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杏刻意的在卸下了人皮后没有面对镜子中的自己--那般丑陋的、恐怖的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曾愿意看一眼。起身,槐杏伸手从被褥下摸出一张比自己个头稍大一些的人皮。还未展开紧自个儿忍不住抚摸了几下,呵,真不愧是身娇体贵的大少爷--这手感可真是嫩滑,嗯,比起昨日的"自己",明日的"自己"定将更美。槐杏迅速的将人皮平摊在了桌子上,执起画笔轻点丹青,熟练的将方才镜中的娇美容颜描绘在他的新皮上。一想到无尘着迷的爱抚着自己的面庞,眼中竟发出微微兴奋的光,将这清澈的青蓝眸子衬的无比的惑人--前提是若能忽略了槐杏此时焦黑的骨架......
有些迫不及待的揣出对锁,想起那财迷掌柜不禁莞尔,等会儿可得和槐杏说说方才那赤瞳老板、推荐推荐那古朴的首饰铺子。
阮无尘心中惦着如何给他的杏儿一个完美而美丽的意外,快到杏儿的屋了,敲门?呵呵--先当一回采花贼看看这孩子正干嘛吧。正想着已轻轻迈步到了槐杏门口,轻吮食指,化开了槐杏木窗上的桃花纸--
屋内的槐杏刚搁下画笔,对着桌上精美的人皮忍不住低声赞叹。接着,像着衣一般将这张人皮轻巧熟练的套在身上。复又坐在梳妆镜前,淡点绛唇。右手缓缓的抬起,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嗯,裁的刚好,没有褶皱--
苏幕遮·待月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怀中的杏儿是何等的娇媚,置身金缕苑流苏帐中,每次的温存都是那样的温馨妍美、情致绵绵。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
每每出行在即,杏儿孤独的眼神总缠绕在阮无尘的心中。槐杏对每次小小离别所体现出来的离愁被春光撩拨得像悠悠扬扬的柳絮,怨而不怒,却让阮无尘在他乡梦中都迫不及待想要归家。
--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阮无尘初忆两人第一次相见,双眸对视一见倾心。女伶弹奏的曲子哀音似乎在诉说他们相逢恨晚。想起那日槐杏的笑,心里一阵暖洋洋。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虽然槐杏的人在金客的怀中,但属于杏儿绝美的舞姿是阮无尘默认为自己所有品的。曼妙身姿舞到使月亮从楼心低沉下去;目光只停留在自己的脸上,槐杏只为自己而将歌扇的柔风渐尽。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怀着满满的心意,拾着同心锁儿效仿古人赠香囊,要与爱人赠与信物,以结深情。
人往往在遇到自己恐惧的事情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呆立。此刻的阮无尘便只是大脑空白的怔在了槐杏的屋子前。当从前与槐杏细水长流的美好日子走马观花般的在脑中一一浮现后,阮无尘稍回了回神。
"啊--来人!快来人!!有,有妖怪!!!--"脆弱的人儿终于什么都不顾的大喊了起来。惊恐的盯着屋内的一切向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竟坐倒在了地上。
正巧在附近的福伯叫人吩咐小桃速速去找位道士来,而后自个儿唤来了几名打手前往阮无尘所处的地方。
屋内的槐杏正拿起黛石准备描眉,却不料听到那熟悉的声线响起--"快!快将屋内的妖物给我拿下!"
黛石嗙当一声落地,炭青的石墨粉末染上了槐杏雪白的衣角。心中所有由美好回忆而筑起的楼房此刻轰然倒塌。忍住心中的不安,怀着一丝希望回过头,却对上了门外那双充满恐惧、慌乱、鄙夷的双眼,那双曾充满爱意注视过自己的双眼。
慌忙的冲向门外,却不料门已被从外面严实的锁上了。
"无尘!无尘你怎么了!"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他的无尘一定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勉强从窗口的纸洞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阮无尘因慌乱而微微颤抖的手,岂料刚触碰到他微凉的指间,阮无尘像是被闪电霹到一样迅速的收回了手,"你这妖孽想要作什么!"
"不是的无尘!无尘,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听我解释!"
"滚!给我滚开!"
"我......我是你的杏儿呀!无尘......无尘我,你不信就摸摸我的脸......"
"够了妖孽!我不认识你!我怎会认识你这般的怪物!来人--"狭长的凤目微微充了血,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好杏儿,你是被这妖物附身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我这就替你复仇。"
一字不漏地听进了槐杏的耳朵,暴露在外的手如同他的脸一般瞬间变得惨白,缓缓流动的血管渐渐隐现在手背,那白的几乎透明的手不甘却无力的握了握拳。槐杏幽怨不甘的目光直视着阮无尘,半晌:"好......无尘,我是你的,都是你的......要怎样都随你......"说罢想要将手收回屋内--"呀啊!--"
因恐惧而起杀意的双目变得绯红,一挥手,几名打手虽面带疑惑却依然上前,将那刖足的刑具死死的安置在了那双白嫩的手上。
"为什么......无尘,无尘......你不是说即便杏儿是妖魔也不会抛下杏儿的吗?......啊......"暗红的血液从断手处迸出,染红一片纸窗,和阮无尘淡青色的袍子。阮无尘厌恶的看了眼这斑斑血迹,嘲讽的开口:"妖物就是妖物,这血色终究和人不一样。"
槐杏本已因剧痛而垂下的头闻声忽然抬起,摇着头,泪流满面间满是对阮无尘的不信、惊讶,再次开口:
"无尘......无尘求你别这样,杏儿做错什么了吗?你要如何待杏儿,杏儿毫无怨言,求你,求您无尘......别这样看着我......"我是槐杏呀,无尘。我真的是槐杏,只是......杏儿不该骗你,你的杏儿是个已死去多年却无处投胎的野鬼......杏儿知错了,知错了!无尘,你还爱着我吧--终究开不了口。
"阮爷阮爷--人到了!"小桃上气不接下气的奔了过来,侧身介绍了那身后的僧人,"阮,阮爷,我擅自花了重金请来了尘蝉大师,忘阮爷莫怪。"
"没什么,屋内这妖物将我心爱的杏儿害了,能镇妖的若是太上星君我也请。"
暗红的血从槐杏的手臂一滴一滴落下,听着屋外那熟悉的声音竟说出如此滑稽的语句不禁失笑。好,好,好的很呐。合上眼,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也许,人和鬼终究是殊途的吧。即便之前还执手共枕说着爱恋的情话,在看到自己真实的脸后就不得不要抛弃、鄙夷是吧?早知自己被人们如此唾弃,当初就不该留恋这儿,留恋鸳鸯的一切;早知自己令人们如此恐慌,当初就该利索行事然后离开......
尘蝉僧人望了槐杏良久,回头严肃的问:"施主可是当真要将它收服?"
"这还用说!大师你只管收妖,事成之后我定将重金感谢。"
尘蝉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罢矣,望施主日后莫要后悔。"自袈裟中取出一道符咒,"若施主决定了就请划破指尖将血滴在此符上。将饮血开光后的符咒贴于门上--最后烧了它,整间屋子。"
"孩子,不是老衲不让你转生,只是这人间的爱若到了极致,它便成了盲目彻骨的恨。"尘蝉僧人将这最后一句话用真气运送至槐杏耳边。老者幽幽的叹息,伴随着屋内槐杏撕心裂肺的喊叫。沾了血的符咒令槐杏的五脏六腑--早已失去生机的五脏六腑如刀绞般疼痛。尘蝉大师谢谢你,槐杏自知若这符上的是大师的血,槐杏早就魂飞魄散--
早知道自己会被无尘如此辱骂,当初就不该--
"无尘,你知道吗......"火光渐明,"我真后悔爱上你......"
长相思·遥望
(一)
在小桃看来,自从亲手焚了槐杏的屋子,还有槐杏相公后,阮无尘似乎又恢复了原本那般忙碌。虽然不知道其中因果,但看到那个对待鸳鸯管理时神情一丝不苟的阮无尘又回来了,心中自是不敢放松自己,打起因槐杏去世而难过的情绪,回到了他和阮无尘、鸳鸯戏院从前的日子。没有遇到槐杏之前的日子。
阮无尘强迫自己把执事的工作都接下了手,不停的工作,不停的交易,不停的让自己充实,不停的借酒消愁,不停的认识更多的金主。日复一日,商场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时间的流逝让阮无尘心中除了烦扰的利润、翻红,再没有心思想念他事。
这是外人眼中的阮无尘,而内心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明白晓得--他烧死的是一具白骨,一张画皮,不是槐杏。不,没有槐杏这个人了,没有槐杏。
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真可笑,自己这么多日竟为了什么而逃避,微醺的阮无尘想到。是吗,那是要自己承认了吗,那具白骨那张画皮就是槐杏。明明自己比谁都清楚槐杏的他,明明在焚火当日就知道了槐杏就是那画皮。千怨万悔随着又一杯酒落肚。
阮无尘有些茫然的趴倒在了桌上,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对现实的措手不及,对自己那日冲动的懊悔。种种情绪爬上心头,不要,不会,不是。不要再让我去后悔那日的冲动了,不会再对你说出那般过分的语句了,不是在意你的种种真相,只是--只是自己一下接受不了而已......吧?
幸好没有说出来的心情,滑稽、苍白到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牵强。原来自己都不曾忘记,只是那如驹飞奔的时间模糊了景象,让自己暂时的忘记了痛。
笙歌微微皱眉,推门而入。一个迈步走到阮无尘面前,将他欲饮的酒杯打下。神情复杂的盯着阮无尘,"别喝了,明日里还要和那常来鸳鸯的几位大东家会面,夜深该休息了。"阮无尘抬起头,双目因醉酒而视线朦胧。
"槐杏?"
笙歌紧锁眉头,一咬牙竟一巴掌拍上了阮无尘的脸。
"噢,是笙......笙歌呀。来,坐。"
似乎又醉了几分,阮无尘固执的把面前人当成了多日不见的槐杏。
"呵,杏儿......"
笙歌皱着眉头,无奈想直接点了阮无尘的睡穴便一走了之,刚起身却被阮无尘死死的拉住衣角,"杏儿别走......别走,你不是一直嫌我不给你承诺吗?我,咳,我若说我爱你呢?别走。"
"......那你当日为何要放火?"笙歌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出了当日同目睹此事的小桃的共同的疑惑。
阮无尘见"槐杏"说话了,心头不由一喜,在笙歌茫然的眼神中竟慌张地起身打理衣物,"杏儿,呵,失礼了......呵,失礼了......我今天这么早便睡着了么?"
笙歌似乎明白了什么,"什么意思?"
"我每天都能梦到杏儿呢......只是每次杏儿你一见到我就不见了......杏,杏儿我好想你,我......后悔了......"
"嗯?"笙歌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费尽心思终于得知了其中原因,笙歌惊讶的久久不能平静,出乎笙歌自己意料的是,她竟毫不在意身是画皮的槐杏。对主子的安慰之余,对无法面对画皮槐杏的主子多了几分失望。若是这么多日来的相处,槐杏的好还不足以在主子心中留下痕迹那是不可能的,主子如果当真是因为"槐杏是画皮"这一肤浅的借口而放火--得了吧,主子定是不敢承认自己爱人心切的心情罢了。
笙歌一手甩开了阮无尘,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准备离去。刚踏出玄关,忍不住回头叹息,也不管阮无尘是否听得见。
"主子,若是你因槐杏是鬼而彻底的抹杀了心中的爱恋,我--笙歌,真真看不起你!"
(二)
有些头疼,昨夜酒又喝多了吧。阮无尘锤了锤脑袋,企图这无用的动作能让自己的头脑清楚点。
今日里起来发现笙歌看自己的眼神奇怪了几分,也没在意,在苑子外的石凳上坐下开始核对这一个月来的账本。
徐徐柔风拂来,吹散阮无尘凌乱的刘海。轻轻将发丝缕到一旁,阮无尘抬起了头,这柔柔的清风倒也像极了槐杏温柔的手。尴尬一笑,垂首继续整理起账册,然而心思却已随风飞去不知何处。也罢,先下才白日里,鸳鸯不会忙到哪里,就放纵心儿一次吧。
如今你在何处呢,槐杏?
如今过的如何呢,呵,即是鬼身的你也已被我害了,如今你定过的不好。
如今我想你了,你呢?
如今我在这暖和的风中忽发现自己心境的豁达,我,想通了。
如今我不愿再违背心中的我,我想我是真切的爱你。我爱的槐杏,无关男女与否,无关妖魔与否。
那么如今,你还爱着我么?
如今的杏儿,你是否愿意重新接受我?
颓唐的坐回石凳,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槐杏。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也许因了自己这别扭的内心槐杏早已吃了不少苦吧,两人终究躲不开的是命运的纠缠。拾起石桌上凋落的泪竹叶,阮无尘吟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若,人生真的能想回去便回到过去,多好。没有开始,便不会沦陷。
更漏子·忆旧
(一)
柳丝长,春雨细。
香雾薄,透帘幕。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天气,淅沥的雨打落在墙瓦、窗沿上引起的噼啪声响让屋内的人更感寂寞。
已经多久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思念已经多久了呢。阮无尘此时才发现,屋内的每一样物件都存在着他和槐杏的种种回忆。手指不由的滑向腰间的同心锁,屈起修长的手指将这同心锁卸了下来。缓缓抚摸着这只刻着凤儿图案的锁,望了望窗外还在落雨的天气,随意的拾起一把伞便走出了屋子。
阮无尘将自己的凤锁揣进怀中,同那只还未送出去的凰锁放在一块儿。本已十分蜿蜒的山路,此时在多日的雨水冲刷下更是泥泞脏乱。阮无尘早已无心在意这些恶劣的外部环境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物,只是面带坚定的走向山上那座寺庙。
"小师傅,请问能帮我引见尘禅大师吗?"
"尘禅师傅岂是你想见便见的?"
"麻烦小师傅了!我真的有事找尘禅大师。你看......"万不得已,阮无尘竟偷偷塞了一块玉佩到小僧人的手里。
"愚昧之人!这里可是佛门圣地,施主你这样的行为岂不是在侮辱我们寺庙!"
"呃......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师傅莫要赶我!"
尘禅大师刚送走一位妇人,便看见小僧人和阮无尘在院子里理论着,认出阮无尘后便缓步走了上前。
眼尖的阮无尘一眼瞥见了尘禅大师,喜不自胜地谢过小师父,快步走向尘禅大师。
"啊!师傅,这儿有个奇怪的人吵着要见您......"
"继续去扫院子吧,算起来的话,这个施主与老衲曾是旧相识。"尘禅大师含笑着说道。
小僧人嘀咕了几句便不见了踪影,想是去扫后院去了。
换上了沉稳的语气:"没记错的话,是阮施主吧。"
"是,小辈阮无尘。"
"那么阮施主这次来找老衲又有何事所托?还是上次那画皮小妖又回来害人了?"
阮无尘大惊,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此次......此次无尘来是想请教尘禅大师,那个......"
尘禅大师虽上了年纪,但目光却依旧十分清澈,那是一般世人无法做到的超脱。尘禅大师毕竟是经历、见识非凡的得到僧人,这一眼了然的目光对上阮无尘的双眼,竟使得阮无尘心虚的乱了阵脚。
"无尘只是想请教大师......关于人复生,不,鬼......鬼复生有否办法?"又急忙从怀中掏出那对同心锁,"大师,晚辈听说若是有情人的信物,就有机会复生的......是吧,大师?"
尘禅大师深深的看了一眼阮无尘,惋惜的开口:"阮施主这一番话虽有些根据,但不知阮施主是否也听说了,这情人间的信物须是得送出去了的--阮施主这对锁,怕是还未送至那画皮小妖的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