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鱼紧了紧眉,呼吸不自禁地发了沉。客厅里的气氛也在这一句话的功夫里连降了几个冰点。
不等江喻白开口,江爸爸勃然大怒:“混账小子!什么时候了还在说无辜!你都无辜了,难道孩子生下来没爹没妈,她罪有应得吗!”
江启答不上话。
他酒后乱性不怪他自己还能怪谁?他自控力不强难道还是那姑娘的错?命运使然是客观真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也是客观真理,因果轮回,还不都是自己一手操作!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酒的危害性在一定程度上与毒品并无二致。
醉酒误事的事例比比皆是,三岁小孩都该知道的道理,江启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明了?
明知道沾染这东西容易出事,提前预防不好,敬而远之不好,适可而止不好,非要自我放纵,非要等到事后才悔不该当初?既然事已至此,又是哪里来的脸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
况且到底是谁无辜受累?江启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不长心眼,自己做了孽,现在报应来了,难道还能怪小孩子投错了娘胎?
江爸爸所言极是,江启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有千万个理由可以说服别人说服自己,偏偏遇上了两个心如明镜,立场比他还坚定的主,压根应付不下来。
江喻白虽然没开口,看他愈发阴沉的脸色,观点必然与江爸爸不谋而合。松垮握在皮带上的手此刻青筋直冒,他再扬鞭,皮带破空呼啸,落在皮肉上,一如地崩山塌般狂暴。
从小施惩戒到动真格,再到厉法交加,刑罚力道步步加强。
江启已经被抽得不行了。三十鞭难熬,他起了一丝逃避的心,立马被江爸爸勒令多加十鞭。
哥哥下手一直有掂量,对他实在够意思。但现在就连哥哥也开始较真了,下手已全然不留情面。撑过十鞭,竟然还有三十鞭。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吃不消,别说是一个肉身之躯的江启。
只多施两鞭下去,一米八多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被抽得在地上哭。
当兵的男人那都得有钢铁般的意志力,眼下引以为傲的精神意志都给抽得垮了,布料之下又是怎样一番皮肉开花的景象?顾小鱼不敢想象。
江妈妈见她暗自咬唇,淡言宽慰道:“江启其他都还好,就是私生活搞得乱。养不教,父之过。真要按老祖宗定的家规,他爸都得来负荆请罪,他哥动手就是给他二叔面子了。他自己不依好,挨多少下都是罪有应得,这混账小子,好好一个姑娘就给他糟蹋了。”
顾小鱼笑着点了点头。
初听客厅的训话,她是不以为意,但父子两几番教导下来,她却越听越以为然。心思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实在不心疼江启。
两家家规看似不同,但抽丝剥茧,本质上倒还有些相似之处:
顾家家法温文尔雅,是重在体谅别人。体谅二字本是一种心灵上的煎熬,若是再接受身体上的鞭笞,谁还愿意费力不讨好,去体谅人?所以她家崇文不崇武,以说服教育为主。
而江家家法乍一看粗暴,实则是一套水准相当高的自我约束法则。人都有劣根性,给自己太多宽恕,只会让自己得过且过,不思进取。人又总是贪图享乐的,人生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有痛入骨髓的鞭笞才能让记忆历久弥新。
她家修于外,以外观内;江家修于内,以内渡外。古之成大事者,内外修行须兼备,所以无论是先于内还是先于外,也只是方式不一罢了,君子和而不同,论及道与义,却殊途同归。
堂堂八尺男儿,给一根皮带抽得躺地不起,在地上扭曲一团,像条恶心的绿皮虫子。
但不经历一番彻骨寒,哪能有腊梅扑鼻香?雏鹰需要千万次的跌落,受够了痛与苦,生命悬于一线,才能在求生的信念下焕发新生,搏击长空;丑陋的虫子也非要忍受够作茧自缚的辛酸,才能幻化成美丽的蝴蝶,破茧新生。
或许是顾小鱼心狠,她是当真一点都不心疼江启。
毕竟江爸爸和江喻白也不是真的想对他怎么样,只有在乎才会生出怒火,他大伯和大哥这般恼怒,总是为他着想的,对他负责的。好意如此,能不能重生,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若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哥哥的教导,要改变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才二十来岁的年纪,人生刚刚起步,肯定有挽回的余地,就像江三柏一样,改头换面,从新做人。他若是一意孤行,朽木不可雕,死活不依好,那便诚如江妈妈所言,他是作茧自缚,罪有应得,怪不了谁。
毕竟人生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要是连你自己都放弃了,旁人插手等同于皇帝不急太监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眼看四十鞭又落十鞭下去,身体疼到极致,江启终于开始求饶了:“……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她,不该不负责任。”
江喻白停了鞭罚,只问:“家规怎么说的。”
“江家男儿,忠义为先,上敬君主,下爱百姓。戒骄戒躁,戒酒戒色,戒赌戒毒。手足同袍,四海兄弟,强身健体,保家卫国……”
语句戛然而止。江启愈往下说,声愈如细蚊,不知是因为家规本身简短,还是因为他自己做贼心虚。
江启当然心虚了。别说他,家规一出,连外人顾小鱼都听得尴尬。
除了最后四句话提到带兵的几点准则,家规里的四要“忠、义、敬、爱”和六戒“骄、躁、酒、色、赌、毒”,加在一起总共也才提了十点,江启除了赌和毒似乎没沾染,其他八点不是样样染指吗?
难怪哥哥大伯上来就是重罚,十项戒律犯了八项,这搁到古代都该砍头了吧?
“妈妈,三柏以前真的比江启还浑啊?”顾小鱼几乎不敢想象。
江妈妈点头:“那可不。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臭毛病,小小年纪,居然好赌。怎么教都不听,浑得要命,性子死倔,打都打不下来,也不知道他哥是怎么把他制服了,我们出去了三个月,回来判若两人,再也没赌过了。”
连这般混蛋的江启都开始背家规,背得自惭形秽,哑然无声。比他还倔还浑的江三柏是怎么被管下来的?顾小鱼服的五体投地——那时候的江喻白可都还是个孩子啊!
说这不是天生的领导才能,顾小鱼都不信!
她眉心方才一蹙,嘴里业已呢喃出声:“难怪走哪儿都有一堆小弟……”
“他从小就是那样,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要跟一群小弟,比他爸的阵仗还要大!才几岁就被隔壁军区的司令说,这肯定是个当将军的命!”江妈妈闻声便笑,提起儿子,那是相当自豪,但话锋一转,又甚是惋惜,“……只可惜啊,大白他不当兵可惜了。”
顾小鱼没吭声。
这事江喻白跟她提过,家里想送他去当兵,而他要从警。为背着爸妈填志愿一事没少跟江爸爸吵架,后来江爸爸甚至请了个泰拳冠军跟他赌拳,赢了可以走,输了老实留下……他是拼尽全力的打,打完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差点没赶上开学。
江妈妈一提起这事,笑容蓦然僵在脸上。不难判断,即便是现在,在江家这恐怕依然是个禁忌话题。
顾小鱼赶紧抿唇,说了两句闲话:“妈妈,我第一次见他,他穿了身特警队的战训服。迎面走来的时候我都呆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心跳得可快。”
在蓉城的事江喻白不说,江爸爸江妈妈也无从得知。顾小鱼一提,江妈妈果然兴致盎然。目光当即直勾勾地落到她脸上,江妈妈满脸含笑。
顾小鱼松了口气:“当时才刚见面他就说要在一起,本来有点忐忑,但是他在蓉城那群小弟使劲儿撮合我们——”
说起那天羊习习和里飞康干的“好事”,顾小鱼自己都乐:“妈你可不知道,他那些小弟个个跟人精似得。我真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那天他送我回家,我两坐后排,他小弟看我们不说话,几个急刹车把我甩进他怀里,还口口声声说外头有车袭警。哪有袭警啊,绕城高速上一辆车都没有,就他们瞎掰!”
江妈妈听得哈哈直笑。
顾小鱼趁热打铁:“真的,我都给他们闹得没脾气了,本来发展也没这么快,天呐他那群小弟,尽职尽责地撮合我们,撮合撮合我两还真就被撮合上了。”
“这些孩子用心良苦,现在成事儿了,那还得请他们吃顿饭,”江妈妈笑道。
顾小鱼抿唇:“那可请不起啊妈妈,他小弟太多了,可不仅仅是特警队那几个——我后来才知道,他工作业绩突出,那可是蓉城警察的全民偶像。老有本事了,我两才认识的时候,他一开口,但凡是个警察都管我叫嫂子,可把我吓死了,我歌迷还以为我被警方盯住,重点通缉了呢!”
这乌龙搞得是真叫人啼笑皆非。闻言,江妈妈笑得更欢。
见她再也不哀叹江队长南下从警的事,顾小鱼方才启口,甜甜地笑:“所以妈妈你别担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当警察也没什么不好的。”
换句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对国对家有作用即可,不危害社会即可,建功立业又何必拘泥于某一种固定的形式呢?
守护国家领土完整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从军固然重要,但在现如今全球和平的大背景下,真正动武的机会少,国家发展迅速,内乱反而比外患更叫人忧心。
他虽未从军,可却是换了一个地方发光发热,依然在燃烧自我,保家卫国。
江队长从警有什么不好的呢?他只是往那儿随意地站,就能叫蓉城见不得光的罪恶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江队长从警有什么不好的呢?他是真优秀。
从年间在唐小炮家里聊起见家长起,顾小鱼就一直忧心顾爸爸顾妈妈不满意江队长。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恋爱,有些东西即便爸爸妈妈都点了头,她心里也不见得坦然。可来了一趟婆家,顾小鱼一颗心全然落到了实处。
她还有什么好忧心的?顾小鱼又不傻。
看看江三柏这人就知道了,听听外头训江启的话就知道了——江喻白可不仅是个好警察,还实打实是个好哥哥,他这么会教育人,自己又有担当,将来他们生儿育女,他也肯定是个好爸爸。
只是想想今后他们的儿女长着跟他相似的脸,怀着跟他相似的信念……她心里就跟吃了一口蜜一样甜。
顾小鱼抿唇:“他好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花了60多万字从各个方面塑造小鱼的形象,而对二白的塑造就只有这一件事(快写完啦),所以笔墨要重一点。并且番外交代的婚后生活并不是很多(应你们的要求,写那几个CP去了),小鱼和二白能不能幸福可以从这件事情里去窥探,所以写得细腻,方便想象后文,望见谅。
这件事完了就要吃肉了,啊我透露了什么??
废话啦,某某人以前还跟我赌小鱼遇到跟踪就要献身——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二白是那么负责的一个男人,婚都结了还没呢。
不过这是真的要了,婚都结了,百无禁忌了,而且小鱼还打心底地被感动了。我已经感觉到小鱼有给二白生崽子的冲动了。
---------------------
小鱼:(红脸)被你们发现了!
吃瓜群众:(╯‵□′)╯︵┻━┻很明显的好不好!
----------------------
要吃肉吗大声的告诉我!!!要什么程度的肉大声告诉我!!!提醒泥萌留言要超过25个字我才能送积分的呢!!!!!
☆、第182章 不如生儿子
诚如她所言,江队长在蓉城有兄弟有媳妇儿,能发光能发热,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他离家南下从警有什么好可惜的?
听了顾小鱼的一番话,江妈妈再也不谈遗憾。她沉默了好一阵,回神只是微笑:“好闺女,你跟大白要好好的。”
顾小鱼点头:“恩,妈妈你放心。”
许是换了新环境,又许是遇到了陌生人,小家伙睡得极浅,婆媳两几句话的功夫便叫她从睡眠中脱身,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看。
外面的责罚还在继续。从背完家规,江启一直保持沉默。
他不开口,大哥江喻白也不再抽他,握着皮带静静地等。
观察了这么久,顾小鱼也看出规律来了。只有两种情况下江喻白会扬鞭,一是江启嘴硬,偷奸耍滑不认理;二是江启沉默,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正视道理。
责罚的道理很简单:一错再错必须打,要用入骨的疼痛把邪门歪道的念头鞭笞出脑海,只能正视不能逃避;承认道理也必须打,要把道理打进血肉里,光靠脑子记还不管用,要拿身体的疼痛去记,疼得越厉害,回忆起来才知道疼,才不会再犯。
江家家法看似残暴,其实独有一套运行法则。
顾小鱼观察了好一阵,并未见到有屈打成招的时候。只有江启开过口,表过态,江喻白才审时度势决定落不落鞭子。而扬鞭入骨,发出的声响也不一,时重时轻,显然,他暗中必然拿捏了一定的分寸。
目前客厅里正是江队长施惩的第二种情况。顾小鱼趴在门边偷偷地看。
江启尚且处在沉默中,哥哥不扬鞭,是给他时间思考。而等他思考够了,或死不认账,或心悦诚服,鞭笞都还得继续进行。
江妈妈见得多,在门缝瞄了一眼情况,立即把孩子抱得远了些,拿小衣服捂住她耳朵,趁着下一轮抽打未开始,先把孩子哄睡了。
照顾孩子她一人便游刃有余,顾小鱼没多费心,趴在门缝上继续偷窥。
想必先前那几下地动山摇的扬鞭,已然把刻骨铭心的痛抽入他骨肉里。匍匐扭曲之后,江启已经收敛了不少,再次启口,态度相当虔诚:“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孩子无辜,我会好好抚养她。”
“只有孩子无辜?”江喻白问。
“……佳佳也无辜,”江启道,他已经被抽得直不起腰,口吻也一如姿态般卑微至极,“我尽快找佳佳谈谈,孩子不能没有妈妈,我们重新开始,我以后不会再乱来了。”
这恐怕就是江爸爸想看到的结果。江启开口,江爸爸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江喻白却皱了眉:“有信心解决吗。”
江启摇头:“哥,我们分开都快两年了。要是她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我可能……”
“——可能什么?那是你自作自受!”江喻白突然启口,肃声打断了江启的话,口吻冷漠得近乎无情,话语却又字字珠玑。
他训斥道:“祖训怎么说?夫妻和睦,家业兴旺。少去招惹外头的莺莺燕燕,再好都不是你的,把心拴在你媳妇儿身上拴紧了——她是你媳妇儿,你自己的媳妇儿要别的男人疼,她心不在你身上怪谁?江启,你是个男人,对你媳妇儿上心一点很难?你有多窝囊,连你媳妇儿的心都留不住?”
江启:“……”
一个巴掌拍不响,哥哥说得总是有道理。自己的媳妇儿他自己不疼,被别的男人疼跑了,那也只怪他自己不疼媳妇儿,能一窝蜂地只怪媳妇儿变心吗?
“听懂了?”江喻白问。
江启点头:“懂了哥,我会改。”
家法施展至此,还剩下十鞭未曾落下。而江启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吃不消了,再抽下去或许真得抽出人命来。
江喻白收了皮带,冷然启口:“还有十鞭在你媳妇儿手上,追不回来自己来接罚,追回来看她喜好,不想挨打你自己拿捏。午饭结束前写一万字检讨,外加分手后两年的行为报告,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全部交代清楚;优缺点再写一份,当时为什么喜欢这姑娘,一条条写出来,至少五十条。后来不喜欢她,理由也写五十条——听懂了?”
军令如山。江启点头:“懂了。”
“警卫员!”
“到!”
“把他带下去关禁闭。”
江喻白一声令下,门口两个小兵动作飞快地拖着江启出去了。江爸爸一言不发,实则默认了儿子江喻白的决定,把家族的生杀大权全权交与了他。
客厅里总算清净下来,江启的事也总算是告一段落。江喻白收好了皮带,径直来了厨房。
江妈妈问:“怎么样,江启服了吗?”
江喻白抿唇:“妈,启子比三柏好管多了,他脾气不硬,就是耍点小聪明,认了理好管,后面你跟爸叫二叔盯紧点,启子不坏,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