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亚变得焦躁起来,"究竟为了什么不肯接受我呢?布尔,告诉我呀!"
布兰切仓促地垂下了头,稍长的浅褐色的额发也跟着落了下来,遮掩了他控制不住的湿润的眼眸。
"拉塞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到你的世界里。毕竟......毕竟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相识只是一个偶然,就像两条直线,交叉过后会分离得更加遥远。"
"......我明白了,你并非不在乎我,只是你更在意的是你我的身份。"
拉塞亚抽离了抱住布兰切的手臂,独自向另一边的屋角走去,沉重而落寞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布兰切的心,让他陡然感到了好似千里之遥的疏离。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布尔,以前你说过,如果我把你当作知心的朋友的话就告诉你我的秘密。现在我想对你说说我自己,说说你认为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自己。"
拉塞亚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消融的苦痛,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在无奈地倾诉。
"我出生时并不为我父母所喜,因为我是他们婚前偷情生下的孩子。即使我母亲在我出生一个月后还是嫁给了我父亲,但我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她婚前不贞的证据,所以她宁可没有我这个孩子。对我父亲来说,婚前所生的孩子没有继承权,所以我对他也没有意义。如果不是他们婚后五年都没有再生下第二个孩子,我根本不可能进入巴斯城堡,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许更快乐一些也说不定。"
牵扯出一丝苦笑的拉塞亚自嘲地耸了耸肩。
"在五岁前我一直住在一个农户家里,那家人对我很好,可以说简直把我当着了他们亲生的孩子。本以为就这样虽然平淡却也幸福地过下去了,可有一天,我的亲生父亲来了......我从未见过他,还以为他是打猎累了来这里歇脚的贵人。可是那一天,他特地把我叫到了他的跟前,默默打量了我很久,他问我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听说你的眼睛很特别,能让我看看它的特别之处吗?'那时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的养母曾经叮咛我千万不要让人看见我有一对奇怪的猫瞳。以前我不能自由地控制它出现时,我甚至被关在家里禁止出去。养母之所以这样做自是怕我这一怪异之处让人发现会把我当着魔鬼烧死。所以听到这个陌生人这样要求我,我非常惊惶,几乎吓得要拔腿就跑。可是他一把就抓住了我,不容我挣扎地翻开了我的眼皮。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如此!'他说道,‘既然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我也应该带你回去了。'就这样我什么也不明白地回到了我亲身父母的身边。直到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我才从他口里知道那猫瞳意味着什么。据说第一代圣马洛公爵曾经与一位有着猫瞳的美丽女子相恋,并生下一子。那孩子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也有着猫一样的眼睛,后来他成了最出色的勇士,以战功为圣马洛家族赢来大片的封地和财富。以后每隔几代家族中就会有一个长着猫瞳的孩子出生,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了当时的风云人物。因为这个缘故,只为一族之长的公爵所知的家训的第一条就是,只要是这样的孩子出生,不管他是不是嫡长子,也不管他是不是合法的婚生子,他都自动成为下一任公爵。"
布兰切没有想到那神秘的猫瞳居然会有这样一段来历,不过对他而言,拉塞亚的猫瞳只是美丽而深邃的存在,只是拉塞亚心灵的闪现,与权利无干。
"从我进入巴斯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了我生母的眼中钉,她对我的厌恶到了看见我的影子都会晕倒的地步,所以我几乎没有跟她有过十米以内的接触。在强迫我父亲赶我走不成后,我母亲把一切归咎于她没有生下合法的继承人,有一段时间她请了很多医生,也吃了不少的药来帮助她怀孕。可上帝好像要捉弄她似的,一连过了两年,她还是没有怀孕的迹象。失去了信心的她对我的憎恨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有一次她竟然指使她的侍女在我的饭菜里下毒,因为她认为只要我活着她就不可能得到她想要的孩子。幸而那个侍女害怕事后会让她无辜抵命,所以向我父亲密告了此事。听闻此事的我的父亲竟然把这样残忍的事亲口告诉了我,‘你知道吗?'他说,‘你母亲憎恨你,一心只想你死去,如果你想继续活下去的话,你应该学会防范所有人,包括你的父母。'我那时真的茫然了,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我强烈地想要回到以前那个虽小却很温暖的家。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在我最初一次偷跑回去后,我的父亲就放逐了那家人,将那间留下我无数美好记忆的房子烧成了灰烬......"
从拉塞亚的口中诉说出来的过去竟是这样令人悲哀,布兰切不由自主地向把整个身子都埋在黑暗的阴影里的男人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母亲要这样待你?"他用手臂环住了拉塞亚,温柔地抚慰他的背脊时,他关切地问道:"只是因为你是她婚前所生吗?这个理由还真偏执!"
"不,这只是其中之一。"拉塞亚凄然地摇了摇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的那双眼睛。我母亲早在我出生不久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以为她生下了一个改诅咒的妖怪,所以她的憎恨也就来得比什么都强烈。说起来,我父亲会知道我眼睛的秘密,也是因为他在跟我母亲商量要不要把我接回来时,我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才不要那个妖怪一样的孩子呢!'所以你瞧,这双眼睛既是促使我父亲承认我的关键,也是造成我母亲疏离我的根源。"
"拉塞亚喜欢自己的眼睛吗?"布兰切轻柔地抚上拉塞亚瘦削的脸颊。
"我想我无法喜欢,因为它只带给我痛苦。"
"可是我觉得它很美丽!"布兰切语气肯定地言道:"第一次看见它时我的确吓了一跳,可是以后再看到时却又觉得它美得不可思议。那样清澈的眼眸,像闪着金色光芒的宝石,中间那暗绿色的纵长的眼瞳应该就是宝石中最精致的核吧,反正美得让我心醉!"
真诚地赞美着让拉塞亚介意的眼瞳,布兰切试图把自己的心意透过话语传递给对方,试图让那颗备受伤害的心得到温暖。
拉塞亚悲切地笑了,"只有在布尔的眼中才是这样吧,只有你才会带着欣赏的心情看待那妖怪一样的眼睛。"
"只有我一个人欣赏还不够吗?"捧住拉塞亚的脸,布兰切专注地问道。
"不,足够了,我也只想让你一人看到。"
落下来的唇带着一点犹疑,似乎是因为无法确定布兰切是否会喜欢而犹疑,但只持续了数秒就变得更为积极而热烈。放弃了挣扎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索取的布兰切一边腼腆地回应着,一边在想如果拒绝的话,这个男人的心会再添一道伤痕吧......
第 24 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葫芦藤编织的绿荫把清新的温暖送入了小小的屋内。交换了几次体位,最后因为激烈到丧失神志的吻而瘫坐在地上的布兰切发出了重重的喘息,身后是拉塞亚宽厚的胸膛,像最舒服的靠垫一样由他枕着。
"继续讲吧,我想知道你的全部,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我都想知道。"
既然拉塞亚心中封存已久的那个承载着怨恨和痛苦的心锁打开了,布兰切想让他没有任何顾及地全部释放出来。
头发被温柔地抚摸了,脸和耳背也被灼热的唇厮磨着,男人叹息一般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我的救赎,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掩饰,敞开我最不想打开的黑暗的记忆,也不会被你厌弃。嗯,这样说吧,我的童年及少年时期都是在防备着我母亲的恐惧中度过。虽然同住巴斯城堡,可我一天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城堡里的军营里度过,我父亲给我请了不下十位老师,轮番对我进行全方位的训练。按我父亲的意思,既然我注定要成为家族中又一个显赫的人物,那么多一些知识和技能的培养是必不可少的。我很感谢他给了我这么多学习机会,可我始终无法去爱他,因为他是那样冷酷,在我生病发高烧时也会强迫我清晨起来跑步,不跑完规定的圈数绝不准回屋。
我在父亲斯巴达似的训练中成长,而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我母亲终于怀孕了。我九岁那年,弟弟菲比奥出生了,那天我正在父亲的书房向他背诵《凯撒战记》中的篇章,仆人跑来报告了这一喜讯,我父亲的反应竟是‘知道了,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从那时起,我发觉父亲对菲比奥的态度比对我还要冷漠,根本是漠不关心。或许是同病相怜吧,我十分喜欢和疼爱这个弟弟,因为害怕母亲讨厌,所以我总是偷偷去看他,跟他说话。说起来我们毕竟是兄弟,菲比奥对我也比对别人亲,一见到我就开心地笑。我那时觉得真是高兴啊,来到巴斯,第一次有人是因为真心喜欢我而笑的。可是好景不长,母亲发现了我的行踪,她立刻责打了偷放我进来的侍女,并威胁其他人,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她就要了她们的命。有长达七年的时间我没有再见到过菲比奥,直到我母亲突然病死,我在葬礼上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那样羞怯的孩子,而且对我一无所知。
深知父亲从未喜欢过菲比奥,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他的保护者。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在带菲比奥,他那样柔弱易受伤害,几乎不能独自生存。我记得叔叔阿比让那时经常来看我们,和寡言少语的父亲不同,他很亲切,也很风趣,对我和菲比奥总是一副宠溺过头的样子,因此,比起冰山一样的父亲来,我们更想和他呆在一起。冷冷地注视这一切的父亲只在一次阿比让离开后对我说了一句‘对毒蛇产生信任,你就死定了!'父亲是在我十九岁那样去世的,临时前他问我,‘在亲情与权力之间你选择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本想按照他的希望回答,可是想到他已是快要死去的人了,就对他说一次真心话又如何呢,所以我答道‘亲情更为重要。'父亲凝视了我片刻,说‘你终有一天会发觉你错了。'
父亲没有留下更多的话就合上了眼,而我也很快忘却了他的警告。直到......直到去年我发现阿比让暗地里侵吞家产,更让我惊讶的是,我无意间发现菲比奥竟是他和母亲的私生子。我隐约有些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奇怪举动,他自是早已知晓了这一隐情,却一直为了顾及脸面而隐忍着。对菲比奥我依然疼爱着,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抛弃他。可是对于那个我信任有加让他担任城堡的总管、而他竟这样背叛我的叔叔,我无法原谅,就在我打算找他来对质时,叔叔通过重金收买我的侍从,知道了我已知晓他的罪恶,他吓坏了,竟抢先一步对我下了毒手。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他下在酒里的迷药,等我醒来时我已身陷水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至于我为什么能从他重重把守的水牢里逃生,得感谢我的父亲,预料到阿比让迟早会对我动手的他也安排下了救我脱困的人。只是我不知道父亲这一举动究竟是想给我个不能信任任何人的教训,还是他其实是真的关心我、爱着我,我猜不透他的用意......"
拉塞亚的神情变得迷惘,像个迷了路的孩子。布兰切知道他期望他的亲人中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而不仅仅是伤害。
"我想他是爱你的,如果不爱你,他也不会做出那样长远的安排。只是他一定是个拙于表达的人,拙于把自己的爱倾诉出来。"
"真是这样吗?"拉塞亚喃喃道:"不过我更想要的是能够切实感受到的情感啊。"
他的手抚上了布兰切的脸,在期盼中凝望,"知道我为什么会厚脸皮地赖在你家里不肯走吗?那天走过蔷薇铺垫的围墙边时,我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寄居农舍,我忍不住跳了进来,期待可以重温一下早已丢失很久的家的感觉。后来你和托托的出现竟让我无法抑制地想要留下来,因为你们身上有着我好想拥有的纯真与质朴,而你更像是春天里最初的晨光,有着清新自然的温暖,我无法不渴望,无法不迷恋。"
颤抖的手指痴迷地摸索着布兰切脸的轮廓,从眉毛到鼻子,然后是薄薄的唇,当滑下他尖细的下巴时,拉塞亚的唇再度轻柔地落了下来,缠绵地在布兰切的唇上辗转。被迫仰起头的布兰切慌乱地合上了眼皮,因为近在咫尺的金褐色眼瞳闪着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痴狂的温柔的光。在拉塞亚从他的嘴唇一路吻上他的锁骨时,布兰切终于抛开了矜持伸出手抱住了拉塞亚的头颅,插入指间的丝滑让他又是兴奋又是茫然的心有了甜蜜的沉淀。
不再做什么理智的思考了,爱上这个男人或许是命吧......不管未来有多么不确定,我只想现在紧紧地抱着他......
"拉塞亚......"
"唉......"抬起头来的男人牢牢地凝视着布兰切微微睁开的眼睛,一触之后,布兰切再度羞怯地合上了双眼。
"拉塞亚......我想我不会喜欢城堡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为我和托托在巴斯附近造一个和现在的家差不多的房子吗?"
"布尔?"拉塞亚呆了一下,突然激动地抱住了布兰切,"你是说你愿意接受我了?"
脸埋在了厚实的胸膛上,不用担心会被看见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布兰切偷偷睁开了眼睛。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让你一个人留在那没有温情的城堡里我还真的不放心,你当然不会流泪,可寂寞的心还是会痛得厉害。所以啊,你寂寞的话就来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好好!我会一直和你们住在一起的!"兴奋得全身发颤的拉塞亚像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拥紧了布兰切,"我会做你喜欢的事,不会让你讨厌,我也会让托托快乐,只要是你们想要的,我都会尽全力去满足......"
不知怎的,男人近乎孩子气的表白让布兰切流下了酸楚的眼泪,蒙在他心上的最后一点犹豫也随之散去了。
"我喜欢你......"
低语着反抱住心爱的人的布兰切放任了男人放纵的索取。
搬家竟然是很简单的事。十天过后,一辆从巴斯驶来的精致马车载上了布兰切、托托、拉塞亚还有一直留在这里表示要看到幸福的结局才离开的雷尼埃尔。后面还有一辆更大的货运马车,将布兰切重要的家当都带上了。
"我已经在那边叫人起造和这里一模一样的房子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完工了。"
扶布兰切上马车时,拉塞亚这样对他说道。布兰切点了点头,颇有些感伤地回望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老屋,不管将来的家怎样相似,但它绝对不会是承载着相同回忆的房子了。
以后还是做个心咒吧,将所有值得珍惜的过去一并封存上带走......看着托托抱着糖果盒子走过来时,布兰切暗自思忖。
"布尔,我们要去拉塞亚家里住吗?"
托托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后面的雷尼埃尔促狭地向布兰切挤了挤眼,似乎在打趣着不顾有人在还紧紧地交握着手的他和拉塞亚。羞红了脸的布兰切连忙挣开了手。
"托托,在那边我们会有一个和这里一样的家,我们就在那边住下了。"
"不再回来了吗?"
"嗯~想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回来看看。"
"我可以经常回来见苏利吗?"
"这个......"布兰切看了一眼拉塞亚,拉塞亚立即答道:"只要托托想见苏利,我随时可以用马车送你回来,也可以把苏利接到那边去看你。"
"那太好了!"托托放下了心中的石头,高兴地在垫子上蹦来蹦去。
"托托,要不要和我坐到马车前面去看外面的风景啊?坐在那里看驯鹿最棒了!"雷尼埃尔问道。
托托兴奋地点了点头,"嗯!"
明白雷尼埃尔好心地想要给他和拉塞亚制造多一点的独处机会,布兰切不免有些局促。
当马车驶离家园,外面的景致渐渐变得陌生时,布兰切逐渐被难以言喻的离家之痛所包围,他无法抑制地趴在了窗前,徒劳地望着消失了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