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金色天空————魔王下蛋

零

[是的，我戒毒了。很难以置信吗？......（笑）
我正在度假。这边天气很好。最近写了点歌......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肮脏，潮湿，阴暗。一开始就是这里，而他也好像并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似的。没有。他一直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
也许不算看。有时他甚至连自己的眼球都他妈感觉不到。但不是今天。今天是他的脚。当他扶着墙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又忘了自己站起来要干什么。大概是因为那边透进来的一线亮光吧。讨厌那光，它莫名其妙的叫人烦心。熄了它吧。他没头没脑的想着。熄了它，让它再也不要出现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一身臭气，好像阴沟老鼠一样。为什么在意这种事呢？变成了有钱人吗？曾经是敌人的家伙......衬衫是名牌的，扔了它，扔了它。他的手抬了一下，非常的疲惫，就又放下了。不愿意动，就在这里也是很好的。
但一开始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想，身体太软，忍不住向下滑去了。站不住。而且他到底是要站着干什么呢？一开始觉得是会好起来的。慢慢地，却是确实地好起来。于是坐下了。灰尘一下都惊醒了似的被扬起来，一点一点再落下去。
一开始时他是趴在堆成小山的包装箱上干呕，想把自己残存那一点点心脏吐出来。奇怪的幻觉啊。食道里不断好像有东西上涌，但是其实又什么也没有。没有。但我应该怎么办？我能干什么呢？真的去戒毒吗？......没有用。不会好起来的，什么也......他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他呆在这里就好像在家一样。他简直属于这里。只能永远地这么坐着罢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其实没什么痛苦。他们是怎么说的？......绝望？......真是他妈的笑话。
只是有一点麻木的感觉罢了。他觉得自己正包裹在一条温暖而甜蜜的流沙河里，就要沉下去了。真好。真好。

天空就好像是蜂蜜和金子做成的。

一


两人从那幢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在自行车棚那边还跟保安吵了一小架，那家伙不停地唠叨"非业主不可以在这里停车"，仿佛车位有多宝贵似的。其实现在哪里还有人骑车呢？整个棚子长满了杂草，几乎就是空的。Vince把比萨店给他那辆红白色的车推出来。它跟他的制服看起来很配，只是都不很干净了。他把放食物的箱子挂在了前面，让Neil坐在后座上。
Neil是他的儿子。虽然他并没有跟那个女的结婚，说是私生子却也不太恰当。因为这个儿子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怀上了的。当然，他跟那个女孩关系本来就并不是很认真，玩玩而已。后来当然散了。孩子却还是生了下来。现在他们说好，他跟妈妈过两个礼拜，跟爸爸过两个礼拜。听起来这似乎对孩子不太好，但他们都觉得舍不得他。虽然是这样，Vince觉得他恐怕也是迟早要放弃的。Neil跟他的母亲会好一点，他想。因为她家里起码还有那么一点资产。而他呢，唉，只是到处做兼职的穷家伙罢了。而且她毕竟是女孩子，虽然年轻了一些，恐怕也比较会带小孩吧。而Vince虽说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他，但他跟他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
今天他该把他送回母亲那里了。在人行道上，Vince推着自行车，过马路之前他先把Neil扶上去，一再叮嘱他要抓紧，自己才跨了上车。这个小城市实在不大，他也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一年以前他就开始去给人送Pizza，每逢周二，周四，周六，从不间断。其他的工作他也有干过，什么电话推销员啦，酒保啦，行李生啦......什么都有。电话推销曾经是挺舒服的，薪酬也不低。但自从Tommy那个混蛋那天一气之下把他们唯一的电话摔了之后，这个工作就只好泡汤了。现在他在游乐场里卖爆米花和棉花糖，根据规定得穿兔子装，毛茸茸的，眼睛前面用一块网遮住。夏天的时候实在是苦不堪言。幸好，他心想，秋天已经快来啦。
今天也像平常一样。Vince默默的骑着车，小孩在后面。他们都一言不发。可是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骑快了一点。四周街上，霓虹灯都亮起来。Neil觉得有一点头晕了，抓着他的衣服。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Vince心想。是的，再过一个星期就是Neil的生日了......他的七岁生日。他恍惚的想着，时间过的真快呀。他得给他买礼物。最近手头又似乎有点紧......买些什么好呢？他本想转过头去问他，犹豫了一会，又没有开口。到底还是给他个惊喜好些。可是男孩子的话，会想要什么？他咬着嘴唇，努力回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突然想到，有一次在她家的时候，他看到小男孩很专注的看着电视。上面放的是某个新乐队的MV......他会跟自己当年一样喜欢音乐吗？毕竟是他的儿子呢。他笑起来。那么，光是唱片的话，Tommy简直太多了，因为他是卖盗版CD的。但这样也未免太寒酸了吧......他使劲的想着。哎呀。然后想到他肯定会想要一把电吉他。可是又太贵了......实在实在是太贵了。
他就这么发着愁。然后到了通往她家房子的那条路，那前面有一小段是下坡的，四周种满了灌木。他突然有了个小小的主意。
"嘿！"
Vince把双手慢慢从车把松开，搁到脑后，身子慢慢也直立起来。他仿佛听见后面的孩子轻轻惊叹了一声，心里很是得意。其实他本来也并不是很有把握的，因为这是他还在学生年代的把戏，不敢肯定自己还会不会。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还能做的很漂亮，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起来。
拐个小弯也可以光用脚，而且拐得很漂亮。可是一转弯，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站在门口，手叉着腰，对他怒目而视的样子。心里一慌，动作不禁也有点慌乱起来。他赶紧扶好，总算勉强保持了平衡，在她面前停下。可是刹车刹得太猛了，Neil在后座震了一下，摔到了地上。
"好吧......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的说，伸手想去扶他。女人已经把他拉开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
他心里一阵懊丧，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Neil一声不响的起来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没事。我没事。"
他这么说。Vince似乎松了一口气。女人狠狠瞪他一眼，神色才渐渐柔和下来。
"还是那个老样子......"她轻轻摇了摇头，"光是你也就算了，Neil也坐在后面的呀。那么危险，出了事情怎么办？"
他只好抓抓头发，很抱歉地笑一下。小男孩却看着他，也偷偷笑了，眨眨眼睛。他一下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他自己也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才二十四岁而已，充其量还是个大孩子。可是这个跟他同年的人，已经可以被称作女人了......变了好多。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感叹着。想起那个会把头发染成粉色的、年轻而疯狂的女学生，似乎还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们跟着她走进了屋里。
"Vince，你还没吃饭的吧？"
她这么问道，穿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男孩子坐在了沙发上。Vince还站着，听见她的问题才猛然想起来，自己从中午十二点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下肚了。现在......他看了看电子钟，六点五十五。
"......我特准你跟我们一块儿。"
大概是饿过头了，他本来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听到微波炉的"滴滴"声，仿佛同时也听见自己的胃在哀鸣似的。但他忽视了它。时间已经太晚了，Tommy肯定很心急。虽然他知道他今天要去送孩子......而且，他应该会去家对面的Danny's给他买点吃的。他不会忘记的。这么想着的时候，Vince禁不住轻轻微笑起来。
"不，不用了。"他说，"我得赶着回去。"
女人挑高了眉毛，没说什么话。准备要走的时候，她才说："喂，下礼拜六过来吧。开派对。"
派对吗？......他突然有点想哭。那种有点心酸的感觉。
"......好吧。"

回家之前他得赶回Pizza店送自行车，而且并不顺路。在更衣室里他把制服换了下来，穿上一件很普通的白T恤和他唯一的白色牛仔裤。他审视着镜里的自己。
仍然是年轻的脸，岁月并没有在其上留下印迹，只是显得有点疲倦罢了。眼睛是巧克力一样的棕色，衬着深色的睫毛显出温暖的样子。稍长的头发披到肩上，纯金般非常耀眼，浅得甚至有点不自然，跟浅褐色的皮肤形成了令人愉悦的对比。
他叹了叹气。他特别的喜欢白色，手头宽裕的时候他有一次去把头发漂得很浅很浅，特好看。现在呢，深色的头发又长出来了。而且他只好听任它这样。现在要他再去付钱漂一次，那实在是太奢侈啦。
Vince从更衣室出来，向外面的公车站走去。他遇见了一个同事，对方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嗨，Vinny，"他说，"今天过得怎样？"
"老样子呗，"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还是没看见有钱的美少女。"
那人和他同时笑起来。Vince一直以来都开玩笑说，现在他生活的目标就是找一个小富婆然后马上结婚。因为--嗨，伙计，你有见过70岁的Pizza Boy吗？说是这么说，可是他还是一直没找到那个"幸运"的女孩子。显然他似乎是有点太挑剔了。可是没关系，他还这么年轻呢。尤其是看起来，比一个孩子也大不了多少。
"啊，我的车来了。"
他跟同事道了别，挤了上车。跟平常一样很多人。空气很差，又热的要命。可是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塞车。从这里坐车回家，不塞的话二十分钟，塞得厉害就很难说了。他又并没有戴表。刚刚摔了一只，是高中最后一年退学以前一个暗恋他的女孩送的，整个玻璃面裂开，掉了下来。
他看着窗外。天空已经有了夜晚的颜色。安慰着自己"秋天来了嘛，天黑也变早了"，还是着急起来。车每停下一次，都好像要待好几年似的。
好不容易到站，天也完全黑了。恐怕起码有八点了吧。他走到路边的小卖部问了问。
"八点半差一点儿。"
哎呀，糟糕。他想。从这里走回去还要起码五分钟呢。虽然并不算很长的时间......
他还是决定抄近道。这样就能省下三分钟来。

所谓近道，其实是楼房之间一条窄长的小巷。连白天也很暗，夜里他通常是不会走这里的。但今天他已经决定了。他往里面探了探头。
"真的好黑呀。"
但他又并不是女孩子，不会怕黑的。地面还是基本能看见，堆满了垃圾和纸皮箱子。他小心翼翼的行走着，心里继续想着一些问题。现在他主要的问题还是给男孩买生日礼物。真的，到底要怎么样呢？......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回去再跟Tom商量一下吧，他这么想，叹了口气。
出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一件很软的东西。
"什......"
......然后借着月亮，他渐渐看清了。
那是个人。
一开始简直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但出于某种奇异的胆量，他慢慢平静下来，轻轻蹲下去。他试了试他的呼吸和脉搏。
还活着。
他叹口气，又看见那人的手臂内侧青了很大的一块，周围还有血渍。肯定是个瘾君子，因为OD而昏过去了。
然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很轻很轻地把那人的身体翻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裤兜。不出所料，是鼓着的。他飞快的把钱包拿出来。虽然他自从高中退出了那些帮派以后就很少偷东西了。偷一个几乎死掉的人的东西肯定难不倒他。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一点愧疚。他告诉自己，这种人有了钱也会去买毒品的，还不如捐出来给他的儿子买点生日礼物呢。而且他拿了钱之后，就会去找最近的公共电话亭叫救护车。他不会死的。Vince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是没有用。他打开钱包，里面竟然一点现金都没有。没有。这个人连零钱也不带。那里面只有身份证和信用卡那一类的东西。他失望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又看了看他，准备去找电话。这个时候发现他脸上居然架着一副墨镜。......在这种地方都戴墨镜，真奇怪的家伙。Vince心想。出于一种孩子气的心理，他把那墨镜摘下来。然后突然觉得这家伙看着有点面熟。在哪里见过呢？......
他努力的回想着，并不觉得自己的熟人里有这么一号人。可是的确又真的见过。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见了"前世的恋人"什么的，才想起来去看看他的身份证。
只看了一眼他就想起那是谁了。

身份证上的照片里，这人似乎还要年轻一点。当然，眼睛也睁着，挑着眉毛不屑似的笑，只勾起来一边嘴角。姓名栏是Nikki Sixx。
这么装腔作势的奇怪名字。
他就是那个新摇滚乐队的贝斯手。

二


"......别修了。"
那一天烈日炎炎，地面都几乎要被烤化。Tommy蹲在他的有蓬货车里，右手抓着一罐估摸已经接近沸点的啤酒。众所周知，热啤酒非常难喝，他却还没把它扔掉。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他不确定车底下的人是否听得见，不过即使再大声一点他也不一定听得见。搞不好他闷在那儿早就中暑了。
"别修了，你修不好的。"
他又说了一遍，大声了一点，然后看见Vince从车底出来。他抹着额头上的汗，嘴里咕噜咕噜地骂着。
"Fuck。Fuck。"
Tommy说："是谁说自己一定修得好的？"
他看见Vince很生动地撇撇嘴，并没有一点中暑的样子。
"你的车太破，我以前给女朋友修的都是280Z。这不怪我。"
然后他坐到Tommy旁边，晃悠着腿发了一会呆。Tom转过来看他。汗湿的金发和侧面的轮廓，还有短裤下面的小腿。过了一会，他又转回去，伸手在裤兜里摸香烟。
"......我们现在怎么办？"
问了也是白问，不过还是要问。他把烟点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嗯，你要不要？"
"你明知道我不抽烟。"Vince作出嫌恶的表情，然后侧着头想了一会，"......不知道。搭便车吗？"
然后补充一句："搭便车也不是现在......妈的，热死了。"
这也是废话。他翻过身来，爬到车里面去。其实里面更热。闷得要命，还有一股叫人说不出来的味道。Vince倒在一堆脏衣服的上面，脸也埋着，不愿意动。他把身体紧紧地蜷起来，膝盖贴在胸口上。
"......Vince。"
Tommy在外面叫了一声，他没答应。他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哐啷"一声，估计是终于把手里的啤酒罐扔了。又过了一会，感到车晃了晃。他爬了进来。Vince没有抬头，感觉到一只手放在自己赤裸的背上。
"......其实我们到底干什么要去那个城市？"
他的脸埋在那里面说，声音被蒙着，听起来嗡嗡嗡的。
"我不知道。"Tommy耸耸肩膀，"干什么不去呢？"
他说的是，反正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的。没说出来，可都知道。Vince翻个身，脸朝着天花板。
继续发呆，一直过了不知道多久。
"......我好无聊。"
他说这话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很可怜似的。Tommy摇摇头。然后他看见Vince手一撑，坐了起来。
车里面很暗，他的眼睛却好像亮晶晶的。Vince像所有的好兄弟一样把一只胳臂搭在他肩上，用力拍着他的背。
"别。......热。"
他还没说完呢，就感到Vince的呼吸拂在他脸上。他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近吗？......然后他看见他眼睛闭着。他已经在吻着他了，却是非常天真地，只是滚烫的嘴唇轻轻贴着，像个在玩耍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