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Moment————红萼无盐

隔着厚厚的手套推开玻璃门。
仿佛是预定般的，在跨出去第一步时，头顶突然飘下几片雪白，然后越来越多，纷纷带着沁凉的温度以柔顺的姿势落到青年的眉眼发梢。
"下雪了呦！"跟上来的脚步声，肩膀随之一沉。
"厉......霆阳？"被勾住肩所以没办法退开，只能在相当近的距离下转头去看对方的样子。
"你如果再晚一点出来，或许就能看见一个冰人在你们警局门口站岗了呢。这该死的鬼天气。"少年虽然咧着一口白牙笑嘻嘻的，鼻尖却早已被冻得通红，双脚还不停替换着跳来跳去，完全一副冷到不行的样子。
"你在等我？"叶临序颇不确定指着自己。
"......那不然你觉得我是在等凶神恶煞大叔？"
"怎么不进去？"
"恩......在外面等比较有诚意嘛。而且，看在我冻成冰条的份上，应该比较不会拒绝我的邀请吧？"可怜兮兮地揉着快被冻僵的脸。
"什么邀请？"终于看不去，伸手摘下带着体温的围巾套到少年脖子上："傻瓜，病了怎么办。"
少年微微弓下身子任叶临序动作，墨黑的眼瞳里流淌着柔软光泽，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鼻息。
"叶临序......我们来约会吧。"

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少年如此认真的表情，或者还有其它一些的原因，总之叶临序是分外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个"约会"的邀请--虽然约会内容有些出人意料。
在陌生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忙碌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成功做出两碗香气扑鼻的拉面。一边招呼着厉霆阳来吃，一边猛然想起，被独自留在家里的那个少年，根本也不会做饭。
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电话找到家里的号码拨过去。
很快接起来，有来电提示所以邵立没有作任何多余的铺陈，直接问道："你在哪？"
"哎......"叶临序没料到会是这种开场白，莫名被吓了一跳，声音也支吾起来："哦......在外面。那个，我是想说......如果你还没吃饭，冰箱里有饺子，煮一煮就能吃......"
"我不会，你回来给我弄吧。"简单平直的命令式，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不然，我帮你叫外卖吧？"
"我不吃外面的东西。"
"......可是。"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少年，却在对方回应给他毫不知情的超级笑容里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既然你这么为难的话就算了。"邵立冷冷抛下一句，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Chapter 13
"时间的悲哀，在于它不可逆转。"

"你有喜欢的人么？"
走在旁边的厉霆阳突然侧过脸来问到这个问题时，叶临序正将包裹在纸袋中的烤红薯贴在手掌里揉来揉去。柔软又温暖的食物，被炭火煨裂的外衣下隐约可见金黄色内瓤，握久了连双手都沾染上甜腻的香味。
"恩？"纸袋从右手换到左手，因为没有听清楚少年的问题而带着几分茫然的神色望过来。
"我是说......喜欢的人。希望永远在一起，希望可以每天见面，如果送他回家的话，会希望脚下的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这样的人，你有吗？"
永远在一起。
每天都能见到面。
以及，那些骑着脚踏车经过的长长的道路。
即便是这样还会觉得不够的，那个人。
分不清楚是因为在少年表述里越来越具体出现在脑子里的脸，还是长久停顿在掌心里而显得烫手的温度 --叶临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心虚地笑笑：
"哈......怎么想到问这个。"
"如果暂时还没有的话......"高大的少年停下来脚步挡在他的面前："你可以接受我么？"

原来是这种感觉。
错愕之外的尴尬，被少年认真的眼神炽热洞穿胸口所泛起的痛楚以及压在最底层不易察觉的甜蜜。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真实还是梦境。
"我喜欢你，你可以接受我么。"
比谁都更清楚是需要汇集多少勇气才能说出来的话。
收藏在记忆里的刺眼阳光，身后高大的柏树，在许多个枝端连接起来的蓝天，如同昨天一般清晰的少年时代。幻化成风干已久的花瓣，发出轻轻的碎裂声响。
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任凭他拉住手，在漫长黑暗里给自己一个出走的机会？
可是，对不起。
......什么也不能答应呢。
两人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厉霆阳先转过身往前走开。
到家门的时候，少年却突然又耍赖地不肯回去,站在他对面连声叹气，大概是那副沮丧的样子实在像极一个弄丢心爱玩具的小孩,以至于叶临序自己都感到惊讶怎么会那么就自然走近环抱了他一下，然后说："喂......常常叹气的话，幸福可是会跑掉的。"
没想到少年会顺势凑上来说："那么......哥给我一些吧。"
可还是是偏开脸避开少年原本要落在唇上的吻。
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仓促说着"再见。"一边迅疾的朝家门移动脚步。
反而是他在身后心无芥蒂地问："哥......下次见面再做拉面给我吃么。"
"知道了......快回去吧。"
刚踏进家门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邵立。
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散发着捉摸不透的光芒望向自己。
手上的动作一滞，怔怔问道："吃过饭了么？"
少年牵起和以往一样没有温度的笑容，眼角带上淡淡嘲讽："显然没有......你之前忙着为另一个男人煮面不是么。"
叶临序的脸色不出意料难看起来，然后听到邵立又补充了一句："附赠品是让他吻你？"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能反应。
----叶临序在邵立的眼里，原来真的完全是变态么。
喜欢弟弟的变态，喜欢男人的变态。
这就是邵立对叶临序的全部看法?
全身冰凉地闭了闭眼，咬紧牙关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然后默不作声朝楼梯口走去。却不料胳膊被身后突来的力量拉住，然后对方猛然发力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抵上身后坚硬的墙壁。
"怎么不回答我？不想理我？哥不是说喜欢我么。"少年眩目的笑容对他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毒蛊，别开眼不看他。
被少年用力扳正下巴逼他对视："或者说......现在不喜欢我了？恩？"
"是。"在少年盛怒的目光里倔强开口。"所以也请你赶快忘记那些话。"
既然这份错误的感情让你我都觉得难以承受，也许更早的时候就应该试图忘记而不是一再重复。
寒气透过墙壁渗进单薄的衬衣，似乎连血液都被凝固的冷。
少年双手拉扯着胸前的布料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然后他突然压上来吻住了叶临序的嘴唇。着了火似的温度，似乎在寻觅当年疼痛的记忆般疯狂地纠缠着他的呼吸。叶临序开始并没有试图挣扎，也没有任何回应地任他肆虐。直到邵立霸道又沉迷地逐渐加深这个吻。整个安静的空间只听得见他紊乱的呼吸声，邵立长长的眼睫毛划过他脸颊的肌肤，那一瞬间叶临序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少年的怀抱，用手背重重地略过嘴唇以减轻仍未消散的酥麻感。然后飞快转过身用脊背朝向少年："邵立......请你忘掉那些话，就当作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好么？"
邵立垂着脸努力想要从胸膛里找到一些可以呼吸的空气，很久之后终于憋红了眼圈。
忘记的意思。
你的温柔，你的笑容，还有一切之前想过要给我的东西，都要收回了么？
你会将它们......留给另一个人。
曾经我站在那里的地方，你现在想要清空来迎接另一个人入住。
"休想。"
窒息般的沉默过后。
叶临序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回答。
Chapter 14
"有些人的生命里经历了某些事，便有一道门被永久的关闭，这就是损伤。"

晚餐是简单的西班牙海鲜烩饭。
很久没在家里下厨的叶临序在分盘时，还是习惯性又把虾仁和鱿鱼都尽量分别挑到了其中两个盘子里。等到意识到这一点，分装的工作也已经完成，所以最后只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就端起盘子走出去。
叶临律在吃完一半时才猛然望着哥哥面前只有几颗文蛤和蔬菜的饭惊讶起来："哥，你怎么又把菜都分给我们了？"
"随手装了......不是故意的。"
"那我分你一点吧......太多鱿鱼了啦，这又不是鱿鱼烩饭。"琥珀色眼珠的高大少年佯装抱怨着用勺子扒过来好几块鱿鱼卷。
"不用了......哥不喜欢吃这个。"要阻止弟弟继续的行动，然后不可避免地看到对面的邵立。
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插一句话，更没有抬起头的少年，只是默默坐在那里将原本挑出来放在旁边的青豆又都重新舀进了嘴里。

吃完饭后洗碗还切了水果，反复又冲了不下三五次水。手指上残留着海鲜特殊的腥味却好似渗进去皮肤一样，怎么也洗不净。
叶临序把手指凑到鼻子底下再闻一闻，还是嫌恶地皱了眉。
真是恼人的味道。
只好拿起橙子的果皮放在指尖用力的相互摩擦着，一边透过厨房干净宽敞的玻璃窗去看叶临律带着邻居的小儿子在门口放烟火。
伴着巨大的响声开满整片天空的美丽图案，映在眼睛里竭尽全力绽放出最绚烂的姿态。层层叠叠，逐渐褪去声响，到最后再顺着夜色缓缓滑落消逝。无论怎么看，都是场充满无可奈何的华丽告别式。
不过有了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其间更抓着少年的衣摆讨好又崇拜地感叹："临律哥，临律哥，你真的好厉害哦。"那种天真又逗趣的神态，也令得叶临序也站在窗前微微笑起来。

颀长英俊的青年穿着黑色的立领毛衣站在窗前，被窗口透进来的风轻轻拂起额前的头发。他的脸笼在烟火变换迷离的蒙胧光影下，淡淡反着光，莫名显得迷幻。
如同漫画场景一样美好的画面。
邵立拿着电话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呆着看了好几秒才下决心抬手去敲响身边的木板："......你的电话，已经响过很多次。"
来电显示上明明是厉霆阳的号码，叶临序接起来却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之后在对方语无伦次的话语里拼凑出印象，应该是之前在面馆里见到的那个叫做"嘉宁"的清秀的男孩子。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
"临序哥，你，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么？"电话那段的声音连呼吸都不均匀，"霆，霆阳他......你能来医院么？现在？！"
"你先别着急。告诉我，你们在哪家医院......"被对方听起来像要哭的声音弄的心慌起来，也来不及问情况怎么样。一边记下地址一边冲到门口抓起衣服就要出去。
跨出半个身体在门外后，突然想起这个时间无论在哪里都很难拦到出租车，于是转过头去问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的邵立："你......能不能把车借我用一下？"
黑色的宝马车在山脚拐弯出完美地划出弧线，安静地驶向市区。之前在倒后镜里还隐约可见的路口的公园很快隐没在身后夜色里。
气温还是很低，等待车子温暖起来的过程也显得漫长。
叶临序紧紧外套，在眼角余光里看到身边邵立抿紧的嘴角，斟酌着语气说了一句："其实你不必特意送我过去。
"我知道。"驾车的少年在来往车辆闪眼的灯光里专注于前方的路况，"是我想送你去。"
Chapter 15
"很多人蒙住眼睛，相信自己手里永远都有时间。做浪费和后悔的事情，总是认为可以再次得到机会。"

这是叶临序第一次如此真实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即便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
比如在他童年时期去世的父亲。据说是非常英俊的男人。可他的轮廓早已随着成长的年轮在心中一圈圈淡去痕迹，最后只留下色彩模糊的斑块。不痛不痒，轻浅的仿佛随时可以抹去。
另一个应该称为"继父"的邵叔叔，在叶临序高中毕业旅行期间病逝。等两天后得知消息的少年匆忙从江源道坐车回家时，母亲已经带着只有十六岁的邵立处理完所有后事，叶临序就连他的葬礼都没赶的及参加。
因为缺乏直观感受或是中间经过缓冲而变得无法深刻的伤感，在身后漫长的时光里逐渐沉淀成背景色，放在当下更加强烈反衬出眼前少年的痛楚。
巨大的，不容揣测的悲伤。
厉霆阳跪在医院停尸间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在白色床单下母亲失去温度的身体里。呼吸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少年咬紧牙关未出一声，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多么恐惧。
瘦弱却异常倔强的女子。多年来独自抚养儿子长大，从来没有在人前落过一滴眼泪，她教导孩子"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学会用胸膛去面对，而不是脊背"，最后却选择在儿子十九岁生曰的前一个月，从疗养院七楼一跃而下结束生命。
她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满身血污，死不瞑目。
厉霆阳握住推车栏杆的双手微微颤抖，全身刀绞般疼痛。
妈妈，你在用死亡证明些什么。
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天花板上唯一能亮的老旧白色吸顶灯发出"滋滋"的响声。
除去最快赶到的叶临序，还有倪正哲,林以扬,许晋冉和邱嘉宁。五个人同时站在这个空间里，周围却有如同死亡般寂静。
叶临序在对上邱嘉宁再次带着请求的目光后，终于蹲下身去将手按上少年颤动不已的肩头，"霆阳......"
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是苍白的。所以只能用手不断轻抚少年骨骼清晰的背脊。
少年在他的安抚里转过头来，把自身的重量完全交付到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柔顺的黑发附在叶临序颈间，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开口："哥......我从今以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不会的。"叶临序对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更加用力抱紧怀中的少年："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任何时候。"
然后,终于听见了少年今晚第一声哭泣。

等厉霆阳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一行人陪着他离开停尸房时。叶临序才猛然想起邵立有可能还在等着自己。
悄悄拉过来邱嘉宁打了招呼，就急忙往停车场的方向赶过去。
果然就看见了还倚在车边的少年。
等待了近两个小时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到叶临序放慢了脚步走过来也只是默默站直身体打开车门说："走吧。"
"邵立。"叶临序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站定。"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来的时候实在太着急。
虽然说了不用等之类的话，但在少年坚持"我会在这等你"的时候，也并没有认真的停下来和他解释可能会要很久之类的话。
结果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停车场呆了两个小时。
"是我自己要等的。"少年垂了垂眼，又重复一次。"走吧。"
"......对不起。"
"什么意思？"原本正要踏进车子的脚收了回来，侧过头来着他。
"霆阳那边......我这样走掉似乎不太好。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你是想告诉我，你今晚要留下来陪他？"邵立扶在车门上的左手皮肤渐渐绷紧，声音却听不出一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