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苏零

"不会吧......"
"没事，你还算争气的，没到让我半夜三更到外面找大夫的地步。"我朝他笑，"干吗这么感动得看着我，毕竟你这伤是为我而受的......"
"天翼。"他打断了我的罗罗嗦嗦，"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笑的，你一直都背负着很多东西，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可是现在，你完全不会了......看来，我的离开是对的......"
"别给自己戴高帽子......"我直接打断某人的黯然神伤，"只是发现我一直是自寻烦恼而已，复仇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误会一场。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有枷锁了......"
"我以前一直对自己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看到你毫无顾忌的笑，现在，你完全做到了......"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要一直这么笑下去，知道吗？"
"你干吗？生离死别似的......"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这该死的南华，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当然不是。只是，我可以彻底的放手了......我相信那个人会对你很好的......"他笑，眉宇间是忧伤，笑容却是一片洒脱
"他毕竟是敌人......"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要想到风隐华，心里就是一片苦涩。
"我觉得他是一心向着你的。其实焚天教就是一个纪如风想跟我们做对，我觉得只要他能够摆脱纪如风的控制，一切都会很顺利......"
"你怎么帮他说话......"说得我心都乱了。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看到了吧，我是个多伟大的人......"
你不能少说一句吗？在我那么感动的时候杀风景......

"天翼，你要去哪里？"收拾完东西，我下定决心还是要去走一趟。
"我去大峡谷看看，你在这里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回来！"南华一声大吼，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赶回床边，伸手搭上他的额头，不会这个时候出问题吧......
"不是。"南华一把拽下我的手，拉得死紧，"你没听到昨天你那口子的话吗？还要去找死吗？"
什么我那口子......"可是总不能看着那么一大堆人都去送死吧......还有师傅和云清在那里呢......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在半路拦下他们的......"我想扳开他的手站起来。可他拽得死紧。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师傅和江盟主根本不是真心想去攻打焚天教。"南华认真地看着我，眼里的深沉是我从未见过的，"本来师傅不让我和你说的，可现在看来不行。"
"你说什么？"我糊涂了，不是去攻打，那他们去干嘛的......
"我和你说过，江敛的盟主之位是没有实际威严的，所以，我们想看到的其实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让焚天教没有能力继续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也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撮撮锐气，同时让所有人承认江敛的实力。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我愣愣的看着南华。两败俱伤？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师傅让我们两个单独行动，就是让我们置身事外。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你去了也没有用......反而让师傅的苦心白费......天翼......"
我甩脱了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答应了江怀要把云清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我听到南华在我的身后喊了些什么，没听清，可我没有回头。
我一直坚信风隐华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是因为我以为我们是正确的一方，焚天教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的毁灭不值得同情。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一方的动机同样不单纯。
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应该是人心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吧......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所有人都为了自己争得头破血流......
何苦......
一直以为小绯被保护得太好，我又何尝不是......
一滴水珠落在我的唇边，冰冰凉凉的感觉，抬头，乌云密布......下雨了......
终于明白我一直生活在那些爱我的人为我塑造的透明干净的世界中，就像我一直想维护叶绯眼底的纯净一样，他们一直在保护我......而我现在，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大雨滂沱。
巨大的雨幕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能凭着感觉，凭着记忆中地图上的大致方位，踉跄前行......
应该就在附近了吧......
大雨不仅遮蔽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的听觉，只听见滂沱的雨声，连一点刀剑相击的声音也听不到。
"唰......"一道银光刺穿雨幕，直接向我胸口刺来，我一惊想拔剑......来不及了......大雨让我的感官变得模糊，也让我的体力严重透支......
剑尖在我胸口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住，同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冰冷的极致的眼眸："你还是来了......"冰冷的声音，冰冷的语气。
他是谁？为什么会说这话......
"琰，你......"说话的人猛然停住，看着我，眼里的绝望穿透雨层依然清晰，"天翼，你到底还是来了......我叫你不要来的......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风......"喉咙突然哽咽，我说不出话。
雨，突然就小了......
视线变得清晰，我环顾四周，止不住的颤抖......满地的雨水，混合着满地的血水，四处流淌......四处零散的尸体，触目惊心......可是，我看不到活着的人......
"其他的人呢？"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那里......"我顺着他的手指向前走，心中的恐惧不断蔓延。
"教主，你不要去......"那个淡漠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纹。
"教主？"我摇摇晃晃转身，愣愣得看着风隐华，"他......刚刚说什么......"
"对不起......"j
"原来......我一直......错的离谱......"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双绝望的眼睛，在我心底，如烙印......

二十三
雨，不知何时完全停了，我一直恍恍惚惚，直到此时才感觉到。
感觉不到背叛后的伤心或愤怒，身体仿佛是空的，只剩一个壳子在行走。
心底一个理智的声音让我快点去找师傅，也许他们的处境正非常危险，可沉重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一步一拖终于到了那只手所指的地方......
"云清......"反手一剑挡下了当胸一刺，整只手臂震得发麻，苦笑，一场大雨把我的力气都下光了。
"天翼，你怎么来了？"云清逃过一劫，在我身后勉强站稳身子，看得出来，他也撑不住了。
"我没那个本事知道真相还置身事外......"
"我以为你知道真相就不屑再见到我们了......"
"......"如果我真的那么有原则，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了。
"喂，你们两个家常聊完了没有......完了的话，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说完嚣张的扬了扬眉毛。
"......"这个人很强，毫无疑问。凭现在的我们想打倒他很难。相抵的剑上传来的力道猛然增强，整只手臂像要断掉一样......为什么......我的内力完全使不出，好像在哪里卡住了的感觉......
"啪......"我听到剑脊断裂的声音，完了，对方的剑直接向我的脑袋劈来......那明明是剑不是刀......为什么要用劈的......会死得很难看......
一股大力从我身边涌来，将我推向一边。
"云清！"那柄剑直直插入他的肩头，雪白的衣服登时血红一片
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瘫软的身子。血，仍在不断流淌，沾满了我的手，也模糊了我的双眼。为什么，所有关心我的人都会因为我而受伤，而我，却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
"一个一个抢着送死，也好，接下去直接送你们两个上路......放心，我很温柔的，不会让你们有痛苦的......"
"做梦......"淡漠的声音，是我在说话？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是沉睡在心底的另一个我，被满手的鲜血唤醒......
轻轻的让云清靠坐在一旁，捡起他掉落在一旁的剑，向对面的人走去。
身体很轻松，之前的沉重莫名其妙消失无踪，体内充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我？抛弃所有情感的我？
我不知道，只是现在，我需要这种力量......
"你说你很温柔的对不对？"我轻笑，满意地看到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神，"我也会很温柔的......"他的眼睛猛然瞪大，满眼的不可置信......
抱歉，你会走神，我可不会。
一把把剑拔出，尸体颓然倒下，我不会再看一眼。很干脆的结局，满意吗......
手指轻轻抚过剑身，沾满鲜血的剑身，真的是很美丽的颜色呢。手指伸到嘴边，舔舔......很棒的味道......
继续往前走，我好像又听到打斗的声音。管它谁和谁打，我只听到那个曾经给过我噩梦般回忆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原来，我也是个嗜血的人呢......
"天翼，你不能去，你会被控制的......"仿佛听见云清有气无力的喊声。
抱歉，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更何况，死光光，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

一个又一个人在我身边倒下，我已经不记得我踏过多少尸体，耳边充斥着哀叫，痛骂，伴随着剑刺进肉体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好像我的身体只是一个空壳，只是重复着杀残，而我的意识却飘到了躯体之外，冷眼看这一切。
为什么，杀不完呢？
剑，又一次刺穿了一个人的躯体，好奇怪，那个人为什么没有痛呼，他没有感觉吗？算了，不管我的事，想拔出剑，那个人的身后，好像还有一个活人......
嗯？拔不出来......这个人干嘛拽着我的剑......明明都一剑穿胸了......我拔......
"天翼，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一切，都结束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很熟悉的声音......是......南华......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客栈......
恍惚间，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很熟悉，很安心......对哦，上一次也是他......
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眼，还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平静的眼神，里面是无尽的包容......
为什么，你要来呢？为什么每一次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永远是你......
他突然一个踉跄，连我也差点跟着摔倒，一个转身，从后面搂住他......
"你怎么......"我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胸口，一个不断冒着血的窟窿......这个窟窿......好像，是我干的......
"不......不会的......"我下意识的开始摇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很烫很烫......
"翼，你这两天怎么老掉眼泪......"南华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很轻，很小心，"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的......只是好可惜，我们才重逢没几天又要分开了，挺舍不得的......"
看着他不住的喘息，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以为，我已经没有感觉了："你这个白痴，怎么总是做那么傻的事情......我去找云清，他一定能救你的......"
他使劲拽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一定很痛："你放手，我马上回来......"
"不要去，没有用的......你的剑法有多准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虽然我想方设法让它偏了一点......"他拉着我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不要那么悲伤，我不会离开......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虽然，你可能看不到......"
又一滴水滴顺着我的脸颊落下，滑入他的领口。
"你答应过我......要幸福的生活......要永远快快乐乐的笑......不许反悔......"
我点头。可是眼泪就象掉了线的珠子，我，控制不了......
"翼，最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
"什么？"
"头伸过来......"
我疑惑的看着他，还是照做。
"......"
"......"

"天翼......你没事吧......这是什么......"云清踉踉跄跄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团白光从我怀里升起，越来越亮，最终化为一只蝴蝶......
很美丽的蝴蝶，我从未见过，如冰晶般剔透的蝴蝶......
他绕着我飞了两圈，很快乐的样子......然后......就飞走了......
"那是什么？"云清很莫名的看着远方。
"你看到了......一只蝴蝶......天底下最美丽的蝴蝶......"南华......看来你没有骗我......你会永远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到......
看着远方，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
我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身后是怎样惨烈的景象已经与我无关，我要看的只是前方......我答应了他，从此幸福的生活......
能不能幸福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尽量......
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
"让我给你一个吻，证明我曾经爱过你......"

二十四
北方的冬天，特别的冷。
虽然屋里暖和，可我感觉到的只有压抑。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抬头，是灰蒙蒙的天。又要下雪了吧......
"天翼，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了？这是今天的药，进屋喝了吧......"身后传来云清的声音。
"谢谢......"接过药，直接喝下，"我想再呆一会，不用管我......"以前很苦的药，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一眨眼，两个月就过去了，其中一个多月都是在床上度过的。那天没走两步就昏倒了，醒过来，所有的内力都没有了。云清说这样超越极限的爆发是很伤身的，失去武功是暂时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于是我就过起了道士般的修身生活。
不过好处是有的，我发现我淡然了，真正的淡然。不是压抑自己故作成熟的淡漠。有的时候会想起南华，会有想念，回忆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会不由自主地笑。会想起风隐华，想他的温柔，想和他在一起的快乐。
然后......然后什么都不想了......什么痛苦，什么悲伤，若我再拘泥于这些，我怎么对得起那些在乎我的人......云清，江怀，小绯，小嫣......他们挨着个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还有南华，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常常做梦，梦到那只晶莹剔透的蝴蝶。我知道，那就是他在我身边的证明......既然他做到了他答应我的，那我怎么能输给他呢......
但是......今天感觉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心，怎么也定不下来......

"师傅......"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被盯得很不舒服的感觉。回头，居然是叶浩天。
"天翼，我有话想对你说......"他转身向屋里走。
"哦。"我跟着他进屋。为什么今天师傅感觉不太对，印象中一直是很真诚的他，眼神有些闪躲。大概是我日子过昏了，眼花了。
"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你有知道的权利。而且，这件事像我心头的刺，哽了我那么多年。"
"......"我看着他，这样的距离，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眼角的细纹，是什么事，会让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此煎熬。我想象不出，我更想象不出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我，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师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