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咒————苇间风

"托托，这个十字架绝对不要摘下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
和托托说着话时，布兰切一直在警觉地找着拉塞亚的身影，担心他会看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可是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
"托托，拉塞亚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那边呀。"
孩子手指的地方有一群女性热切地围成一圈，布兰切正有些莫名其妙，突然一个男人高高的身影从那个圈子的中心冒了出来，很显然刚才他是坐着的，所以布兰切没有看见他。
"托托，我们先到外面去吧。"
"不等拉塞亚了吗？"
"我们在外面等吧。"
拉着托托的手往外走时，布兰切回头又看了一下正试图摆脱掉围绕他的女性的拉塞亚。以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为理由换上布兰切父亲的礼服的拉塞亚果然身材出色得让人嫉妒，宽宽的肩、细瘦的腰、长长的结实的腿让本来并不合身的衣服也增色不少。布兰切忍不住想，自己要想达到那样的高度这辈子算是妄想。
和家里其他人不同，布兰切的相貌一点也不醒目，除了脸孔小巧像过世的母亲外就没有任何出色之处，原本就很艰难地生长着的个头在今年也有了好像停滞不前的势头。布兰切并非没有为自己不吸引异性的外貌烦恼过，可生性乐观的他总能找到可以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力量。
（我的脸虽然不漂亮，可是也没有丑到把别人吓倒的地步。
我的身材虽不挺拔，可是我跑得很快，腿脚非常地利落。
我有一个不输于人的聪明的头脑，也有一双灵巧的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身边还有比什么都重要的托托呀！
望着被女人们重重包围着的拉塞亚，布兰切欣慰地握紧了托托的手。

"布兰切。"
刚刚走下教堂的台阶，有个甜甜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转头一看，却原来是查理的女儿苏珊。苏珊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布兰切一度也很迷恋她，可生性高傲的苏珊从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有什么事吗？苏珊。"
布兰切有礼地问道，即便猜出对方的目的并不在自己，他也不打算做出任何失礼之事。
"嗯~我是想问一下，你们晚上有空吗？我想来造访一次。"
苏珊的眼睛不时地瞟向正突破重围向这边走来的拉塞亚。布兰切感到了托托的不耐烦，他松开手，让对苏珊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孩子跑向他喜欢的对象。
"苏珊，我想晚上并不是造访的好时间，我们家太过偏僻，我想你父母也不放心让你去吧。"
"那有什么呢，回来的时候你表兄可以送我呀。他那么强壮，完全可以保护得了我。"
既然对方连自己的企图都明说了，布兰切只好苦笑着手一摊。
"苏珊的这个意思还是直接问他本人好了，我做不了拉塞亚的主。"
"什么是你做不了主？"e
靠近的身体上散发着好几种不同的香气，是廉价的香水味。布兰切不觉想起了之前闻到的木质的香气，觉得那种香气倒还适合身旁这个神秘的男子。
"苏珊想晚上造访我家，回去时想让你送她。"
布兰切点了一下下巴，说出了原由。这时拉着拉塞亚的托托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布兰切的手，很用力地拽着。孩子的不安让布兰切有些无奈，他看向了静默的拉塞亚。
金褐色的眼睛正以一种兴味的眼神打量着苏珊，谈不上热切却微有些挑逗的视线让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为了让男子把她玲珑有致的曲线看得更清楚，苏珊扬起头，高挺起傲人的胸脯，像展示一般摆动了一下衣裙。
噗哧一声轻笑搅乱了暧昧的氛围，拉塞亚有些乐不可支地用手按了一下眼角。
"虽然说出来可能会让你不快，但我还是要说，苏珊小姐，对我而言送一位我不感兴趣的女士回家根本是件痛苦的事，我拒绝。"
苏珊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青灰，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颤抖的她慌乱地看了一下四周。见她如此介意有没有其他人听到拉塞亚堪称羞辱的话，布兰切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跺了一下脚的苏珊迅速离去。这时，托托朝着她的的背影，吐着舌头做起了厌恶的鬼脸。
"托托，不要这么没礼貌。"
"可是就是她在背后说布兰切的坏话的呀！我最讨厌她了！"托托不依不饶地说道。
苏珊说布兰切的坏话是上年花月狂欢节时的事。因为节日里有可以向自己喜欢的对象送礼的风俗，所以当时很喜欢苏珊的布兰切便精心做了一个八音盒送给苏珊。并不对这段单恋抱任何期望的布兰切没有想到苏珊竟会在接受了自己礼物后还恶意中伤自己。
"哼，一个又穷又长得难看的家伙也敢来打我的主意！也不回去拿镜子照照，像他那样，跟在我身后我都嫌丢脸！"
苏珊尖刻的话很快传遍了村子，那一段时间，同样在追求苏珊的男孩们经常当着布兰切的面拿此事来取笑他，倍受伤害的布兰切沮丧得连头都抬不起。可是比起失恋来，还是努力工作更为重要的理念最终让布兰切重新挺起了腰板。
不属于自己的恋情终究是苦果，现在已能用平常心看待苏珊的布兰切难免有些感慨。
"托托，现在想去哪里？"
"去布尔的作坊好吗？我想让拉塞亚看看布尔有多么了不起。"
"好啊，这个我有兴趣！"
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拉塞亚朝布兰切挤了挤眼。

第 5 章

布兰切的木器作坊位于一条小街的巷口，每逢周末，他和这里的大多数店主一样会关门休息两天。店里的主顾主要是村子里的人，偶尔也有外村人来找布兰切做比较特别的木器。
打开作坊的门时，托托很积极地跑去把窗户也敞开了，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把店里照得亮堂堂的。寻思着四月的天气时阴时晴地还真怪，布兰切把钥匙从门锁上拔了出来。
拉塞亚早已跟着托托进了店里，帮托托把木板窗撑好后，就兴致勃勃地跟着托托参观起店里的物件。挂在墙上的木钟是托托最喜欢的，这架钟最有趣的地方是每到十二点就会有一个骑着扫帚的女巫从钟上面的小门出来，发出像猫头鹰一样的叫声。
"是猫头鹰一样的叫声？"拉塞亚似乎有点意外地追问道。
"是啊，就跟林子里的的那头灰羽毛的猫头鹰叫的一样！"
"哟嗬，像猫头鹰一样叫的女巫~"
听出拉塞亚口气中明显的揶揄，布兰切有些气恼，不由得忘了之前刚得到的帮助，反讥道："是哦，既然连厚脸皮的撒谎的精灵都有，女巫像猫头鹰一样叫也很正常！"
拉塞亚深深地看了布兰切一眼，慢慢地嘴角弯起让人心神荡漾的弧度。
"你说得对，其实精灵也和人类一样，有嫉妒，有仇恨，有毁灭，黑暗的一面一点也不比人少。"
只随口一句却引来莫名其妙的话，这让布兰切有些困惑。
听不懂大人间深奥的对话的托托急切地摇晃着拉塞亚的手臂。
"昨天拉塞亚讲的精灵故事还有没讲完呢，今天也讲吧！"
"可以啊。不过现在先让我把布尔制造的充满神奇与想象的物件看完好吗？说实话，布尔，你做的女巫我很喜欢，我没想到你对钟表也这么在行。"
诚挚地向布兰切点了一下头后，拉塞亚跟着托托看起了下一件东西。
迷惑于拉塞亚像四月的天气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布兰切陷入了沉思。从昨天出现开始，这个男人就有意要让他的身周充满谜团，他顺着托托的话编的精灵故事，他在自己面前露出妖怪一样的诡异眼睛，他对待想要接近他的人若即若离，他对自己时而玩弄时而诚恳......这一切都像是迷雾挡住了布兰切，让他看不透也猜不透这个男人真实的一面。
要看透他的用心可能真的需要魔法师一样的法力才行吧......
在心底发出无谓的叹息，布兰切用目光追逐着那个被垂下来的黑发半掩住的俊俏的容颜。自从发生了被苏珊羞辱的事件后，布兰切对自己也有了一些更深入的了解。喜欢在木器上描绘美丽花纹的他对美丽的容貌也是相当没有抵抗力，当初对苏珊的迷恋也是因为她有一张既纯真又美艳的脸，就像名画师笔下的圣母，既有让人不可触及的圣洁又有诱惑性的妖娆，强烈的反差所铸就的美是最让人无法抵挡的。可是苏珊的那份纯真随着她年龄的渐长也快被她越发世俗的思想给消磨殆尽了，在其他人眼里依然风姿绰约的她在布兰切心中早已失去了崇拜的价值。就在这时，布兰切才认清自己对苏珊所抱的感情绝对不是恋情，那只是对好像艺术品一样的容颜的纯艺术的迷恋，归根结底，布兰切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中毒者。
此时，布兰切追逐的眼神里也有了某种痴迷，是被那双因角度不同而变幻着光彩的眼睛所迷。金褐色的像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时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又带点猫类的狡诈，可是当它突然睁大定定地注视某处时，又让人觉得威严不可侵犯。
这么说起来，即使没有纵长的瞳孔，这人也十足地像个大猫。
正想着奇怪的事，突然和那双奇怪的眼睛对上了，布兰切吓了一大跳，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觉得这个猫儿像我吗？"
"啊？"
布兰切又仓促地回过了头，面对他的拉塞亚手里拿着一个木刻的猫玩具，这是布兰切受人所托为其孙儿做的玩具，为了逼真，他特意嵌上了黄褐色的玻璃眼球。此时被拉塞亚这样突然一问，恰好又是在自己正想着他是个大猫时，布兰切不禁有些狼狈。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拉塞亚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竟哑然了。
"我看看！"
托托抓过了猫玩具，认真地看了看，又看看拉塞亚。
"嗯！真的好像耶！可是拉塞亚的眼睛还要漂亮得多呢！布尔，也给我做一个吧，要和拉塞亚一样的眼睛的猫猫！"
"行啊，那我就不忙着做城堡啰。"
并不想再动手做一个和自己还防范着的男人（妖怪？）的眼睛一样的猫儿，布兰切故意这样说道。
果然，托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城堡是布兰切去年冬天时开始为托托做的模型，因为只能在工作之余抽空做，所以进度一直缓慢。现在城堡的主楼部分已初见规模，但要赶在托托下个月生日前完成还需要努力。
"什么样的城堡，我也想看看。"
拉塞亚插话道。还在城堡和猫儿之间犹豫的托托连忙拽着她到了一个大柜子前。打开柜门，里面放着的城堡的塔楼露了出来。
"纳，就是这个，这还只是一部分，布尔说等做完了再给我看全部。"
只是这一部分就已经精巧得让人惊叹了，那些重叠的瓦片，那些可以活动的窗户，还有塔内旋转的楼梯都纤毫毕见。
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的拉塞亚突然低低地叹息，"巴斯城堡......"
布兰切为之一愣。的确，这是模仿圣马洛的巴斯城堡而做，是布兰切照着一个过路的商人送给他的画做出来的。因为塔楼是画中描绘得最细的部分，所以布兰切也做得最轻松，其他部分则要靠想象才能完成，所以进度也快不起来。
"你见过那城堡？"
想象这个男人曾站在某处眺望那座壮丽的城堡的样子，布兰切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奇妙的画卷。
是中古时期那种古典般的昏黄的天空，站在山坡上的男子穿着远游贵族一般的深色的华丽外套，他的身后是不安吐息的骏马，他俯视的尽头，城堡正镀上夕阳的余辉，奢华却又颓废。
啊，好像走神过头了......
布兰切努力从幻梦中挣脱出来，可是被他追问的男子却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头也没有转动一下。

第 6 章

从作坊出来，托托说想去看望他生病的好朋友苏利，于是布兰切和拉塞亚又陪着他去了村东头。苏利是皮特罗老爹的外孙，他母亲以下还有四个未出嫁的姐妹。拉塞亚的出现显然引起了这些年轻女子的极大热情，她们几乎可是称得上是霸占一般地围着拉塞亚不放。
托托跑到楼上和他同龄的苏利说悄悄话去了，布兰切无事可作，又不想乏味地呆在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客厅看拉塞亚如何左右逢缘，于是他出了后门，来到了老爹的后院，正坐在一个削平了的树桩上的老爹向他招了招手。
"你那个表兄很受欢迎啊。"
"唉。"
布兰切暧昧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在老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已经记不得你姑妈的样子了，不过你们家除了你个个都很漂亮，这孩子长得这么出众也是理所应当的。"
老爹的话让布兰切有些不自在，平凡的相貌加上平凡的人生已经是他的标签了，但听到虽不是恶意的与自家人作比较的评论，总让他觉得好像自己与父母与托托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我长得是有点抱歉，可是......"
"可是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孩子，认真，踏实，勤快，待人诚恳，现在村里要找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孩子已经很难了。"
老爹爬满细纹的眼睛伤感地笑了起来。
"如果可能我真想有你这样的儿子。可是大概我还不够虔诚吧，上帝只给了我五个头脑简单整天只想着漂亮男人的傻女儿。"
"老爹不要那么说，其实你的女儿们都很出色，真的。"
布兰切安慰的话并没有得到老爹的认同，老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道："这些女儿中我最喜欢的是西里尔，本想把她说给你做你的妻子，可是那孩子心性太高，不会安分下来做一个贤妻良母，所以只得作罢......"
老爹提到西里尔，布兰切不禁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坐在拉塞亚身旁几乎要靠上去的女孩那双闪亮的眼睛充满了渴望。那个女孩就是西里尔。
从把拉塞亚当作亲戚引见给村里人起，这个男人对女性的诱惑力就像是在施展魔法一样，除了那个另类的维吉，布兰切还没有看到第二个女人无视他的魅力。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自己的村子里像狂风肆虐一般搅乱每个女人的心，这样真的没事吗？
当他有一天突然消失了，那些被情欲之火烧得失去理智的女人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吧？见鬼！我可不想背上这个黑锅！
想着自己心事的布兰切一不留神差点错过了老爹的话。
""......我觉得那女孩很适合你，要不要找个时间见上一面？"
"老爹说谁呀？"
"就是邻村的赛蓝，或许你见过，那女孩手脚勤快，人也乖巧，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听老爹这么一形容，布兰切也有了个模糊的印象，可是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个心思，一心只想赚钱养家的他还没有做好谈一场恋爱的准备。
"老爹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
"什么嘛，孩子，我在你这个岁数时已经生下第一个孩子了，如果你看不上那女孩老爹可以帮你再找。"
"不是那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正被追问，后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布尔，我们该走了。"
"哦，知道了。"
布兰切和老爹道了别，向那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男子走去，男子的身边并没有老爹的女儿，这让布兰切有点意外。
"托托下来了吗？"
"我在这里。"小人儿从拉塞亚的身后窜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布兰切的怀里。"布尔，我们去后山玩吧，就我们和拉塞亚。"
布兰切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噘着嘴的托托，"你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是跟苏利吵嘴了吗？"
"才不是呢！"孩子有些生气地瞪了一眼身后，"拉塞亚明明是我和布尔的，为什么那些女人反而要赶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