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入魔----皂鹰追黑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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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卫离如此干脆利落的答复,一种不详的预感不期然飘上了童墨的心头。他狠狠瞪着卫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即是这样,你为何不早些言明?看着我东奔西走四处,找寻一个近在咫尺之人,很好玩是不是?"
"近在咫尺之人?"卫离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我说童墨,有件事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承认,小安本人的灵魂的确是借助了别人魂魄的一丁点灰烬所形成。但是小安就是小安,他不是你要找的焜烨。不论是外貌还是内在,他和你所倾慕的那个叫焜烨的没有任何共同点。既然小安从头到尾都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又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你......"童墨从没想过卫离会如此强词夺理,一时间倒被噎得无言以对。什么不一样的人,明明方才他还说卫尚安正是焜烨的转世,不过才是吸口气的功夫,竟能如此颠倒黑白,这叫人如何能接受得了!
"卫离,你不觉得自己如此反口很无耻吗?你都承认尚安是焜烨的转世,又怎可混淆视听?既然你当初言辞灼灼说能让他重生,能让他重新回答我身边,就不该出尔反尔。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看着童墨有些气急败坏,卫离倒是愈发显得冷静,他慢走几步凑到了童墨的跟前,轻描淡写道:"小东西,依我看来,你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再度遭遇到雷击而全部恢复啊!倒转千年,在你几乎完全失去理智,将围剿你的仙界帝卫残杀殆尽之际,我曾在你的耳边说过两句话事关焜烨,其一‘你是不是想要那个舍命救你之人复活',其二‘那么,让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看,从一开始我就不曾答应过,会将什么人还给你。更何况,我从不认为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安就是当年替你挡下所有‘九阙归一阵'内所有致命霹雳的焜烨。"
听见卫离这般解释,童墨这才想起,当初卫离确实没有亲口说过,一旦救回焜烨之后究竟会怎样。只是那时他曾问过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救命恩人",问他为什么要出声相助。而得到的答案便是,"我见过仙魔的君王同仇敌忾,联手制服煞妖;也见过仙魔的引领者兵戎相见,恨不得将对方置诸死地;所以我很想看看,愿意为一个魔而沦落到灰飞烟灭结局的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所以童墨才不会预料到,经过了千年的星辰流转、时光飞逝,整件事竟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看着面前这人眼中闪烁着的光芒,童墨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猛然间,一个念头如白驹过隙般在他的脑海中穿越而过。
童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怀疑道:"难道你,你也喜欢上了焜烨?"
或许是被童墨如此敏感的思绪和单刀直入的问话所震撼,卫离脸上的表情竟有一息的仲愣。他抿了抿唇,缓和的神情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道:"我不认识你心心念念的焜烨,所以更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对于小安,我绝对不会放手,仅此而已!"
从卫离的字里行间童墨不仅感受到了对方的决心,更多的则是对方眸中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敌意和自信。不由自主的,童墨方才的怒气和震惊被卫离强大的气势所压迫,手掌上逐渐冒出了点点冷汗。
"卫离,不管你如何狡辩,尚安和焜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你的本事大到无人可敌的地步,也不能斩断这样的联系。只有他的体内还有焜烨的存在,迟早会变回我所熟悉的那人。"
"是吗?"卫离面露讥讽嗤笑着道,"也许很多事只要有决心坚持下去便会成功。只是童墨,你可知道人间有个词语叫‘自不量力'。从岐山算起,你和小安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即便是你道出了‘焜烨'这个名字,你可曾发现小安对其表现出任何的熟悉感?亦或有一丝在意你的存在?没有,完全没有。可见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当然你可以等,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千年,等着你认识的焜烨再度回到你的身边。但我可以保证,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小安。小安现在的身体是凡人,永远跳不出生老病死的循环,他没你这么多的时间可以挥霍在无聊的琐事上。况且......"
言及此处,卫离的声音不觉渐渐低了下来。他像是被什么事困扰着,沉默了几瞬,这才接着道:"况且,他究竟还能活多久,连我也不能断定。"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尚安他......"童墨见卫离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惴惴不安得问道。
卫离看了看童墨,侧身让开了些,童墨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顾不得再和卫离计较什么,迅速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心情忐忑地冲到了卫尚安的床边。
卫尚安的上身赤裸着,棉被只盖到了他的腰间,所以童墨很容易便见到了他胸口那几道被自己抓破的伤口,而且他的肩头还有几道较浅的伤痕。那四道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红肿,并不断渗出墨绿色的脓血。肩上的伤痕,虽不及胸口的触目惊心,但也冒着同色的血珠。
再看卫尚安的表情,原本略带小麦色的脸孔上双颊绯红,嘴唇干涩到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豁口,但他的额头却不断冒出颗颗汗珠。顺着鬓角留下的液滴已经打湿了枕头上靠近耳廓的部分,从紧咬的牙关间露出的断续呻吟如同重重的鼓槌,每一次都击打在童墨心头最不堪摧残的角落。
"虽然你爪子上的毒素对仙或魔没有什么害处,但是小安这具凡人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因为是直接渗入血液中,所以我用尽了方法也只能去除一小部分。遗留在他体内的毒素正在吞噬他的灵力和生命。在高烧和疼痛的折磨下,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童墨,你口口声声想要让小安回到你的身边,可是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给他带来的究竟是什么?上一世,焜烨因为保护你而死;而这一世,小安又因为你徘徊在鬼门关边。难道这就是你等了千年想要得到的结果?"
卫离阴阳顿挫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利刃,将童墨心房中最后的支柱彻底摧毁。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飞速滑落,锥心刺痛令他全身抖如筛糠。当初焜烨血肉模糊的景象仿佛再度浮现到了眼前,鼻腔内也似乎又充满了那股令他不断翻腾作呕的血腥味。地狱般的梦魇像是没有尽头,时时刻刻都纠缠着他,至死方休。
童墨禁不住伸手抱住了自己双臂,视线涣散地看着床上辗转的卫尚安,踉跄倒退着呢喃道:"是我吗?都是因为我吗?怎么会这样?我从没想多要伤害你,焜烨!相信我,我从没想过要你为我受伤,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结局?我已经放弃了魔界的一切,想要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仙界的人还不愿放过我?我只是武君的儿子,从没做过任何伤害仙界的事,为什么要伏击我?我只想和焜烨在一起,究竟有什么错......"
童墨神情恍惚地踢翻了一个凳子,又撞到了房门,不断发出乒乓声,但是这些动静都没能将他从情绪崩溃的边缘拉回来。豆大的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从迷茫的双眸间滑落,砸到地上后洇成点点浑圆,旋即消失不见。
看着几近癫狂的童墨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卫离合着双眼,长长出了口气。他迅速坐到床边,掌心贴到了卫尚安最深的一道伤口上,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而谨慎。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一团黑烟从伤口处慢慢弥漫开来,几乎将卫离的手掌给吞没。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黑烟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收,逐渐淡去。等到周围再看不到丝毫的黑烟,卫离这才收回手掌,顺手拭了拭额头的细汗,然后从怀里掏出颗丹药塞入了卫尚安的唇间。
从黑烟出现的那一瞬起,卫尚安脸上痛不欲生的神情便开始渐趋平静,紧紧锁到一处的剑眉也变得舒缓。在丹药完全融化于唇舌间后,卫尚安轻轻呻吟了一声,竟颤着睫毛,睁开了双眼。
卫离坐到他的枕边,把视线尚不能完全清晰的卫尚安轻柔搂到了怀中,旋即单手将汗湿的枕头换成了一个干爽的,同时温柔说道:"醒了?伤口要完全愈合还需要点时候,在这之前别乱动,好好修养便是。"
"卫......离?"因为失血过多,卫尚安的眼前模糊一片,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沼泽,想挥手撩开眼前的迷雾,却丝毫不能动弹。不安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头脑。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卫尚安觉得有道金光穿过了厚实的烟云,令他平静了下来。
"嗯,我在。"卫离伸出手,用柔软的掌心紧紧贴住了卫尚安冰冷的手背,在他耳畔低声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感受着手背和身后透出的热度,卫尚安又一次陷入了沉睡。这一次不再伴着疼痛和不适,所以卫尚安的唇角轻轻上扬,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祥和。卫离看着如此放松的卫尚安,微蹙的眉宇却始终不能松开。
房内两道粗重不一的呼吸间,参杂着一个透出苦涩情绪的声音,"小安,如果你知道了真相后,会不会怪我?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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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离探出手插入发丝间,任由卫尚安鬓角的湿意润泽了自己的指甲。他欲罢不能地端详着怀中人恬静的睡容,觉得自己的心境从没像此时一样,平静如鼓皮的湖面下有暗流汹涌不安。
曾几何时,他也梦想过自己能够和卫尚安如此独处,两人间紧密得容不下任何缝隙。可当这一瞬间真正来临时,卫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插了进来。即便他用尽了全身的解数,也不能将两人间的障碍扫除。无能为力的孱弱感令他生平头一遭品尝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滋味。
"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以大欺小?"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床尾鹰扬的体内飘出,怪责的口吻中竟蕴藏着淡淡的怜惜,"好歹也和那小子相处过一段日子,见他简简单单就被你骗倒,还真是有些为他抱不平。"
卫离没有抬头,伸手将有些滑落的被子轻轻拉高了些,小声道:"若看不过眼,你大可去告诉他,小安的毒我全都解了,而且就在他走了之后。方才之所以会那么说,就只是为了让他感到内疚后自行离开。"
"哎,你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想为那小子出头,又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卫离淡笑着,用下巴摩挲着卫尚安的发心,柔声呢喃道:"你若是想说,小安只是一介凡人,不值得我为他付出这么多,那就省了吧。我说过,对小安,我绝不放手。没人能从我的身边把他夺走,就算是死亡也不行。"
"你,果然没改倔脾气。但愿将来你不会后悔......"
渐轻的叹息消失于房内,卫离将手臂又收拢了些,闭上眼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对他而言,每一次强而有力的脉动像是春草破土而出的动静,仿若蝴蝶晃动彩翼的声音,带着希望,缠着妖娆。若是能永远听着这样的音律入眠,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甘之如饴。
童墨一步一踉跄地冲出了翁老汉的家,在望不到尽头的土路上完全没有思绪地胡乱蹒跚着。天地之大,似乎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容身处,也没有可以倾诉之人。老天爷像是跟他开了个峰回路转的大玩笑,所有的事情都在兜兜转转了许多年之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从小就在上一代武君强势的鞭策下成长,天生善良性情温和的童墨却鬼使神差地能令鹰扬展开双翼,并因此成为了魔界的治军大元帅。若不是他年纪尚幼,想必那个令很多人都虎视眈眈的王位都会是他的囊中物。
可是,当所有的臣民都向他投来赞美和尊敬的眼神时,没人知道那位躬谦接过麒麟玉兵符的大元帅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无谓的争斗和牺牲。所以当童墨化作凡人来到"老风池"左近散心,进而遇上了一个相见恨晚的 "凡人"时,千百年来从未向旁人敞开的心田间便种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焜烨。
从不关心仙界的童墨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俊美异常且善解人意的"凡人"竟会是敌方阵营的双贤之一。因而当成千上万的仙界帝卫埋伏于"老风池",摆下"九阙归一阵"欲将其置诸死地的时候,童墨几乎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杀气给惊呆了。绝望之余,他不免对焜烨与自己的邂逅和相知起了怀疑。幸好不消片刻,焜烨带着满身的震怒和慌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种种揣测和猜忌震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就当童墨以为自己终将如愿以偿之际,上苍便开始惩罚他的不信任--将这世上唯一懂他怜他护他的焜烨彻底夺走。
童墨的记忆在看见焜烨身体逐渐燃为灰烬的时候有了短暂的空白。等他再度恢复神智时,眼前已然残骸满地,血流成河。在他耳边飘荡着的是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舒缓,似有着千般魔力,令他沉迷不拔......
当这些记忆又一次从脑海深处跃到了最醒目刺眼的地方,童墨方才发现,原来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焜烨。只是他不愿承认,不愿面对,所以才会带着满心的憧憬将自己封印在了岐山之下,用一室黑暗来掩盖住奢望的脆弱。
只是,梦终究是梦,即便做梦人的愿望强烈到可以换天变地的程度,梦也不会变成现实,它甚至比夜放的优昙更禁不起光芒的照耀。当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梦便醒了。
强烈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向童墨侵袭了过来。他想要放声呼唤,想要呼唤那个曾经给过自己温暖和柔情的名字,但所有的声音却在溢出唇间的那一刻化作了无声的哽咽。此时此刻,童墨情不自禁地想回到以前沉眠的地方。虽然那里只有死一般的黑暗,但至少还有希望陪着他一起等候煎熬......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略带威严的声音不期然从头上砸了下来。
童墨听见声音后伸手揉了揉双眼,抬头向四周望去。不知何时,他竟跌跌撞撞回到了"老风池"的地界。而方才发话询问自己的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佩剑带刀的威严护卫。
"我,是什么人,吗?"童墨无意识地重复了一次,不自觉又陷入了混沌:似乎不久之前也曾有人这么问他,只是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却已记不清楚。
男子见童墨神色涣散,语气怠慢,似乎完全没把自己的问话放在眼里,不觉有些生气地眯了眯眼。可当他看清楚童墨的气息后,眸中瞬间闪过了惊诧。他对着身后的护卫努了努嘴,两名护卫立刻趁着童墨还未回神之际,上前将他压在了地上。
童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终于恢复了神智,他挣扎着想要从别人的压制下脱离出来,奈何对方似乎是个中老手,不管是禁锢角度还是力度都掌握得非常到位。不论童墨如何反抗,就是不能摆脱将他双臂紧紧压制在背后的梏桎,"放开,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见已成阶下囚的童墨在地上奋力抵抗却无法如愿的狼狈,沙砾污浊了他的鬓发,白皙的脸孔上甚至划出了道道血丝,为首的男子略显得意地冷笑了一番,对着护卫道:"小心看着他等在这里,我一个进去就行了。"
"遵命。"
年轻男子左摇右闪地试图接近"老风池"的中心,但半途中落下的霹雳仍是将他挡在了半途上,"哼,这里果然是不祥之地。都过了这么就了,‘九阙归一阵'的余威还没散尽,难怪老师和母后都瞒着我。"
辰帝衡量了一番后,又退回了方才的地方。此时童墨早就被护卫打晕在地,动弹不能。辰帝看了看这意外的"战利品",神气十足道:"把他带上,我要好好审问审问,这个魔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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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仙庭,辰帝命人将尚未苏醒的童墨关进了帝宫北苑的地下牢房内,并吩咐没有他的命令和信物,谁都不能接触童墨。将守卫安排妥当后,辰帝像是个能够独霸心爱玩物的孩子,兴冲冲返回了自己的寝宫。
当他踏入书房的时候,不期然发现赤熙冷着张俊脸,正在房内等他。在赤熙手边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盏茶。茶盖和茶杯没有合在一处,从茶杯的开口处已经见不到丝毫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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