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逸事————卡帕

"奇怪的小孩。"陶蔚眨眨眼睛，"那麽就留下来做我的贴身侍童吧！"
"多谢大人。"答谢的居然是管家，他朝著陶蔚行了个礼，便拉起雨墨的手说，"走，我给你去找衣服穿--肚子饿吗？"
看来老来无子的管家已经把雨墨当成自家孙子了。这倒也好，陶蔚府宅内的奴仆尽是些因战乱流离而被捡来的老爷爷老婆婆，有个小孩子在，好歹也去了点接近棺材的陈腐味道。
"啊对了，"雨墨转过头，活泼泼地笑道，"大人喝的可是太湖来的
茶？"
"你怎麽知道？"
"雨墨鼻子好，闻到的。"雨墨晃了晃脑袋，"这茶用露水泡比较好，滋味比井水更纯净，不然我明天备上露水给大人泡茶喝吧？"
陶蔚呆了呆，然後缓慢地点了点头。
雨墨和管家手牵手，老少两个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陶蔚坐下来，凝视著杯中的茶水。这茶是送到宫中的御品，陶蔚自己也是在刘义隆边上好死歹活求了半天才拿到了一小包，居然就被一个小孩子闻出了其中奥义，居然还说用井水泡茶不够好？
果然......最近民间私茶贩卖现象太过猖獗了啊！

神官逸事 02

宴後第二日。徐羡之还在王府内呼呼大睡，刘义隆却在开紧急军事会议。
"殿下！你不能去啊！"
陶蔚不耐烦地用手指压了压耳骨。传闻王辛是个怕老婆的人，怎麽嗓门还是这麽响亮？
"对啊对啊！许羡之、谢晦等人既然能杀了皇帝和庐陵王，殿下您去建康，又怎能保证那些辅政大臣不存异心，顺顺利利将皇位奉上呢？"
在王辛的带领下，一帮大臣也都随声附和到。
"那依你们所见，我不去建康，又当如何？"刘义隆问。
"当然是集结军队，杀往建康！斩杀乱臣贼子，师出有名！"
"你们这帮武将是打仗打伤脑子了是不是？"司马极黑著一张脸跳出来，"杀到建康？哪有那麽容易！知道要死多少人吗？等到了那一天，说不定你、你、还有你全都死掉了！"
"司马大人！你一直怂恿殿下去建康，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你有没有替殿下的安危著想过？"
"我的确想升官发财，"司马极冷哼一声，"说实话，在座各位哪个不想？至於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不可能的，四位辅政大臣如果将殿下拥上王位，他们才是！我是有私心，但倘若殿下出了什麽意外，那麽我也是必死无疑，我怎麽会把殿下往虎口送呢？"
司马极脸不红心不跳，双手背在身後，一副"舌战群儒"的样子。
"建康就是虎口！反正我不同意！我也不会让殿下去的！"王辛自知说不过司马极，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盘起腿来，气势汹汹地说，"反正我不走！"
刘义隆有些无奈，转过视线看看陶蔚，对方却一脸无辜地瞥过脸去，不打算施以援手。
"行了，王将军，还有司马大人，"刘义隆揉了揉额头，"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臂右膀，吵成这样算什麽？这件事本王会再考虑的，你们都退了吧！"
陶蔚一听到刘义隆发话，赶紧提了袖子往外奔。
"陶蔚陶大人，你等等。"
陶蔚恨狠地转过头去，刘义隆眨著真诚的眼睛朝他微笑。

"干什麽？"陶蔚恶声恶气。
"当然是有事让你做啦！"
"什麽啊？"
"你晚上去拜访一下王将军，务必与其促膝长谈，将本次事件的利弊好好与他商讨。"
刘义隆言辞隐晦，其实就是让陶蔚去做说客。
在见到徐羡之的时候，刘义隆早就打定了主意，岂是大臣们能改变的？这次的会议，仅仅是个过场，司马极也是早就看出其中端倪，乾脆放开手脚好好的给了王辛等人一个难堪。
"我不去！"陶蔚一撇嘴，"要去叫司马极去！我今天可没和王将军吵架。"
"就是因为你今天表现温顺，才让你去。你想想，司马大人哪里放的下那张脸去见王将军说好话啊！"
"你给他奖赏他就会去！"
"总之，有劳陶大人了。"刘义隆从椅子上站起来，拂了拂衣摆。
"你就是不舍得嘛！你这样太偏心了！"陶蔚跺著脚大喊起来。
"对啊，"刘义隆摸著下巴笑说，"本王对司马大人是有一些小小的私心。"
陶蔚鼓著脸颊，愣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下官要讨赏！"
"什麽？"
"听说先帝曾用过一块质地纯良，通体乌黑的砚台，下官要那个。"
刘义隆眯起眼睛盯著陶蔚："你居然想要先帝的御砚？"
"反正过不久，整个国家都是殿下您的了。"
"陶蔚，你还是那麽喜欢搜集珍宝异品......好，回头赏给你便是。"
陶蔚当即跪拜在地，眼睛下垂："谢皇上。"

入暮时分。陶蔚算算时间，估计将军家已过了晚饭，就换了衣服，叫上雨墨，一同出了门。
雨墨穿著水绿色的衣服，衬得皮肤更为白皙，陶蔚看得满心欢喜，忍不住伸出两只魔爪往少年脸上一通蹂躏。
雨墨也不叫痛，只是仰著脸呵呵的笑。
"这孩子傻了，"陶蔚先不忍心了，松开手，"最近有没有好好念书？"
"嗯，最近把《易》读完了。"
"哦......"陶蔚抬头看天，心想这是什麽书呀，一边就岔开话题，"今天去一个很可怕的将军家里，小孩子要乖乖的，不要乱说话哦！"
"知道了，是王将军府上吧？"
"对啊，你有没有听说过王将军生吃人肉的事情啊？"陶蔚故意摆出
凶狠的样子吓唬雨墨。
"没有，"雨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王将军的夫人却是个能吃了王将军的女中豪杰。"
陶蔚闻言大笑起来，使劲地揉著雨墨的头说"真乖真乖"。

陶蔚是个很妙的人。
他要是对上司马极这只老狐狸，双方就开始笑眯眯的口吐莲花，务必要捅上对方几刀却不见一滴血，完了还互相拍拍肩膀做好兄弟状。可如果是王辛这样的人来吵架，陶蔚就会把情绪全部写在脸上，总把对方惹得哇哇大叫，火冒三丈，这才得意地哼哼著走开。
王辛拿这种变来变去的人最没辄。
"王将军，恕下官无礼了--"陶蔚向前一步，对著面露惧色的将军一拜，"将军你是榆木脑袋吗？虽然我也觉得乾脆一点直接打仗是没有错，但问题是现在人家和和善善地来到殿下面前请他做皇帝，你不单拒绝，而且还举刀相向，建康的那些大臣士兵绝对会生气！建康方面的军队肯定在杀掉少帝和庐陵王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你贸贸然发兵就先是棋输一著了。再者，现在小皇帝和庐陵王都死了，能做皇帝的只有殿下一人，如果辅政大臣不想把皇位给殿下的话，那麽为什麽要来请他呢？像庐陵王一样把殿下就地杀掉就好啦！"
陶蔚长篇大论下来，言语之间毫无遮拦，把王辛说的一个头两个大。
"最後还有，"陶蔚喝了口茶，"不是还有你在吗？不管有什麽危险，将军你都可以把殿下救出来的，是吧？"
"是。"
"是就行了，"陶蔚立刻站起来，"那将军你就是同意去建康啦？"
"这个......我还要......"
"唉，亏你还是大将军，做事这麽婆妈！"看起来陶蔚早就把刘义隆给他的"促膝长谈"的嘱咐给忘了，不，他大概是根本就没听进去吧！
"你！喂！"
陶蔚才不管王辛在後面大叫，出了厅拉上站在门边的雨墨就走。
出了将军府，想想不对，陶蔚又折回去，在红色大门前转悠了几圈。
毕竟没有听到王辛亲口答应，还是有点不保险。
雨墨扯了扯陶蔚的袖子："既然将军素来惧内，我们就去和将军夫人说吧！"
"唉？"陶蔚眼睛一转，"好办法！"
雨墨的眼睛弯成彩虹，又露出傻笑来。
"不过，雨墨你去找夫人。"陶蔚蹲下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我不太能对付女人，而这位将军夫人又喜欢小孩子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就你去了。我刚才对将军吼的那些话你都记得吗？"
雨墨也不退缩，大大方方的说："记得。"
"那你就去向夫人把我的话重复一遍，夫人的偏宅在花园的後面，我就在花园等你。"
"雨墨知道了。"
陶蔚赞赏地拍了拍雨墨的头。这孩子，思路清晰，胆子又大，遇事也很镇静，怎麽的，就被自己碰到了？
不消一会，雨墨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手里还捧著些小点心。
"夫人给我的。"
"唔，好吃好吃--"陶蔚满嘴都是甜甜的绿豆糕，支支吾吾地说不了话。
"大人，我们回去吧！"
雨墨主动牵住陶蔚的手。少年的手温暖而柔软，像是一块贴著胸口的温玉。陶蔚在有著银色月光照耀的回家路上，不知道为什麽，微微的红了脸。

之後几天，陶蔚都没有露面，一直躲在家里准备行装。
为什麽呀？因为要举家迁往建康啊！
刘义隆也不传唤，只是差人送了个口信来--劳心劳力，必有重赏。
看来王辛一夥算是示软了。
陶蔚突然发现雨墨实在是好使得不得了。端茶送水这些小事做的俐落也就罢了，居然还很有识宝的眼光和爱宝的心。
"爷爷，"在管家的强烈要求下，总算是讨来了雨墨的亲热叫唤，
"这瓶可不能用纸包包就算，要用绢布为好。"
"爷爷，这玉像便留下吧，虽然又漂亮又大，可却是个不值钱的东
西。"
"爷爷，这杯子莫要随便放呀，需得木匣收好。"
在看到雨墨第三次从管家手中救下一个宝贝的时候，陶蔚终於忍不住开了口："管家，整理这些东西的事，你都听雨墨的吧！"
"是。"管家一点不生气，摸摸少年的头："休息一下，来喝口茶。"
陶蔚趁著天气好，也拿了书在庭院里读，一边就听著管家和雨墨爷俩好的对话，不一会便迷迷登登的睡了过去。
"陶大人，陶大人！"
陶蔚听出了这声音，动动身体，继续睡觉。
"陶蔚！"
还是不睬他，继续睡觉。
"你给我装！"
陶蔚被踢了好几脚，实在忍不住只好睁开眼睛："司马大人。"
司马极拿著扇子往陶蔚胸口敲了一记："陶大人倒也睡得沉。"
"还行还行。"陶蔚咳嗽著起身，"给司马大人上茶。"
在不远处整理东西的雨墨喏了一声，急急跑开。
司马极坐了下来说："陶大人这麽清閒？还在整理东西啊？您也收了不少宝贝嘛！"
"陶某也是喜欢，不知不觉就集的多了，正所谓‘人无癖而不与交，谓其用情不深也'。"
"陶大人，恐怕你这用情是用错地方了，"司马极一改奸笑嘴脸，严肃地说，"现在是殿下登基之际，大人你再怎麽不上心，似乎也应该好好谋划了。"
"这话怎麽说？"
"朝中四位辅政大臣虽然力拥殿下，但是难保他们心里不打些算盘，殿下即使想有所行动，但投鼠忌器，恐怕暂时也动不了。"
"所以......"
"所以要靠我们来对付那四个老家伙。"
"怎麽对付？"
"两个字--蚕食。"司马极用扇子轻轻敲了敲石桌，突然停了口，看向过来侍茶的雨墨。
"这小童......甚是眼生啊！"
雨墨放了茶壶，低头一拜："小的是陶大人的侍童。"
司马极"啪"的展开纸扇，遮住嘴巴："陶大人，没听说你有这兴趣呀！"
陶蔚脸一僵，刚想反驳说"这不是我养的娈童"，却听到雨墨又继续说到："雨墨蒙大人错爱，也在学习阴阳之术，以期日後为国家效力。"
这句话，一来说点明陶蔚是收了学生为国家培养人才，二来也暗暗在说司马极不考虑政事，反而生出歪念。
司马极愣了愣，竟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陶、陶大人倒也有心。"
陶蔚得意的笑笑："不值一提。"
"不过，以陶大人的水准，能教出怎样的人物呢？真是让人期待。"司马极不甘示弱，扳回一城。
陶蔚也知道自己那点阴阳卦爻的知识只能骗骗小孩子，只能讪笑著岔开话题："大人您刚才说‘蚕食'，接著说接著说。"
"四位辅政大臣掌握了兵力，现在庐陵王已死，他们手上就又多了点力量。现在我们从江陵过去的这些，肯定是不会让给他们的，而且还要多拿一点过来，最好在兵力方面能势均力敌。所以王将军带著先行部队去建康，要保证这些士兵不在登记大典之前被收入国家编制......"
"这样，就可以保证江陵方面後行的军队以及留守的兵力都不受建康控制，成为一股单独的力量。"陶蔚介面道。
"对，所以这次务必请大人与王将军同行。"
"不要！"陶蔚早猜到司马极的主意，脱口就拒绝。
"那难道你要陪著徐大人一路说说笑笑吗？"
"我宁可陪著一位，也不要去建康面对其他三位。"
"陶大人，这不对了，您小小一个神官，地位低下，要陪也是让王将军去陪呀！"
陶蔚慢悠悠地喝著茶。
"好吧，这次王将军要被好好的玩弄一番了。"
司马极站起身，扇子一横："那就有劳陶大人了。"
"对了，司马大人。"
司马极刚转身要离开，听到陶蔚那暗含笑意的声音："您这次，怎麽不陪著将军去赶个热闹，反而把差事给我，自己乖乖跟著殿下了？"
司马极背对著陶蔚，清咳了一声："这，全是殿下的意思。"
陶蔚哈哈大笑起来，目送司马极全身僵硬的出了门。

神官逸事03

陶蔚随著王辛的军队先行出发，一路上吵吵闹闹。虽然王辛是个堂堂大将军，但是被讥笑了之後还是会很小肚鸡肠的闷闷不乐很久。陶蔚
就是喜欢看别人一脸委屈的样子，拉著雨墨一同欣赏王辛的臭脸。
雨墨对此评价："恶趣味。"
将军夫人也一同在军队中，不过不是坐马车，而是骑著马带领後勤部队，陶蔚虽然不擅长对付女人，倒也和夫人说过几句话，相谈甚......还算可以。
到了建康，陶蔚把司马极交待的事情丢在一边，急急忙忙就往大街上跑。他去干吗？当然是游览玉石店了。
长期的战乱让许多珍宝都流落到了民间，在某家布满灰尘的小玉石店中、在路边的杂物摊上、甚至在农家的门口，都可能有宝贝的踪迹。
陶蔚生著一双火眼金睛就等著来发现它们的光芒。
虽然发生了易主这种大事，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样过。
陶蔚稍稍绕了一圈，没看中什麽贵重的东西，倒是替雨墨买了一些糕点，用粗糙而易破的纸包了，小心翼翼地提在手上，往新的府邸走去。

"大人！"
"哎！"陶蔚悠悠的应了一声，看见是雨墨，笑嘻嘻地把东西递过去，"买来给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