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残————汝蔫

作者:汝蔫  录入:12-23

"他就一直等在门外,少爷什么时候见他,他什么时候走!"好容易把话说完了,林伯战战兢兢的看着江容,片刻就把头低了下去,怎么也不敢看江容此刻的脸色.

须臾,头顶传来江容冰得让人发寒的声音,不怒自威 "是么,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那就让他去等着吧!"
一拂衣袖,江容留给林伯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背影.却让林伯陷入两难之地,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少爷的话不能不听,可是外边等着的可是人家宁王府的小王爷,两边都不能得罪,自己的主子看样子是铁了心了,可自己一个奴才,不听主子的话还能怎么样?
又有一个小厮来问,门外的小王爷该怎么办?林伯头痛了好一阵子,咬咬牙 "让他去等着吧!三餐照时奉上就是了!"总不至于饿着门外那个千娇百贵的,又不至于得罪里面自家主子,唉,怎一个愁自了得!想来门外那人等得不耐烦了自然会离去吧!
想了半天,突然发现那小厮居然还傻乎乎的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来了气. "去去去,看什么呀,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吗!干活去!"
小厮看样子似乎很为难 "可是......"
"可是什么呀,还不去做,这是少爷说的!"林伯气呼呼的看着眼前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小子.
小厮听见是少爷说的,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跑出了饭厅.林伯望着他的背影,又开始头痛了.这日子,自从少爷回来就一直阴沉沉的,什么时候能转好呢?
唉......叹着气,林伯伛偻着腰走出饭厅,真是可怜他这把老骨头,真不知还能在这江府呆几年.

15
原先好好的天气到了下午居然就下起了雨,靡靡雨丝将黛黑的屋檐洗濯得发亮.院子里的芭蕉翠绿翠绿的,配着边上桃红柳绿的,煞是好看.
悬阁窗子上糊着的石青色纱已经被洇湿,星星点点深色的水痕在石青的纱布上留下一道道印记.飘渺的书香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缭绕在暗色的屋子里,没有挂着帘幔的屋子空荡得让人生出几分冷意.潮湿的感觉让江容不自在的蹙起了秀气的双眉.历来是最厌恶这样的天气的,生怕这潮湿的空气引得阁里的书发霉,好在离夏季也不远了.到时候该是开阁晒书的日子了.
雨一刻不歇的下着,看样子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了.屋檐上的水滴滴落在下面松垮的泥地里,一下就没了.偶尔有水滴在地上的圆润的石块上,轻轻的有着些微的声响,亢长反复的响着,滴答滴答.
远处的月洞门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隐约可见,过了那月洞门,是江容最喜欢的小花园,栽满了形形色色的花呀树的,原是没名字的,江容七八岁的时候,忽然来了兴致,非得将那小园子起个名字.
家里人拗不过,也就由了他,才起了名.叫 "云雾川"如今那匾还在月洞门上挂着,只是年代久远,早已经是模糊了.也没有人晓得这园子原来还有这么段典故.
靠近窗边的削瘦身影,一袭藕荷色袍子,罩着月白纱罩衫,及腰青丝松松的用紫玉簪子挽起,白皙冰凉的指尖隐在藕荷色绣云纹的袖子里.呆楞楞的凝视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隐约的在心里出现一点一滴的感动.那烟雾中的一片朦胧,拢着淡淡然的轻愁.愁看这流年似水不留停,何时始得安宁漾心间.这悬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虽说是外人看着光彩,这飞檐走壁,这檐垂玉片,花系金铃,这锦衣玉食,谁知道这背后的难处?
唉......这些事情,不想也罢!转身回了书案,盯着眼前的书卷,心思却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想起了和离游在一起的日子,那个春日,那个雨天,脸倏的红得不行.勉强喝了口茶水才压下了心中的绮想.
书童在门外敲了门,惊醒了江容,一身冷汗的看着那扇门,象是想把门盯穿一样.半晌才想起有人在外边敲门.定了定神,说出的话都是沙哑和疲惫的 "谁在外边?"
"回少爷,是娘娘派人来请你入宫!"
猛然一震,神志在瞬间清醒了不少,姐姐自从嫁入宫中,这两年是鲜少有信.怎的一来了信就是宣他入宫.想自己并无功名在身,又何来此事?
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江容又恢复了平常清冷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的看了眼几乎浑身湿透的书童 "娘娘是送了信来的?"
书童看了眼江容,慌忙的底下了头 "不是,是宫里的公公亲自来的!"
江容诧异的挑了挑俊秀的眉 ,不可思议的惊叫了一声 "什么,是宫里来人了么?"
接着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镇定下来 "你先下去吧,告诉公公,我就来!"
眼看着书童消失在自己的眼界中,回身整了整衣衫,看着林伯在不远处撑着伞过来,到了面前,江容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呵斥道 "怎么不让别的小厮来,平白的等了这许多时候!"林伯笑着答道 "因为怕少爷不去,多派了人怕扰了少爷清净!"
"胡说!"江容一张口,转眼想到了自己平常的性子,知是林伯顾及自己的性子,耐下了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扶着林伯的肩去了正厅.
两人行至正厅,那公公早就已经是等得不耐烦了.正一脸不耐的想责问一边站着的下人,瞥见江容扶着林伯的肩正从雨中走来,立刻做出一副笑脸.
待江容到了面前,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奴才见过江公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江容一扬手,笑着打招呼 "这位公公辛苦了,山亭因有事耽搁了,累公公多等了!"
话是说得客气,脸上倒是一点歉意都没有.那公公嘀咕着,难怪宫里面随娘娘来的人都说,这江家的少爷最是难讨好,脾气又大的可以,此次出来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好差事,却被宫里资格老的公公警告说,这江家的少爷,说话冷着呢,你这次去,他见不见你都是个问题呢!
他这一路来,都是在思考这问题,这江少爷再怎么着,难道连皇宫里派去的人都不见么?平日在宫里,也不见娘娘有说起这个弟弟.今日里竟是急着要宣进宫来了.
江容独自在椅子上坐定了,接过下人递上的茶,竟是看也不看公公一眼.连个座位都没让人给,那公公表面上笑着,心里却早已经是骂了千万遍 .好容易江容喝了茶,终于有了兴致来问一问. "这位公公,不知此次来此,有何贵干?"
公公正站得心下懊恼 猛听见江容问话,少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 回江少爷的话,是皇后娘娘想请少爷去宫里住两天!特派了奴才来请!"
"不去!"江容干脆的扔出了一句话.听见的林伯偷偷的看了江容一眼,又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听懂的公公,心中一阵可怜,可怜了这个千里迢迢来传话的公公了!唉......心里虽然是这么想,脸上是半点都不敢露出来的,照样是恭恭敬敬低头垂手站在一边.
公公楞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几乎不敢置信的瞪着江容,他大概是没有料到江容就这样一点余地都不留的拒绝了.毕竟是皇后的邀请呀!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江容和姐姐的关系一向来都不是很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因为在表面上这姐弟俩真是称得上亲密无间了!
江容并不管公公惊讶的样子,扔下了茶盏就往外走,林伯见状赶紧撑了伞等在了门外,江容大步的走过公公的身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走了出去.心里却闷闷的,本来就是想好要拒绝的,其实让府中的下人们去说了就可以,又何苦自己顶着这湿漉漉的天气亲自走这一遭呢?难道是这日子真的是过的心烦么?看着别人这样心里倒也是能畅快一阵子了!
公公傻傻的看这江容那藕荷色的身影消失在面前,还是想不起来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回去和皇后娘娘交差呀!
苦恼的走出江府大门的时候,却惊讶的看见宁王府的小王爷居然狼狈的蜷缩在江府的大门角落里,刚才进去的时候倒是没看见,这会儿看见了,见小王爷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也不去多惹麻烦,钻进门外等着的青布小轿里,现在他该烦恼的是,怎样把江容的拒绝去恢复给娘娘!
雨照旧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半点也见不得要停的样势,江府古老的屋檐下挂着的铜制风铃丁零当啷的响个不停,隐约中透着不祥的预兆.暗下来的天色中,江府门前的大红色纱制七彩琉璃灯亮了起来,猩红猩红的,在夜色中透出几分诡异的五彩光线!风雨飘摇中的悬阁,可还经得起那万千的狂风大浪?

16
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晚,江容居住的寻春小筑外边的青石路被洗濯得有如美玉一般,荧荧地在清晨的晨曦中散发着耀眼的光泽.湿润的空气中到处飘散着佛手丁香的香味.那是江容最喜欢的.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
儿时爹爹曾经握着江容绵软的小手,一字一句的念给了他听.江容记住的只有那句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当时还被爹爹笑了好一阵子,说是小小年纪就尽记这些诗句,将来,不知是怎样的一个风流人物呢!只是现今大了,倒是不喜欢这些诗句了,总道是太伤春悲秋了些!
青纱橱内牙床上,帘帐轻垂,书童端了铜盆悄悄进了来.见床上没有动静,只当是没有醒.放下了铜盆,又悄悄退了出去.灰蒙蒙的室内,只有那帘缦轻飘飘的动了几下.
须臾,一阵轻微的咳声自薄薄的帘帐内飘出,隐隐被压抑着.帐内,江容面白如纸,黑缎一样的青丝零落的披散在肩头,越发的衬托出那脸白的吓人,身子不停的抖动着, 冰凉的手指紧紧的捂着没有血色的唇,轻细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刺耳,苍白的脸硬生生的被抹上不自然的嫣红.
好容易止了咳,身上的月白软缎亵衣早是被汗濡湿了近半,难受的拉了拉身上湿粘的亵衣,不耐的蹙起了细致的眉,却又不想让下人知道,少不得强自撑着身子,换下了亵衣.将湿透的月白软缎亵衣扔在一边的竹蹋上,懒懒的歪倒在牙床上,身上已是没了半丝力气,软着身子躺着,看着顶上水墨画白绫帐子微微动着,懒懒的闭上了眼.
近日来每日清晨醒来总是要这样的咳一阵子,也不知究竟是甚原因,又懒怠去唤大夫.竟就这样子拖着,只是那贴身小厮看见了湿透的亵衣,多嘴问了句,险些被江容掌嘴.自那以后,也无人敢多嘴.因此这府中上下,竟没有多少人知道江容这些日子竟是病了!
正自烦闷,又心下不宁.起身走至外间,却见天光大亮,怕是将近晌午.唤了书童进来更衣,梳洗一番.顺便让了书童将那亵衣暗暗的拿了下去洗了,嘱咐了不许叫管家知道.这才放了心.
出了寻春小筑,一路上,皆是飘荡着佛手丁香的香味.一路赏玩着,路过小花园的月洞门时,又是照旧的朝那斑驳的匾上看了一眼,漆黑的匾上的清漆早已经脱落了,零零落落的只剩下星点的清漆还粘在匾上,云雾川三个字也是被雨水冲刷干净,压根不留半点痕迹.儿时的记忆却又一次涌上了心间.
明媚的春日里,欢快的自己,娇笑的姐姐,慈爱的爹娘,佛手丁香的香味儿烟样飘渺的簇拥着那紫色白色的重重叠叠的花影,似乎那儿时欢快的记忆都是在层层淡紫色和白色的花影中交叠而成.伴着浓郁的花香,交织成美好而又遥远的回忆.
云雾川,云雾川,真真是如云如雾一般.只是在自己的脑海中存在了!
那花园里原还有着许多的垂丝丁香的,只是在姐姐出嫁前都被砍了,一大片的树被砍倒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惹的江容心疼不已.一朵朵白红相交的垂丝丁香花凋落在冰冷的地上,都叫那些卤莽的人践踏了去.然而,平日里最喜欢垂丝丁香的姐姐却没有出来,任由那片丁香树被人砍了,运出去.原先密集的花园里蓦然的多出了一大块的空地,只剩下佛手丁香孤零零的在一边独自开着,看着这花开花谢,姐姐直到出嫁那天,都没有再说起那片曾经美丽的丁香林.
着迷一般的,江容跨进了小花园,原先的空地江容让人挖了个小池塘,栽了些荷花莲花之类,夏日的时候在池塘边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很,早已经是记不得垂丝丁香的样子了,只记得那香味儿幽幽的就象儿时娘亲身上熏过的衣料上那阵淡淡的香味,一样只在江容的记忆里存在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绝望的责问似乎还是响彻在江容的耳中.在满眼白色红色缤纷的垂丝丁香林中,江容看见一袭淡绿色衣裙的姐姐在丁香林中哀哀哭泣,不甘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晰,直到现在还是能刺痛江容的心.
只因那女子不能登楼的祖训,姐姐虽是才高八斗却也无可奈何,别人都以为她嫁给了皇上是无上的荣耀,却不知道姐姐心里的不甘,心里的恨!书楼,更是魂一样牵拌着姐姐的心.人虽在宫里,心却是在这悬阁.魂牵梦萦,在这悬阁的万千书册中.
只因姐姐,是女人,而女人,是上不得书楼的!
在江容接掌书楼的时候,江容看见了姐姐期待的眼神,可是最后江容做出的决定,让姐姐永远的失去了登上书楼的机会,江容永远都记得姐姐那个时候绝望和怨恨的眼神!江容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姐姐恨自己,江容知道,可是现在想起当初的决定,江容,却不后悔!如果时间能倒回去从来一次,江容依旧是会做出那个决定,依旧会拿起那支笔,写下那笔会令姐姐心碎绝望怨恨的决定!

17
那是江容平生第一次,觉得七尺羊毫竟有千钧重,沉甸甸的压在了心上,连灵魂都为之颤抖.浓墨重彩渲染开来,铺就了一条怎样的道路?
苍天啊,不是他江容没有识见,不是他江容过于无情,这悬阁,是藏书楼.他只是一介藏书人,他能做的,只能守护着这一楼的书.尊祖训,读书难,藏书更难,藏书久而不散,更是难上加难.对于书楼来说,少一个人上去,就少了一份危险.
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更不能去后悔.
佛手丁香的香味儿幽幽的,荡漾在风中,远处的悬阁乌黑的屋顶闪耀着,刺痛了江容的眼.微微的眯起了眼,看向了悬阁.那个书香飘渺的梦啊,那万千本书里的灵魂呵......
书童急急的跑了来,气喘吁吁的打断了江容的冥想.转头看了看书童,竟是脸色煞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惊吓至此.
"何事这般慌张?"江容幽幽的叹了口气,从那飘渺的书香中回过了神.
书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看江容的脸色有多难看,张口就急切的说着 "少爷,那宁王府的小王爷昏倒在咱们门前了,管家怕出事,派小的来问少爷,该怎么办才好?"
江容脸上的神情猛然僵住 "林伯现在在哪里?"
书童指了指府门的方向 "在门口侯着呢,说是怕有个万一,也好有个照料."
江容微蹙着眉头,沉吟了一小会,终于还是向正门走去.撇下了书童一个人还楞楞的站在原地.
江容走到正门的时候,林伯已经是指派了人将竹蹋搬了出来,正指挥着人把小王爷往蹋上放,蓦然见到了江容走过来.忙走上前来,行了礼,又见江容脸色不善的样子,忙低了头解释 "少爷,老奴怕会出什么意外,才......"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江容制止了.淡淡的扫了一眼在竹蹋上脸色苍白的李誉. "请大夫了么?"
林伯一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还没呢,这就派人去请?"说着,偷偷的瞥了眼江容的反应,见江容没什么反应,才大着胆子吩咐站在边上的小孩儿 "小全,快去仁和堂请大夫来!"那小孩儿机灵的应了,一溜烟的出了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江容叹了口气 "林伯,把人送到凝卉院去吧,大夫来了,就让大夫直接去看,要抓什么药,就让他们去抓,等稍微好些了,派人去宁王府说一声!"
林伯一一听了,转身派了下人立刻去办了.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安宁下来,却见江容还是站在一边,只当是还有什么事,刚想问,却见江容朝自己这边看来. "你跟我来."
林伯一边应着,一边打发了人去门外看着,要是大夫来了,立刻就让人带去凝卉院.见事情都安排好了,才跟着江容到了寻春小筑.
心神忐忑的跟在江容身后,也不知道江容究竟是要做什么,又不好问,只能眼巴巴的跟着.
好容易到了寻春小筑,江容方才劳了半天神,早上到现在都滴水未进,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得很,可又不太想吃东西,只觉得浑身乏力,进了屋就在小花厅的竹蹋边躺了下来,吃力的指了指边上的圆凳,示意林伯坐下来.终是熬不住,闭了眼小憩了一会儿.林伯见江容闭了眼,神色也不太好,心里担心,却又不好问出来.悄悄的在凳子上坐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很,只有江容细微的呼吸在屋子里轻飘飘的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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