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的旋律----我颓了

媒体连续报导自己和郁骏的花边儿新闻已经一个星期了，林烨每天进学校都会被人们行注目礼，从教学楼门口一直到教室，就连来上课的教授们，也会瞪着自己几分钟，才开始上课。
林烨觉得挺可笑的，一星期前还跟自己勾肩搭背的哥们儿，对自己频频示好的女同学，一星期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即使偶尔遇到也像看到什么可怕恶心的事物一样远远地躲开，就连形体课上，平时争抢着和自己搭对子的人现在都害怕和自己分到一组。林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只觉得这些人让自己看不起。
"林烨，系主任喊你去办公室。"班长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站在门口喊。
"哦。"把课桌上的书都收到书包里，林烨出了教室门，走过班长身边时，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人躲了一下，都是一样的，呵呵，撇都没撇上他一眼，林烨直接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舞蹈学院算是这个艺术学校的一个大院，而芭蕾舞系是其中一支，因为很多毕业生现在在国际上都有了很好的知名度，所以学校给了芭蕾舞系最好的楼层办公，走廊尽头就是系主任的办公室了，听说系主任是从基层自己奋斗上来的，林烨一直对他印象很好。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系主任那低沉的声音，"请进。"
林烨推门走了进去，"您找我？"
系主任冲林烨招招手，示意他走到办公作前面来坐下。
林烨走过去，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把书包随便放在旁边的地上，"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系主任看着林烨，语重心长地说："林烨啊，现在是什么状况恐怕你也知道，学校已经找过我很多次了，给了不少压力啊，不过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而且那么有天分，我都给你顶回去了。"
"哦......那谢谢您。"林烨有点不知道系主任想说什么。
"你这么有前途，学校也很看好你，你可要考虑清楚，不要毁了自己的前途啊。"
"什么意思？我没太懂。"
系主任端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抬头看了看林烨不解的样子。
"你考虑一下，住校吧，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可以申请补助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一直尊敬的系主任也是一样，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还不都是一个德行，"为什么？"林烨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系主任的眼睛。
"啊？"系主任被问楞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为什么一个那么有才华的人，就因为他生病了，他的钢琴就没人听，他的人就没人理，而他身边的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对待？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林烨有些激动地前倾着身子。
"恩......"似乎被林烨的气势吓到，系主任有些磕巴，但是见得世面多了，很快就恢复过来，正色道："我是为你好你不懂么？那是什么病？是好病么？传染上就完了。"
呵呵，就连病的名字都惧怕说出口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为我好，林烨站起来，从地上提起书包背在肩头，冲系主任笑了笑，"您不用替我操心了，谢谢您。"
系主任没想到林烨会是这个反应，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露出特别惋惜的神情，"可惜了，你舞蹈跳那么好......"
林烨笑的更深了，甚至都想笑出声来，"碍我跳舞嘛事了？难道我跟个爱滋病人在一起连我的舞蹈都让你们觉得恶心么？"林烨看着系主任那不能理解的表情，突然想起郁骏深爱着的那个女人，想起郁骏至亲的父母、亲戚、朋友，想起那天郁骏发疯似的让自己躲他远远的，想起他说不要让我玷污了你的芭蕾。林烨的心纠结在了一起，当时听的时候也只是难过和心疼，而现在才体会到郁骏当时的无奈，悲哀和痛苦。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我先走了。"林烨没有再看系主任一眼，扭头走出了办公室。看着脚底下擦得锃亮的大理石地面，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大观园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林烨笑出了声，"原来这个学校也只有你们这些死物还是干净的啊......呵呵。"低头看看手表，郁骏应该已经在楼口等了，林烨迈开步子跑出教学楼。
走出楼门，郁骏的老爷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林烨高兴地跑过去窜上车，"等多久了？"
" 没多久，今天怎么样？"
"挺好，嘿嘿。"
郁骏看着一脸阳光的林烨，从他刚刚出现在楼口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周围的人都有意识地往两边躲，林烨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何况这只是出楼门的那一瞬间，可是从他脸上，自己看不出任何的在意和不快乐。
"看嘛哪？"
"啊？没有。"
"那快走吧，饿死我啦。"
"......"

林烨今天做了郁骏最爱吃的黄闷鸡块还炒了俩素菜，做了个酸辣汤，似乎是受林烨灿烂笑容的影响，郁骏也忘记了回来时的一丝不快，还多吃了小半碗米饭。林烨看到更高兴了，直喊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郁骏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吃过晚饭，林烨被撑得窝在沙发里动弹不得，郁骏走过去，问："出去走走吧，小心长出救生圈，毁了你跳舞的老本儿。"
"呃......，去哪儿啊？"
"你来了还没去过海边吧？"
"海边？太好了。"林烨一下子从沙发里站起来。
"我去拿车。"
T市靠近海边，最近因为开发旅游项目特意改善了海边的环境，也修了从市区直通海边的大道，郁骏的房子就在市边，所以开车半个小时以后，林烨已经能看到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大海了。
林烨从小在内陆的小城镇长大，只在电视上看过海，车刚停稳，他推开车门就跑上了沙滩，伸着两只长胳膊大喊，"哇，好美啊，我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啊，而且都是白天的，没想到晚上的大海更美啊。"
郁骏锁好车子，也跟了过来，看着夜幕下的大海，幽幽地说："我也很久没来了。"
林烨俩脚后跟儿一蹭，熟练地把脚上的球鞋甩到一边，猫腰把裤腿儿卷过膝盖，冲进海水里，跳着踢着，还冲郁骏招手，"你也过来啊，太舒服啦。"
郁骏低头脱下鞋子，把裤腿儿卷起来，慢慢走了过去，感受着海水漫过双脚的温柔触感和沙滩细腻的抚磨，"哎？"一阵凉意突然落到脸上，郁骏抬头看见冲自己嘿嘿坏笑的林烨，"你个死小子敢泼我啊？"猫腰撩起一捧水，也向林烨泼了过去。
林烨哈哈笑着，灵巧地一跃闪开了，"啊~你个虚弱的病人居然还手。"又向郁骏泼了过来。
"病人也不能任你欺负啊。"郁骏也不甘示弱。
夜晚寂静的海滩上不断传来两个人的嬉笑声，打闹声，混着海水冲击岩石的波浪声......
许久，两个湿漉漉的人气喘吁吁地躺在沙滩上，望着满天的繁星，郁骏想，从自己得了这个病以后，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虽然胸口有点疼得发紧，但是真的是久违的精神焕发的感觉。
"能治好的吧？"身边传来林烨的声音。
郁骏没有转头也知道林烨正看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林烨支起上半身，扭头看着郁骏的脸，"你看你，还没问大夫了，你先自己倒先摇头了。下次例行检查时问问大夫，我听说泰国那边的技术是最好的，你问问大夫是不是去泰国治会好一点。"
郁骏看着深邃的布满繁星的天空没有搭话。
"穷人得了这病也许没救，可是你有钱咱可以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大夫。"
郁骏笑笑，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眼前林烨的头，"好好上你的学吧，操那么多心。"
林烨装死一下子歪在旁边，过了一会儿说出一句让郁骏意想不到的话，"我不想上了。"
郁骏一下子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不想上学了。"林烨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因为被欺负了？"郁骏紧锁着眉头，脸色似乎瞬间变得苍白，"我早就说了让你离我远远的，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你别可怜我，你那么喜欢芭蕾，别因为自己一时对我的慈悲心肠给毁了，我在你面前装可怜是我不对，我跟你说那么多话也是我不好，忘了吧。"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痛楚。
"我跳舞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憧憬的那个学校，原来比垃圾还不如，老师是，学生也是，他们根本就不懂艺术，他们就懂爱滋病，哈哈，我上不下去了，"扭头看着瞪着自己干生气的郁骏，"我那不是可怜你，是可怜我，我不想让他们玷污了我的芭蕾，我宁可不跳，也不要跟他们一起跳，我在想，如果有天我成了芭蕾王子，我万一也得了某个奇怪的病，也是这样的结果，那么我一直在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少废话，总之明天去住学校宿舍！"郁骏厉声说，"我会给你交住宿费的，你明天就去！"
"我不去，我不上了！"林烨坚定地说。
"你......"
林烨用胳膊肘支起身体，让自己离郁骏的眼睛更近一些，"我妈说过，舞蹈不是用身体，而是要用心去跳，只是借助身体把内心世界表达出来而已，那些人他们没有心，跟他们学有什么意义，跟他们学我永远也不会成为王子，我的梦想是成为散发着独特魅力，心灵纯净的王子，他们不懂，你懂的吧。"
林烨的话和直视自己的透彻目光让郁骏怔怔地坐了下去，从口袋掏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还没点上就被林烨一把抢了过去，郁骏没有抬头，把手伸向裤子后面的口袋，顿觉一股力道压将过来，把自己扑倒在沙滩上，"你噶嘛？！"
林烨没有回答郁骏的问话，一只手压住郁骏的两只胳膊，另一只伸进郁骏裤子后面的口袋，把烟和打火机都掏了出来，扭身使尽全身的力气抛进海里，"你想死是吧？！你活够了是吧？！我告你，抽烟喝咖啡死不了那么快！你要死就快点！别天天在我眼前带死不活地装蒜！！"林烨站起来，瞪着一动不动的郁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郁骏的肩头微微地颤抖着，林烨听到抽泣的声音从脚边传来，"我真的很想死啊......"
郁骏出乎意料的反应，一下子让林烨不知所措，赶紧蹲了下去，扶起被刚刚自己压倒在沙滩上的郁骏，"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哎你别哭啊。"
郁骏扒拉开林烨扶在自己肩头的手，低着头，林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以为我没想过自杀么？呵呵，但是你说可笑么，我这样的病人自杀是对社会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啊，我割腕么？那么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很可能被我传上，我跳河么？那么整条河都被我污染了，跳楼么？那么我的血会溅到多少人身上，让他们承受我承受的那些亲人离散的苦。我死不了，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真的有种你说的吸血鬼的感觉，死不了。他们当初有多喜欢我，捧着，天才，神童，最伟大的人么，现在呢，让他们蒙羞了，我的人生想结束都不行，好想死啊......"郁骏用双手遮住脸，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想要死都不可以，为什么......"，这样重复着，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慢慢把自己的脸托了起来，下一刻传到嘴唇上的热度，让郁骏惊呆了。一个响亮的嘴巴挥在林烨脸上，郁骏迅速地后退，几乎是尖叫着，"你疯了啊！！！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四肢并用地让身体脱离沙滩，郁骏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掉头朝大路飞驰而去。
林烨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定定地看着老爷车消失在大路的尽头，转过身面朝大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郁骏的唇是那么冰冷，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

幸福
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林烨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刚那个大胆的举动，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因为郁骏说的话而产生的怜悯情绪，也不是因为周遭的暧昧气氛使自己一时冲动昏了头。怜悯情绪和暧昧气氛只是一种类似催化剂的东西，激发出了一直存在于自己内心的某种情感，而那个行为就是那种情感自然而然的流露。人总是不自觉地给自己的行为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原因，不知道是为了劝慰别人还是安抚自己，但是林烨觉得自己不需要为刚才的行为找什么理由和原因，自己想那样做就做了，完全发自于内心，就像跳芭蕾一样。
林烨回过神来，眼前的大海依旧是那么美丽，波纹把月光打碎，从每个角度散发着光亮，甚至有些刺眼，刚刚的嬉笑和打闹声还萦绕在耳际。林烨把上衣和裤子都脱了下来，追着冲上沙滩的浪花跳进海里，"哇~嘶~"包裹住整个身体的海水好冷，冻得林烨牙齿直打颤，他努力地滑动手脚，身体在整片水域中起起伏伏，渐渐地身体暖和起来，刚才还让人难以忍受的冰冷海水，此时反而觉得很亲切很舒服。外界的环境总是很难改变也不受自己的控制，能改变的只有自己，当它跨过一个界限以后，反而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噗啊~~~苦死了。"相较于海水的咸味，林烨觉得自己嘴里更多的是苦涩，有点像自己的泪水，不过自己应该没有流眼泪吧，要不就是和海水混合到了一起分辨不出来了。林烨一直游一直游，直到精疲力尽才爬上岸，一头倒在衣服上。
海风吹的林烨打了一个寒战，身上也差不多干了，林烨拍干净身上的沙子，把裤子套上，左右看了看，岸上一团漆黑，大路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
"坏了，这是哪儿啊？"自从来到这个城市除了学校和郁骏家，自己几乎哪儿都没去过，哪儿也不认识，就算是学校都是郁骏车接车送，自己根本就不记路，这回可回不去了......
算了，林烨扭头一屁股坐在海滩上。这时候的月亮比刚才更大更亮了，静静地挂在海平面上，想起家乡的老人们说过当月亮很大的时候，就能看到里面的嫦娥、玉兔还有那棵桂花树。林烨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直看得眼前泛起白茫茫的一片光晕。
林烨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嫦娥姐姐你也是一个人吧，我给你跳舞吧，"天鹅之死"哦~，你听过么？我可从来没给别人跳过，因为我妈说这个舞是女人跳的，你好好看着啊，嘿嘿。"林烨轻轻伸出双手，立起脚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完全融入了月光之中。

郁骏没有把老爷车开进车库，就直接冲进了客厅，一把抓起电话，拨了自己这几年来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号码，听筒里面一声一声响了，郁骏握着听筒的手有些发抖。
"喂？"好像等了千年的时间，听筒里终于有了声音。
"章大夫么？我是郁骏，很抱歉这么晚打给您。"尽管自己已经极力在克制，但是郁骏听得出自己的声音还是伴随着整个身体在抖......
"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啊，有什么事么？"电话里章大夫的声音有些惊讶，也有些欣慰。
"我想问一下......接吻的话会不会传染？"等待着答案，郁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客厅里回荡，害怕......如果不是用手撑着桌子，郁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就倒下了。
"怎样的接吻呢？"大夫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严肃，但是仍然保持着专业人士应有的平静。
"什么怎样的？"
"舌头伸进去没有？"
"没有，就是碰了一下嘴唇......"
"那没事，浅吻是不会传染上的。"
"啊......"章大夫的一句话，让郁骏感觉自己像是死刑犯被宣布特赦一样，比告诉他自己的病能治好还要高兴和欣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顿觉全身无力，一下子歪倒在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