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Moment————红萼无盐

赶到的时候，赵陌北出人意料地表现得异常豁达，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就当欠我一个人情。曰后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希望你能记得。"
听起来似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许诺。
其实却远比当场承受一顿暴打或者赔给对方全新的名车更让厉霆阳来得负担百倍。虽然事情过去已经有好几个月，期间赵陌北也从没有主动联系他或者通过什么其他途径来放出风声，甚至就好像他根本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一样。可是，这似乎蕴藏着更大风暴的平静，令人更感不安。
"我真的不知道买家会是赵陌北。来和我交易的那人说买回去自用，我怎么想得到后台老板会是他。"林以扬急得直跺脚，抓着少年的胳膊大力摇拽。"怎么办，霆阳......要把货拿回来才行啊，不然连七叔都有可能会被牵扯进来。"
少年沉着脸稍作思索，很快抬起头来交代："你现在回去，让晋冉哥找个底子干净的，两个小时之内把资料换到他名下。还有，让他们把还没出手的货都先给我押住。"
"那你呢？"
"我么......明天早上八点之后，记得通知莫若姐来江南警局做保释。"
Chapter 9
"在这世间，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弥补的缺憾。"

厉霆阳推开警局的玻璃大门，踏进这个因开着暖气而显得异常温暖的空间时，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正对面服务台上的实习警员叶临序。
刚刚从警校毕业，成绩虽然相当优秀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叶临序。因为在第一次参加全警局出动的大案现场，对自己穿着厚重的防弹衣却站在最后一排的处境感到不能理解而贸然问了身边的长官："会给我一把枪吧？"
对方当既丢回给他白眼和坚定的："不会。"
然后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便一直以"不能完全无条件服从命令"的理由，被放逐在服务台做接待工作。
事实上在厉霆阳进门之前，从傍晚六点接班到现在为止，他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看起来像是认真听着身边的前辈大叔教导，怎样才能在充满不确定因素的工作环境中自保，然后向下个月就到年纪的前辈一样领优厚的奖金光荣退休。实际上少年的心里一直在高喊着"可是前辈，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调去重案组或者特种部队啊......并没有任何要做文职的想法。"
所以，在大叔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长篇大论里看到推门进来的美少年时，叶临序第一反应自然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立即站起身询问："您好，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哦......"少年扯开嘴角轻笑，踏前一步将除下的外套随手放到服务台隔板上："警官，我要自首。"

角落位置的饮水机因加热结束而发出短促尖锐的提示音，将正处于神游状态中的叶临序拉回现实。眼神聚焦重新回落在对面少年的身上，发现他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半侧着倚在桌边。修长的手指屈起，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律的响声，不急不缓。甚至在接受到自己的视线时，还从容地回应了一个笑容。
完全不像是说过"我要自首"这句话的人啊。
无奈地将手中的笔放在仍然空白的纪录本上，端着杯子起身去加水。听到旁边忍耐了很久的前辈终于爆发："小子！在耍我们么？说要自首，还非得让叶警官来给你做笔录。都答应你了可到现在不是也没有说半个字么？你小子到底想怎么样？警局是可以让你随便闹着玩的地方么！"
"大叔。"少年完全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保持着华丽的笑容："我只是暂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而已。先不要生气......或许再等一下就能想起来了嘛。"
稍微调整一下坐姿，将手边的纸杯推远了一些，"话说回来，警局的咖吩绘的不太好喝呢。不介意的话，能帮我换杯水么？"
"呀！你小子给我适可而止！"纪录本重重摔到木板桌面上的碰撞声，宣告耐心到达极限的前辈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大步跨前拎起少年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着："我看你更想尝尝拳头的滋味吧？恩？"
"大叔。"少年漂亮的手收回来轻扣住男人粗大的手掌，脸转向身后不知何时被打开的大门："您这样大声说话，吓到无辜市民可就不太好了，难道不会影响警方的形象么？"
"少罗嗦。"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转脸朝着门口站的人没好气地吼道："什么事？"
"呃......"腰间还系着围裙的男人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后,举高手中的外卖铁盒："那个，是这里叫的炸酱面吧......"

叶临序把手中的水杯放到少年面前的时候，分明听见他揉平衣领时嘟囔着一句："这个牌子的衣服质量倒不错，得多买几件来穿。"
再看一眼生着闷气坐在里间大口吃面的前辈，忍不住在少年头顶笑出声："前辈他固然是冲动了一些，不过你这样子也真的很让人生气。"
"是么？"少年仰起脸来看他。"我说......"
"什么？"
"肚子饿了。"
"......"叶临序无力地看一眼手边还没来的及撕开保鲜膜的面碗："炸酱面可以么？"
Chapter 10
"我们其实并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那是无望的事。"

叶临序没有想过会再遇见厉霆阳。
因为下班以后记起弟弟让帮忙去取修好的滑板，才绕路去了平时不常逛的商业区。
结果碰见小巷子里正被一群黑衣人围住攻击的厉霆阳。尽管在身高上占有明显优势，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密集如雨点般落下的棍棒让他根本无法招架。穿着单薄的V字领毛衣而袒露在外的大片肌肤都已覆上触目惊心的青紫，脸颊肿起半边，嘴角渗着猩红血丝，却在倔强重复同一个动作--被打得跪下去以后，再忍着痛安静地站起来。
叶临序暗自轻叹自己的坏运气，在路灯下掏出口袋里的实习警员证，捏在手心里朝着巷子深处走进去："警察。都给我住手。"
并没有识穿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年其实不过是实习生的身份，黑衣人在停下手中的动作之后飞快从巷子另一端逃得无影无踪。叶临序蹲下去看倚着墙根坐下来喘粗气的少年："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厉霆阳蹭去唇角的血迹咧开嘴轻轻笑出声来，"不如再请我吃碗面吧，肚子好饿。"
在酒巷里拐了七八个弯才到达的面馆。
只有几十平方的小铺头，布置却相当雅致。生意也很红火，整间店几乎都已经坐满，只剩临窗一排摆放着"留座"字样的黑檀木桌在橘黄色灯光下寂静反着光。厉霆阳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其中一张坐下，然后朝着还楞在门边的叶临序招手："叶警官，过来坐这里。"
侧身避过端着热腾腾汤碗的店员，叶临序跨过去站定在少年面前弯下身子："人家明明写了留座的......这样不太好吧？"
少年抬起头来，墨黑色的明亮眼瞳里满满全是笑意："我们可是客人呢，还怕他会赶我们走么？"
"是不是真的这么肯定我不会赶你出去？"清冷的声音隔了叶临序的身体传过来，穿黑色围兜的少年冷着脸将手上的消毒药水和两颗水煮蛋大力放在桌上："要不要试试看？"
"嘉宁，你舍得这样对我么？"厉霆阳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样子，反而拉住了少年的手，变本加厉地撒起娇来："明明还特地给我煮了鸡蛋，难道位置不是留给我的？"
"我真是越来越懒得理你，还有......"少年抓起一只鸡蛋按上他肿高的右脸"鸡蛋是给你敷脸的，不是让你吃的！"
无视对方在他突袭下痛到扭曲的脸，邱嘉宁转身的瞬间对叶临序绽开甜美笑容："先生请坐，吃面吗？今天的炒乌龙不错哦，还附送炸南瓜花。要不要试试看？"
"哦......好，好的。"叶临序连忙受宠若惊地坐下。
在盘里的炒乌龙被对面少年以"我也想尝尝看你这一份"的理由吃掉近一半分量时，叶临序终于忍不住指指他面前装的满满的面碗："那个......味道有分别么？"
怎么看都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吧。
然后就看到少年恍然大悟似地一边问着："啊......原来你也想尝尝看我这份么？"一边快速把碗里的面分了一半到自己碗里。
叶临序被定格般呆住三秒，最后终于忍不住撑住额头笑起来："喂......常常都做这种事么？"
"什么？"少年埋下头去吃进一口面。
"比如......去警局说要自首，等到律师来之后说是因为捡到一百块钱忘记还给失主？"
"恩......其实昨天是第一次。"
"只是为了好玩么？是有原因的吧？"叶临序放下手里的筷子，望住少年的眼睛。
"如果我说纯粹是为了想要认识你，你会相信么？"少年打着哈哈想避开这个问题。
"......那今天这些人要怎么解释？"
"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罢了。"少年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掩去一闪而过的痛楚。
不过是些走狗罢了。
因为他主动跑到警局去呆了一晚，又放出风声说那批货将被警察严查。破坏了赵家少爷原本完美的黑吃黑计划，而被对方看作眼中钉般狠不得立即连根拔起。
早上从警局出来就接到林以扬的电话让他小心。说赵陌北打过电话给七叔，要求当家的给个满意答复。
让他感到心寒的并不是七叔对赵家的蓄意挑衅采取默许退让的态度。
而是，那些在道上任何人看来都是"赵家走狗"的黑衣人，忘记掩盖住足以暴露身份的L字样外套纽扣。
全部......都是自己人。
Chapter 11
"什么时候，我才能天真以及不惧怕消失地去爱你。"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
到底已经是深冬的天气了，所以当叶临序从暖气充足的出租车里跨出来的时候，还是因为适应不了突然降至数倍以下的温差而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收紧上衣的领子，拎着颇为碍事的滑板一路小跑进了家门，随手将滑板靠立在门边，然后脱下外套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哥。"原本正踩在窗台上挂彩灯装饰的叶临律听见声音急忙跳下来，落地时踏上丢的满地的彩球差点滑倒也丝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迎过去。
"小心点。"叶临序忍不住皱了皱眉，轻拍一把弟弟的后脑勺："个子长的比我都高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看见你回来了高兴嘛......哪里毛躁啦，"小孩揉着被打的地方，撒娇地撅着嘴赌气反驳。
"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攀上窗台去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
"妈和邵立都在叔叔书房里。刚才朴律师过来了，大概是有关遗产的分配问题吧。"少年耸耸肩漠不关心地摊手，退后几步认真看了一会叶临序的动作说："哥，你都挂歪了啦......黄色的要放上面。"

朴律师下楼来的时候，叶临序正好挂完那一长圈装饰灯泡。通上电，各种颜色的灯便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照得整间屋子都溢出满满节曰气氛。
朴律师是邵父生前的好友，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叔叔。所以当他看到站在客厅正中的少年时，便相当自然地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临序，叔叔好久没有看见你了。警局很忙吧？"
"朴叔叔。"少年老老实实地点头："是的。因为在准备考初级资格试，等考试结束了一定去拜访您。"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搭住少年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这倒不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老头子身上，不如去陪女朋友来得更重要一些......我们临序呀，应该也有交往的对象了吧。"
"不是......还没有的。"急忙要否认，抬眼的瞬间目光正对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邵立。少年半倚在楼道转弯处的扶手边，深色立领毛衣的领口敞到锁骨下方，壁灯柔和的光线打在线条清晰的下颚线，英俊的脸在顷刻间被照耀得异常温柔起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叶临序在自己炙热的视线里别开眼去，垂下脸用细微几乎不可分辩的声音解释："......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些。"
"是啊。"邵立满意地带着一脸暧昧不明的笑容接过话岔，悠闲踱下楼梯，"朴叔叔大概还不知道，哥对于交女朋友这件事，可是完全没有兴趣呢。"
特意在与叶临序一步距离的地方顿下脚步，只为了看清楚对方极力掩饰的尴尬神色。在注意到他不自觉交握到发白的指节后，更加心情大好地靠上前去："或者，比起＂女朋友＂来......哥更喜欢我吧？"
叶临序缓慢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却遗憾再不复初见时的清澈明亮，阴影覆盖了某些原本柔软的东西。
干涩的叹息几乎要到唇边，闭了闭眼，感觉到指甲钝进掌心的刺痛，还勉强泛起苍白的笑容："......是啊，比起"女朋友"来，哥更喜欢你。"
"哇......外面好冷，我只是出去接个包裹就快被冻成冰了，哥快借我暖一下。"将包裹随意丢在旁边的沙发里，叶临律迅速从后面环抱住叶临序单薄的身体，下巴顺势搁在他的肩膀上，示威似地朝一边似笑非笑的邵立扬高眉毛："哥他最喜欢的人是我啦......而且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Chapter 12
"如果没有紧紧抓住，爱。就会消失。"

桌上的曰历清晰印着鲜红的24号，街道旁被彩色小灯泡缠满枝叶的树木宛若开出满天星星般耀眼，衬托着一对对不断经过笑容满面的情侣。
叶临序在前辈几番催促下终于不甘不愿起身换装，站在门边往脖子上圈围巾的时候，脑子里对于自己跨出这个门口以后要去哪里的问题完全呈现出一片空白。
宿舍因为从月中开始统一整修，要等三个月的时间才能重新入住。
回家，就等于选择要和邵立独处 --母亲一早为公司的合作项目飞去美国，临律参加大学同学组织的圣诞PARTY，佣人都放了假，家里就只剩下邵立而已。
事实上自三年前考上警校开始，叶临序住在家里的时间扳着手指也能数的过来。他当然清楚自己是借着理由在逃避些什么，不想面对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以为离的够远，那些痕迹会模糊一些。但也许太高估自己了，终究还是会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就败下阵来。

"比起'女朋友',哥更喜欢我吧......"气定神闲说着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再是三年前听到自己的告白，手足无措最后丢下一句"变态"仓皇逃离的那个少年。
当时是疯了吧。
是鬼迷了心窍。
或者是收到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风太大，把理智吹得没了踪影。
所以才会在手心将信纸捏得发烫时，迎着朝自己微笑着走来的少年不顾一切说了："我喜欢你。"
少年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定在原地，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蚀出过于明亮的光圈，脸被阴影覆盖，看不到表情。
"......变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久，叶临序清楚地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少年飞快地转身跑开。
七月里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眼睛，连酸楚都被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