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躲在一个生锈的铁板之后,呼吸狂乱,嘴唇发紫,棕色的卷发颤抖着。如果那些人看见了他一丝一毫,他就会丧命的。
巨大的恐惧让他不停地将脚向里缩。
他瞳孔放大地盯着自己的鞋,眼睛里尽是绝望的光芒,脸色苍白得像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无法不去听到自己的伙伴在那帮魔鬼坚硬皮鞋下的惨叫和警棍落在他们身上那沉重的闷响。他抱着头不知这顿毒打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些尖叫声使他剧烈地发抖,好像棍子就落在他身上一样,直到他的伙伴的哀嚎渐渐衰落。
他捂住自己的嘴,从缝隙中望向那些警察,以防自己叫出来。在他们的腿间,他看到同伴们蜷缩着身子,满脸是血的样子;那些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被殴打到已不能蜷曲身子保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他们已接近昏迷了,或者是垂死。
终于,那群穿着制服的魔鬼中有一个长着冰蓝色眼睛的家伙发了话:"行了,别忘了上次那件事。"
那是一件整个街区都知道的事:一个名叫Warsa的十七岁少年因偷窃而被警察抓住,那个禽兽不如的魔鬼逼他"服务",他干脆就用嘴废了那家伙,结果被其他警察踢到呕出内脏致死。那个事件引起了一定的社会关注,但那帮魔鬼硬是生生地把它压了下去。此后,他们折磨人的方法却更加精进而残酷。
少年名叫Dino,16岁,从小在这个贫民窟长大,母亲很早就死于房子着火,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他是个有钱的混蛋。
生活在这个地方,Dino很小就学会了偷窃与欺骗,这些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必需的生存技能。从8、9岁起,他就在街上打架,甚至抢比他更弱小的孩子的食物。到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坑蒙拐骗的老手。但这次,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失误,和另外四个少年一起去偷BAEUM Bucher的东西。BAEUM是这里有名的贩子和黑帮成员。Dino也不明白当时他们五个人怎么就傻的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BAEUM的东西拿去转手。他们当时已经有三个月没吃过一顿正餐了。
偷窃是顺利的。但在东西转手时,他们被人告发了。BAEUM用不着自己动手,警察的利益和他是一致的。在这里,警察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黑道上的秩序。在警察追回他的货物之后,BAEUM会按规矩付出15%的利润给他们,条子和黑帮都在一条船上。
2
少年一直在心里祈祷那群魔鬼的消失,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神经和肌肉的痉挛使他压抑的哭泣和喘息处于无法控制的边缘。听到那些人的话,少年的神经一松,发麻的脚竟碰到了铁板,发出"咣"的一声。他感到所有警察的视线即刻都移了过来,盯着这块铁板。
少年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即将来临的死亡令他恐惧到极点,几乎要失去知觉,心脏仿佛停止跳动般的疼痛。他绝望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活过。
脑子里一片空白。
3
这时,一只大腹便便的黑猫从这个角落钻了出来,嘴巴里叼着两只麻雀。它机警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即刻跑入了最近的另一条胡同。
而那个长着灰蓝色眼睛的高个子依然盯着那块铁板。其它警察也都看看铁板,又看看他,问道:"嘿,怎么了?那儿有什么东西?"
灰蓝眼睛不留痕迹地转过视线,回答道:"不,没什么,那儿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们都将警棍插回了自己的腰带上。少年全身不由得瘫软了下来,死了一般。
Dino终于听到那帮魔鬼远去的声音,但过了好一会,他才能从几近瘫痪的状态中恢复力气。从黑板后钻出来时,全身发麻使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看到自己的伙伴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模样,他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发现他们还有微弱的气息。其中有一个被打碎的牙齿堵住了喉咙,无法呼吸。Dino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嘴里,强忍着呜咽和内心的恐惧将他的碎牙一颗颗掏出来,满手都是鲜血。
"我不想死,Dino。"伙伴模糊不清的说道。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Dino颤抖着安慰他道,一边放下他说,"我去找人"。
这时,Dino听到一种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全身立刻紧绷起来,贴着墙壁,这种脚步声令他心惊肉跳,是坚硬的皮鞋声,警察的皮鞋声。有人折回来了!
拐角处一个身影出现,令人畏惧的高大魁梧。
Dino眼前一黑,心中充满了彻底绝望的悔恨与恐惧,这是条死胡同。
逃不开死亡的黑暗,这就是命运吗?
4
那个人只是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皮鞋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节奏的声响。
那人的帽沿压得很低,低到只能看到那双位于帽沿阴影下的灰蓝色的眼睛的一半。
冷酷无情的灰蓝色始终只盯着自己皮鞋的脚尖。那皮鞋擦得比其他警察都亮,也更显得质地坚硬。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制服被魁梧的身形涨得满满的,双腿修长而笔直,坚实的像电线柱子。
他叫Rucio,在这帮乌合之众的警察中显得尤为突出,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不仅是因为他最强悍,而且是因为他的头脑。如果说其他警察充其量是些豺狼,鬣狗,那么他就是一头老虎,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沉与冷酷气势。
"I know there must Be some rats left."(我知道肯定还有漏网的老鼠。) Rucio用一种令人绝望的冷音调说道。
Dino感觉帽沿底下他的灰蓝色眼睛放射出的冰冷光芒仿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They are not clever enough to do that, or dare to do that. There must Be a leader." (他们还不够聪明,也不够这个胆。肯定有个头子。)Rucio扫了一眼地下的少年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此时,Dino的心脏跳得几乎快要使自己晕厥,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恐惧几乎要令他失去思考能力。
逃跑,要逃出去!要活下来!f
他突然像山涧出巡的豹子一般猛地向Rucio的右边撞去,一瞬间,将枪拼命抓在了手中。却由于用力过猛而倒在地上。
Rucio即刻向他扑过去,用身体将他摁倒在地,扭住他的胳膊。
少年忍着剧痛拼尽全身力气将枪口对着Rucio的头,脸部神情完全扭曲了。Rucio霎时全身犹如被凝固了一般,灰蓝色的眼睛竟也滑过一丝常人拥有的神情-对于死亡的恐惧。
那一秒,Dino用几近骨折的手腕扣动了扳机。
两人的动作和神情在那一霎那静止,时间停顿了。
但,少年没有听到枪响,仿佛被延缓的电影的镜头,他失掉了力气,眼睛惊恐的望着Rucio。后者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犹如死神审判前的微笑。
少年眼前一片黑暗,他感到这应该是生命的尽头了,黑色的羽毛坠落下来。
黑暗,好黑,全是黑暗,什么也没有,身在何处,路在何方,活着?死了?连思想都被黑暗所吞噬,无法思考,就这样吧,失去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一切。黑暗,好冷......
5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黑暗中射入了一束白色的光芒,意识渐渐从模糊恢复到清明,少年苏醒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废弃仓库之中,全身的剧痛伴随着逐渐清醒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但他不知道在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死亡的恐惧无时不痛苦地侵蚀他的思维。他尝试了一切办法,但无法找到出口。
他知道自己是被Rucio打晕了带到这儿来的,他回想起伙伴们躺在地上的模样,那可怕的场景令他意欲呕吐。抑制不住的,他颤抖着哭了起来。
这时,仓库的门被打开了,少年猛地跳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僵硬成一块,他看到入口处站着的那个高大身影,他靠着墙壁,脆弱得像只待宰前的羔羊,无助的等待着即临的痛苦或死亡。门被关上了,那人从晦暗处逐渐步入光亮处,每一步都仿如阴郁死神的逼近。
"You friends are all dead now, too much Blood bleeding。" (你的同伙无一幸免,血流的太多了)当声音响起时,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仓库窗户的采光处,依然是那副神情。
少年吞了口唾沫,恐惧地粗声喘着气,他明白了当时Rucio要其他人手下留情的意图就是要把自己引出来。但他不知道Rucio将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他已经完全绝望了,绝望地像一头垂死的野兽。
Rucio看着他,瞳孔缩小了。
"What a face!"He says, "Just like your mother."
"多像的一张脸哪!"他说,"和你的母亲一样。"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
Rucio感觉时光一下倒回到了从前--与她相遇的那时。
6
在那条脏乱,狭窄,贫困的街道上,她穿着一袭白纱裙,摇曳多姿的从他身边走过,空气也似乎因此改变了气息,她长长的卷发无意地拂过他的肩头,他讶异的转过身去,注视着她美丽的身形渐行渐远,那长长的卷发在她的身后飞扬弹跳着,她的脚踝洁白而优美。整个街道在他的视野中开始融化,那一刻,汗淋湿了他的手心,他开始懂得什么叫美。
那一年,他12岁,在潮湿,炎热的夏夜,情窦初开。
从此后,日日夜夜,他期待着她的身影,以几近崇敬的心情注视着她。
她是这片腐烂土地上生长出的优雅百合,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在其他女人都穿着廉价并艳丽得喧闹的衣裙时,她却有自己的风格,一件剪裁得体的素色旧衣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光洁、白皙的皮肤和苗条的身材。她走路时,步伐优美而不妖媚,轻巧的鞋跟声像是敲击在他的心田上。
对于一个12岁的少年来说,她就是女神。
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孤独和忧郁,他虽然不懂,但他觉得很美,很与众不同。
在这条充斥着暴力,毒品和勾当的街上,她的身影美丽得寂寞,他从未和她说过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每个早晨,下午,黄昏和夜晚,他都期待着她的出现,她走路时轻轻摇动的手臂,她交错脚踝如同灵猫般的步伐。她望着前方那肯定而又迷离的眼神,她的视线从未停留这条街道的某个实体之上,她的眼睛仿佛看不见任何切近的东西,而只有那远处的道路。
一个不可思议,充满神秘的女神,他少年梦想的全部。
终究有一天,她消失了。
7
他看见一辆前所未见的豪华轿车停在这个区的边缘,有个穿着考究的司机打开了车门。
而她,那天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她的脸上有着梦幻一般的笑容,美梦成真的欣喜之情让她的双颊荡漾着纯美的红晕,她的步履轻盈的仿如在云端上行走,急切地、自由地像一只飞出了牢笼的鸟儿,她的头发飘扬在空中,如同波浪起伏。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他,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双眼睛和笑容几乎令他飞入天国,如果那有一个天国的话。
然后她转过面庞,毫不犹豫地,步入车内,车子绝尘而去,消失成为一个黑点,寂寞的黄昏街道像一张发黄的胶片,纸屑围着他的脚飞舞;这部伤情电影在他的12岁的生命中,只有黄昏街道,扬长而去......
8
记忆的胶片开始闪白,他又回到了这个仓库之中。对面少年的眼中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更多些。
"Stay here, then BAEUM and the other polices won't find you. When this thing is put off, then you can go back."("呆在这,波姆和其他的警察才不会找到你。等风声过了,再回去。")他声音平板地说,眼睛一眨不眨。
少年无法从他的眼睛得知他的意图,那是双冷血动物的眼睛,空洞,没有人类的气息。
他从背后扔出一包东西,说:"食物。"然后他转身离开。r
少年紧绷的身体瘫软了,从墙下溜下来,过了好久,才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哭喊。
沿着街道,他反手背走着,路面潮湿,黑乎乎、粘质的东西不时沾上他的鞋底,那种从鞋底传来的粘腻,油质的感觉让他恶心。
一只黑猫从他的后面匆匆而过,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身形臃肿。
被人踢烂的垃圾桶旁,倾斜一地的垃圾上正有一群苍蝇进行着饕餮大餐。它们不厌其烦地飞来飞去,寻找着垃圾中腐烂的最彻底的那部分,墙壁上连绵不断的,是脏话的涂鸦,有些地方被人用红色油漆涂成鲜血滴淌的样子,触目惊心。
视线之内,所有的建筑都破败、颓废得阴暗。
是的,他厌恶这个地方。
9
16岁时,他谎报年龄参了军,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是他一直的渴望。在军队里,他表现很好,似乎这个鬼地方的一切都渐渐远离了他。
但知道那件事,他才明白,这个对地方就像幽灵一样会萦绕他一辈子的。
一直以来,在军队里,他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因为他明白会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拥有梦想中的生活。
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份体面的生活,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个安宁的社区,晚上回家不用担心抢劫、枪杀。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
但他不再清楚那晚是怎么发生的了,一个姑娘,酒精,辱骂,斗殴。那个公子哥骚扰那个姑娘,他喝了酒,就走上前去了。或许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Malina。那个公子哥骂他是贫民窟的杂种,脓疮。他就把那个兔崽子的下巴打得脱了臼。
公子哥是有靠山的,凭着老爸的官衔在军队里作威作福。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一直忍着,但不知为什么那晚他没忍住。事后,自然是他被开除军籍。本来他离退伍已经没多长时间了,只差一步,功败垂成。
在军队中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让他求职四处碰壁,贫民窟,没文凭,斗欧被迫退伍,这些"光荣"档案让他无法立足。
10
最终,他回到了这里,竟然是当警察,不可思议。
和那些贫民窟的条子一起,他用脏话骂人,用脚踢狗,用警棍揍人,把人的脑袋往墙上撞。军队中那规规矩矩的训练和生活在他身上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狗娘的秩序!"经常,他吐一口唾沫,和其他人一样骂骂咧咧道:"我他妈就是秩序。"
在这里当警察的好处是,警察本身就是立法者,执行者;而这里,没有监督司法者。
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些机制,警察是这里的统治者,帮凶和最大的黑帮,他们像王公贵族一样接受所有人的打点:毒品贩子,妓女,皮条客,嫖客,小偷,打手,抢劫犯,强奸犯,杀人犯。
利益就是法律。e
于是他成为了现在的他。
她的形象在这片混乱的街道上日益模糊,他快要记不清楚了。
Malina,他喃喃着这个名字,每一次,似乎都是一个蛊惑的咒语。每一次,他感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的嘴唇和脸庞,他转动着眼珠,怀着满心纯洁的情欲,用目光迎送她的背影远去,消失于黑暗中。
11
丑陋的楼房就像现实一样丑陋。
他从白日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栋楼房前。
登上熟悉的楼梯,他敲了敲门,过了一会,一个女人打开了门。她额骨消瘦,两个灰蓝色的眼睛显得大而无神。下面是无法用脂粉掩饰的黑烟圈,她本该很美,但过于消瘦使她失去了女人丰腴时特有的美丽。皮肤黯淡无光,一头乱蓬草似的头发,嘴唇毫无血色。
一见到他,她立刻强打起精神,从郁郁寡欢的脸上挤出笑容:"Oh, Rucio,你怎么来了?"
她伸出双手拥抱他,他便轻轻搂住她,问:"你怎么样?"
Salidona松开他的臂膀,用一种刻意欢愉的音调说:"我很好,亲爱的。"
但他看进她的眼眸时,却感觉到她的内心并不如她表现得那样快乐。
"你又瘦了,Salidona,你都吃些什么?"Rucio仔细端详着她,发现她比上次见他时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