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咒————苇间风

拐过石子路尽头的街角，可以看见红色的砖墙上坠满的蔷薇，此时正是四月初，粉红的花朵开得正艳，淡淡的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远远望见那好似花毯一样的围墙，布兰切不觉露出了微笑，他把压得手臂有些发麻的袋子往上提了提，加快了步伐向紧闭的铁门走去。
吱呀一声，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金发脑袋伸了出来，看见布兰切便高兴得大叫起来，"布尔！布尔！"
"托托！"
布兰切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承接住了一头冲过来的孩子软软的身体，"不是叫你老实地在家里等着吗，为什么不听话把门打开了？"
孩子不安分地在布兰切怀里扭来扭去。
"布尔给我买糖果了吗？"
"喂！刚才问你的话还没有回答呢！"
故意装出很粗鲁的样子的布兰切一如既往地没有吓着比他小十四岁的弟弟，本名叫托雷斯的托托满不在乎地亲了一口哥哥的脸，然后耸耸肩说道："我从阁楼的窗户看见布尔了，所以就跑下来接你，如果没有看见你，我是不会开门的。"
"是这样啊，那我错怪你了。来，帮我把这个食品袋拿上，里面除了调味品外也有你喜欢的糖果。小心拿着，不要掉在地上喔！"
"嗯嗯！"
连连点头的托托兴奋地接过了袋子，兄弟俩一起往家里走去。

布兰切的家现在位于特鲁法村的村尾。以前这里曾是村子的中心位置，随着十年前新的甜水井挖掘出来，由此建造的广场成了村子新的中心，陆陆续续有人家搬去了广场的周围，渐渐地只剩下包括布兰切家在内的少数几户人家还呆在原来的地方。如果有足够的钱的话，布兰切也想尽早把家安置在热闹的广场附近，因为越发冷清破败的家的周围已成为盗贼喜欢出没的地方。
布兰切家现在只有他和托托两个人，布兰切的母亲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继母也在托托刚出生时因产后大出血而亡故。两年前，父亲去附近的山林砍伐木材时出了意外，掉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再也没有回来。当时还只有十七岁的布兰切义不容辞地挑起了照顾幼弟的重任，虽然也有好心人表示愿意收养托托，但不愿与弟弟分开的布兰切还是一口回绝了。父亲葬礼过后，布兰切退了学，开始经营父亲留下来的木器作坊，虽然技艺还赶不上过世的父亲，但因为心思灵巧，常能设计制作出符合时下流行的东西，所以作坊的生意反比父亲在世时要好。可是要想搬家，要想让托托以后有机会能到都里的学院念书，布兰切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托托，把袋子放到桌子上，我来收拾好了。"
布兰切把面粉袋放入了厨房的橱柜里，一回头见托托正偷眼打量手中袋子里的东西，那热切的样子十分地可爱，布兰切不觉笑了。他走过去拿过袋子，从里面把扎着的糖果袋拿了出来。
"给，你要的椰味奶糖。"
"哇呜！"
欢快得像小狗一样跳起来的托托一把抓住了布兰切递过来的糖果袋，急急地解开了袋口的系绳。
"不要贪嘴一个劲地吃喔！每天只能吃一颗。"
用手点了一下托托的额头后，布兰切又回头收拾起东西来。
"两...两颗行吗？"
背后传来托托含含糊糊的问话，大概是因为小嘴里塞了甜甜的糖果。
"不行，如果不遵守规矩的话，我就把糖果袋收回来。"
布兰切把盐倒入了盐瓶里，一回头，见托托紧紧地把糖果袋抱在胸前，一脸戒备的模样。
"怎么？你已经吃了两颗了？"
托托嘟着嘴，好像要哭了似的摇摇头，又点点头。布兰切不解地看着他，托托张开了小嘴，只见粉红的舌头上粘着两颗还没化掉的糖果。
布兰切噗地一下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托托蓬蓬的卷发，"既然连明天的份都吃了，那明天就不要闹着要糖吃了。"
比托托大了十几岁的布兰切总是不自觉地扮演着父兄一样的角色，虽然大多数时候托托是个很乖的孩子，但他也有任性的时候，像爱吃糖到牙齿都快坏掉了也不知悔改。这个时候布兰切就要硬起心肠规束他的行为，这样托托才能健康地成长。

奶糖如果没有放在密封的盒子里很容易发粘，布兰切环视了一下厨房，想找一个合适的糖罐。转了一圈发现不是大了就是太小，要不就是易碎的，想了想还是找一个木制的盒子比较好，这样托托就是失手打了也不要紧。可是要找一个刚刚合适的现成的木盒也不是那么容易，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做一个糖盒时，把糖果袋又细心地扎起来的托托问道："布尔，你在找什么呀？"
"找一个可以装你爱吃的糖果的木盒。"
"用妖怪盒子怎么样？"
"咦？"布兰切有些诧异托托怎么想起了那个盒子，从大小来讲，那个盒子正好合适，可是一个谁也打不开的密封的盒子又有什么用呢？
布兰切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托托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厨房，听见通往阁楼的楼梯上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同样的脚步声又从上落了下来。
"纳！"跑得脸蛋红红的托托把一个扑满灰的木盒塞到了布兰切手里，"用这个装糖果最好了！"
"为什么？"布兰切忍不住问。
"布尔不是说这是装妖怪的盒子吗？连妖怪都跑不出来一定很结实！"
想必托托对上次自己失手打烂糖罐的事记忆深切，孩子气地认为布兰切随口瞎编的妖怪盒子是最结实的。
"可是......"正想说这个盒子根本没有人打得开时，布兰切突然发现原本连最薄的刀片也插不进去的盒盖好像有裂口。
"奇怪......"他咕哝了一声，又仔细地观察起手中的盒子来。
大小和有钱人家的太太放珠宝首饰的盒子般大的木盒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木纹极其细腻，没有做任何雕花的表面呈暗紫色，仔细看好像有文字一样的花纹。可是要确切辨认出那是一种什么文字，就连附近教堂里学识渊博的神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个外形古朴的盒子在布兰切家究竟存放了多少年，家里人谁也说不清。父亲在世时曾告诉布兰切，据他的爷爷讲，他的曾祖父曾说这个盒子是第一代先祖留下的遗物，曾经后世子孙以为里面藏有什么宝物，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打开它，可都不果而终。后来失望了的子孙们渐渐失去了对它的兴趣，但内心仍残留着或许有一天这个神秘的盒子会被某个有缘的后人打开、继而发现里面珍藏的宝物的期盼让他们还是一代又一代慎重地把它传了下去。传到布兰切父亲这一代时，它已经被闲置在阁楼上几十年了。学会了木器制作手艺的父亲对木材的材质很感兴趣，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一件奇怪的木盒，就把它翻了出来。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它是什么木头做的，最终又把它放回了阁楼。
布兰切小时候也是好奇心满重的，听父亲说起盒子的来历后也兴致满高地跑去翻腾。孩子自然没有任何想要保护古物的念头，用从父亲那里偷拿来的锉刀之类的利器想要撬开密封得很严的盒盖，结果手一滑，反把自己的手掌刺伤了。吓得大哭一场的布兰切挨了父亲好一顿臭骂，多亏母亲从中劝慰，才让又是担心又是生气的父亲平息下来。后来布兰切再也没有动过那个盒子，直到弟弟托托三岁那年在阁楼玩，找到那个盒子为止。
吸取了自己的教训的布兰切决定干净利落地让比自己还要调皮的托托失去对盒子的兴趣，他隐瞒了流传了上百年的家族的传说，，瞎编了一个妖怪盒子的故事给托托，说什么这是一个魔法师封印妖怪的盒子，如果不小心把妖怪放出来的话，妖怪就会抓住放他的人把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一开始，这个堪称恐怖的故事把托托镇住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连阁楼都不敢去。就在布兰切暗自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份时，也不知从邻居格里姆那里听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托托突然对妖怪盒子的兴趣又大增起来，有一段时间每天抱着它往格里姆家跑，好像是让格里姆帮忙看看是什么妖怪被封印在里面。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格里姆被他缠得狼狈不堪，就跑来找布兰切商量怎么办好，布兰切本想没好气地说"是谁惹的麻烦谁处理"，可一转念自己也是起因，所以只好想法和格里姆一道又撒了更多的谎，才总算让托托相信妖怪盒子里的妖怪没有真正的魔法师是打不开的。
"但是要到那里才能见到可以打开盒子的魔法师呢？"
接受了布兰切和格里姆说法的托托只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就又追问起来。布兰切的头立刻大了起来，后悔谎话说得太多的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说实话吧会伤了一直全身心地信任着自己的托托，不说的话又担心说不定哪一天托托会为了找魔法师离家出走，不得已他又随口编道："其实我也学了魔法，只是魔力不够，所以还打不开盒子，等托托长大了的时候我就能......"
话还没有说完，满眼都闪着崇拜的心心的托托一把抱住了布兰切的腿，高兴得大叫起来，"哥哥好棒喔！"
这句谎言的后续就是托托逢人就说，"我哥哥是最棒的魔法师！"
当然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托托的话，因为布兰切除了手指灵巧是个出色的手艺人外，也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布兰切把神秘的妖怪盒子放到了餐桌上，他转身去了自己的工作室拿了几样工具回来，幼年时曾用力橇也无法在木盒上留下任何痕迹的事他还记忆犹新，但这一回，看到那个奇怪的裂口，他想或许有几分可能也说不定。
托托早已爬上了旁边的椅子，两只小手撑住桌面趴着，看布兰切把薄薄的刀片插入裂口。虽然布兰切既没有念格里姆说的咒语，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手印，可是哥哥所做的一切在托托的眼里依然充满了神秘感。
"哇！马上就可以看见妖怪的样子了！"这样完全没有责任感危机感的想法让托托的小脸涨得通红。
刀片很顺畅地切入了裂口，向左右滑动时盒盖的细缝露了出来，表面像是融化了的蜡一样的液体物在细缝两边匀开。布兰切的心忍不住兴奋地跳动起来，他更加细心地转动刀柄，沿盒盖的纹路划了一圈。刀片回到原点时，盒盖松动的感觉也鲜明地传到了布兰切的手上，他用力一挑，啪的一声，盒盖弹了出去，太过轻松的结果让布兰切大吃了一惊，手一伸，忙忙地接住了弹飞到半空中的盒盖。
"哇！布尔好棒喔！"f
兴奋得鼓起掌来的托托直接爬上了桌子，把头伸到了已经打开的盒子面前。
"唉？什么也没有啊！"
布兰切当然也看到了黑漆漆的盒子里空空如也，心里虽难免有点失望，可也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托托却依然不死心地把小手探了进去。
"妖怪你出来呀，不要躲在里面了！"
布兰切把工具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后，这才回到了餐桌前。此时托托已经把盒子翻了个底朝天，他用力地抖动着，同时睁大眼睛看看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可是除了一些细小的灰尘外什么也没有。
"布尔，它们都躲起来不肯见我吗？"
看见托托皱着的小脸，布兰切有些不忍。
"不是啊，那些妖怪好不容易出来了，现在都忙忙地跑出去晒太阳了。因为它们本来就是隐形的，所以托托看不见。"
"它们就在外面？"
"嗯，就在窗外。"
托托放下了盒子，从桌子上又爬回到椅子上，跳下地后，他咚咚地跑到了窗前。在他离开时，布兰切拿起了刚才放下的盒盖，边缘一圈奇怪的凹槽纹路让他起了好奇之心。
会不会像是密码锁一样的构造呢？他又拿起了托托放下的盒子，盒口边缘处也有同样奇怪的花纹。就在他想要更仔细地研究时，窗子那边托托急切地问道："布尔，那个妖怪是不是有着黑黑的头发，脸长得很漂亮，个子高高的是吗？"
"嗯？啊，就是呀。"心不在焉的布兰切随口应了一声。
"那我看见他了！"托托突然兴高采烈地大叫起来，"妖怪先生别走！等等我！"
说着他就从还莫名其妙的布兰切身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困惑了数秒的布兰切目光穿过敞开的窗户，震惊地停留在围墙上一个正搭腿要跳下来的男子身上。
"可恶！大白天也敢来偷鸡摸狗！"
怒火腾烧的布兰切随手抓起一根结实的木棒，追着托托的脚步声跑了出去。

第 2 章

托托的大叫显然惊动了那个打算翻墙而入的男子，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就逃走，反而利落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撩起垂落到眼前的一缕长长的发丝，他笑容满面地向石砌的小屋1，那从容的作派丝毫没有非法入室的慌乱，反而像是这家邀请来的贵宾。
"妖怪先生！"
"混蛋！竟敢跑到我家里来打劫！"
一前一后两个反差很大的声音让男子惊讶地瞪圆了金褐色的眼睛，猫一样的眼珠让他本来就不似人类般地俊美的脸庞更加诡异出奇。
"嘿！可爱的孩子，叫别人妖怪可是很不礼貌的呀！"
男子故意忽略已经冲过来的布兰切杀气腾腾的架势，面带亲切如邻家大哥哥一样的表情对正兴趣满满地仰望着他的托托说道。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托托！不要和这个混蛋说话，他不是你要找的妖怪！"
"啊啊，我当然不是什么妖怪，"男子耸了耸宽宽的肩膀，"我是精灵，是比妖怪更加美丽强大的精灵。知道了吗，小可爱，以后叫我精灵先生就行了！"
"哇，布尔，他是精灵耶！是比妖怪更加美丽强大的精灵。布尔好厉害啊，把精灵先生从魔法盒子里解放了出来！"
"托托，不要听他胡说！，他只是个卑鄙的盗贼，根本不是......"
"哟，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气急败坏的布兰切忙着跟什么也不懂的托托解释，一不留神手中的木棒被男子一把夺走，他本能地想要把托托拉过来，却不料男子的动作快得惊人，顺手一抄抱起了托托。
"可爱的孩子，我正是你的，嗯，是哥哥吧？父亲的话太年轻了。啊，重说一次，我正是你哥哥布尔放出来的精灵先生，因为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们，所以我刚刚呼吸了一下自由的空气后又赶回来致谢......"
"骗子！明明是盗贼......"
"可你见过像我这么光鲜的盗贼吗？"
男子取笑的口吻让布兰切哑了一下，因为像男子这样穿着胸前有精美刺绣的丝绒外套的盗贼布兰切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怎么看，这人更像是远足的贵族，与盗贼二字沾不上边。可是人不可貌相，穿得差的不见得是坏人，穿得好的也不见得就是正人君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请你立刻放下我的弟弟，马上离开我家！"
布兰切的强硬态度没有吓倒男子，反而让一脸兴奋的托托黯淡下了小脸，他紧张地抱住男子的脖子，不解地看着哥哥。
"布尔，他是精灵先生呀，是你从妖怪盒子里放出来的精灵先生呀，他不是什么坏人。"
"是啊，我就是托托喜欢的精灵先生。"
笑容灿然的男子不顾布兰切气得两眼冒出火花，亲昵地亲了亲托托的小脸一口后，大步朝屋里走去。拦也不是跟也不是的布兰切第一次陷入两难境地，看着男子已走进房子的背影，他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刚刚进屋就听见男子问托托，"托托有什么样的心愿需要我满足吗？"
"想要布尔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我最喜欢布尔了！"
托托开心的样子让布兰切一怔，微微的感动的酸涩在眼角滋生时，他看见已经大大咧咧地在客厅椅子上坐下来的男子促狭地向他挤了挤眼睛，坐在他腿上的托托向布兰切热切地挥着手。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个骗子也问自己同样的问题的话就出口让他马上滚蛋的布兰切心有不甘地走了过去，想找一个方便把托托救出魔掌的位置的企图被男子一眼看穿，他下巴一支，示意布兰切坐在隔着桌子的对面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