。至于花敬云,今日就先交给王爷吧。等王爷办完他的事,只需通知一声,本座自会来领人。」虽然不知道花敬云是怎么惹到勤王的,不过既然多了一个可以收拾他的机会,段青殊自然不会放过。
你就这么折腾吧,再怎么折腾也是在劫难逃!温润的笑带着森森寒气,纵然自己再怎么不喜欢花敬云,洛浅心也不由得替他叹气,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挖人祖坟还是毁人灭族的事,竟能让人恨他到如斯地步,只巴不得折磨得他要死不活,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结果和效果不是原先设想的那一种,不过还算尚可,洛浅心没有拒绝。
「如此,就多谢教主了。」两人言语之间,大局已定。
花敬云一声尖叫,「段青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阴狠的人!」居然想把他交给朝廷的人!
「我要能狠得过你就不会让你活到今天!」段青殊晃了晃摺扇,做了个手势。光阵中的七名剑客手上剑招忽然急转,然后齐齐飞身退开。紧接着段青殊亲自入阵,两人对手数招,看家绝活尽出。花敬云虽然厉害,睁开眼与段青殊打个平手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他被围阵中,再加上视觉无用,急攻之下很快就露出了破绽。无奈之中只能咬咬牙硬接下打向自己左肩的一招。真气击撞,立刻疼的他嘶嘶吸气。
「你这家伙......就那么喜欢看猴戏不成?」他咧着嘴嘀咕。如果段青殊一早就上阵的话,他铁定撑不到现在。偏偏这家伙就喜欢见别人落难,自己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花言巧语。」白扇旋转,斜切出一招生者必灭,接连而至的是一套清风九回。袖中青虹,青亮如玉,洒出辉华。
「滴答──滴答──」
所有打斗都停了下来,当最后一剑稳稳刺入花敬云胸口时,一直闪烁织就的光阵也熄灭最后一片青芒。
花敬云低着头,几屡乱发遮住了他的眼,大半张脸陷在黑夜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身上还有几处被伤到的地方,涓涓红液沿着手臂往下滴,红衣被染成暗红,血色浓郁的化不开。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道,「你就不能刺别的地方吗?」腰背腿臂,哪儿都行。
刚才本就受了不少伤,左右两肩还各挨了一剑和一掌,再加上这穿胸一剑,他不修养一个月是休想活蹦乱跳了。而且......
「真得很痛啊......」段青殊早已算好角度,青虹不偏不倚,正刺在他肋骨边,没伤到心脏。
「对汝,本座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手上微一使力,抽出长剑,花敬云没忍住痛哼一声。脚一软,跪倒在地。身后出现两人,飞快出手,同时制住他身上各处大穴。
从腰间取出一块方巾,段青殊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上的血渍,「本座已封了他功体,伤了他双臂。此人就交给阁下,带回去给勤王处置吧。」说完,再不停留,率众人急急离去。
他一离开,花敬云就迫不及待的喊洛浅心,「美人,不介意扶本令主一把吧?」
「他真没说错,」洛浅心走到花敬云前面,「你果然到死临头依然油腔滑调。」
「嘿,说这些之前,你不觉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嗯?」洛浅心挑眉,满不在乎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见勤王,本令主就已经失血过多而死了。」全身上下都痛,上半身更是痛到快要麻木。之前真气损耗太大,现在又被封了功体,真可谓是雪上加霜呐。
自己现在能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过去就算好的了。哎呀,不行,眼前都开始发黑了......
啧,段青殊你个混账,害他在美人面前这么丢脸......
不能晕啊,晕过去就更丢脸了。

「那个混账......」
嘶嘶的吸气声夹着模模糊糊的叫骂,花敬云口里骂不停,手里也没闲。从袖袋里摸出不少瓶瓶罐罐铺在地上,咬着牙取出其中一瓶打开,看也不看就胡乱的往臂上几道剑伤倒去,药粉一沾到伤处,又立即痛得哼哼。
在山洞里醒来的时候,洛浅心已经不在身边。摸摸胸口,那里缠了一圈布。看着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包扎好的伤口,花敬云哼哼唧唧一幅大受委屈的模样。
果然是丢脸丢大了吧,居然真的晕过去了。
手指有些僵,是因为此先前功体被封又伤了肩的缘故,真气没办法运至三十六周天。不过还好,大美人已经给他解穴。动动手指,他不太灵活的开始解衣领上的蟠龙扣。洛浅心虽然给他点穴止了血,不过肩上那两道伤不管不行。他还不想废掉自己的两只手。
「呔,以前怎么就不觉这扣子这么难解......」努力想稳住颤抖的双手,可越是想稳下来,它们就抖得越厉害,双手完全使不出力,弄了半天也不见扣子有松掉的迹象,花敬云一脸铁青。
心一横,咬牙强行运气使力「刷」的一声将衣服自撕裂。真气所到双肩伤口崩裂,很快就染红了肩部的衣物。冷汗密密麻麻的从额间溢出,照理说应该疼得厉害,他却一声也不吭。
单手取出满地瓶瓶罐罐中的一个翠玉长颈瓶,砸在地上用山石撞碎瓶身,撩开衣领,把满手浓郁芬芳的药膏涂抹在伤处,也不在意里面是不是有碎渣滓。
就这样一直无声的砸碎一个又一个用得上的药瓶,等到满地只馀瓷片渣滓和许多撒落出来的上等药膏药粉时,洛浅心回来了。
看见花敬云衣冠散乱,满脸铁青,再看那一地狼藉,他没说话。
花敬云正撕了衣角包扎右肩上的伤口,看见他后,撇撇嘴,道,「帮我一下。」
洛浅心走到他身后,不冷不淡的接下他手中的动作。
垂落在背后的长发挡住了他的动作,他拢过那头乌黑长发敛到花敬云左肩去。花敬云一直低着头,从这个角度看去,洛浅心只能看见他光洁的背和修长的颈。背上有许多伤,都消退了,只留下淡淡褐色痕迹,不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均是能够致人死地的重伤。伤口又大又深,纵横交错,招摇的告诉着别人,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似乎是弄疼了他,洛浅心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动。
冷汗沿着脸颊流下去,汗珠落在象牙色的肌肤上一路划出蜿蜒扭曲的湿痕,莫名的带了些情色的感觉。
花敬云很瘦,肌肤纹理细腻。虽瘦,却绝不文弱。常年混迹烟花之地,就连身上也沾染了胭脂的味道。极淡,却也诱人。他风流俊俏的外表虽然能迷惑人,强悍的内在却绝不容人小觑。
洛浅心再次想到了勤王说的那八个,乐斗好胜,要强顽劣。
「王爷今天一早已经启程前往封地了。」
最后在伤口上打了个小小的结,洛浅心说,「我只奉命察看洛阳之事,既然清楚了事情的缘由,那就没必要再停留。你与乾坤圣教的事和朝廷无关,这之后你要去哪去做什么那是你的事。」
「江湖之事本就与朝廷无关。」花敬云冷哼一声,将衣服拉好。用脚踢了踢面前的篝火馀烬,然后扶着石壁站起来往山洞外走。晨间春光暖阳,触目一片嫩绿,他冷冷得眯起双眼。
殷红的背影,在此刻,莫名的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洛浅心思绪一沉,被他那种凝重感染,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捡起地上一块黄玉,递给他,「你东西掉了。」
花敬云回头看了,露齿一笑,「美玉赠佳人,送你吧。」
......这家伙,果然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刚才那片刻的凝重好象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正想将手里那块玉扔给他,花敬云突然开口,表情严肃,语气沉重,「那东西总是在提醒我一些讨厌的往事,可每次丢了它也还会被人找回来,既然今天是它自己掉的,你就算做个好人,帮我好好收着吧。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后寂寞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找你呀。」说到最后,他眨眨眼,全然没了之前的严肃与沉重。
「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洛浅心没好气地问。
花敬云表情极其无辜,「难道不是每句都真吗?」
两人一起走上了下山的路,一路上,花敬云嘻嘻哈哈除了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外,神色好的让人看不出来他有伤在身。
「美人啊,我现在才想起来,我好像不知道你姓什么?」花敬云慢吞吞的走着。
听见他的话,洛浅心皱了下眉,没搭理他。
「美人啊,你不说就让我来猜咯?」乌鸦还在呱噪个不停,「嗯,我想想......勤王好像叫你浅心对吧?浅心浅心......嘿,真是个好名字......」说罢,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搭理他,自顾自的叫起来,「浅心浅心大美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对于这个无赖根本不需要忍!那家伙是典型的打蛇随棍上,给脸蹬鼻子。
尾指短刀一出,冷光粼粼停在花敬云颈边,「令主请自重。」
「哈──哈哈──,浅心何必如此......」干笑不停,握住洛浅心的手腕,花敬云轻薄的道,「小心,小心,本令主是伤患,浅心你也不想见本令主伤上加伤吧?」
「所以为了令主的伤势着想,请你闭上嘴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哎哎,冰山美人虽好,可也要解风情才行啊。」哀怨的长叹几声,看在形势不比别人的份上,只能乖乖闭嘴。
两人走到山林边缘,眼见官道就在不远处,却有缭缭梵音传来。花敬云一听,就苦了脸。什么是屋漏偏逢连雨夜?现在就是!
一行十二人,抬着莲花座的队伍慢慢出现在视野里。有六名青衣素颜的女子手提花篮,洒下一路芳华。莲花座上,一人蓝衣斜卧莲台,左手撑着头,右手一柄镀金佛尘横卧胸前,俨然一幅方外之人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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