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午夜兰花

洛琨比洛瑜晚了三天赶来，赶到的时候，他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眼睛血红，脸色铁青，没有休息就直接冲到了我的房间里。
红叶你怎么样了？洛琨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而这个时候，洛瑜正在我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念书，念的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洛瑜温和地微笑，哥，你来了。
洛琨的眉头锁了起来，没有理他弟弟，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弯腰，低头，拨开我额上的乱发，红叶，你让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
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要睡一下？还是，想继续听洛瑜念诗？听得出他说最后那个选择的时候很艰难。
我想看看你们两个，行吗？
好。他虽然诧异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
我终于可以清楚地看看兄弟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样英俊，一样出色。细细分辨才看得出洛瑜的五官更加精致一点，而洛琨的眉宇间总是有一股英气。弟弟的脸色苍白，笑起来的时候模糊而暧昧，而哥哥总是看起来很健康，笑起来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洛琨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有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在平时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希望的光芒，而洛瑜的眼神却看不出什么东西，也许只有他愿意让别人看到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我轻轻叹了口气，谢谢。我终于可以分清楚你们了。
洛琨笑了，笑容难得的温柔，傻瓜。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对我说，我前世是你的妻？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曾经遇到一个高僧，他对我说我前世有一段的孽缘尚未了结，今世的劫数就在西子湖畔。我偏不信邪，结果真的在西湖畔看到你，我就相信了你就是我的孽缘。我程洛琨活了22岁从未对女子动过心，你是第一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子，但你偏偏不理会我，这不是劫数是什么？
胡扯！我笑了。
随便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今世我不会错过你。洛琨的目光灼灼。
又胡扯！我的脸红了，低下头用眼角偷偷地瞟在一边的洛瑜。洛瑜的眼神又写满了忧伤，他若有若无的微笑了一下，却笑得唇边满是苦涩的味道。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洛琨竟也会如此体贴。
我顺从地点点头，若是他再说出什么话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洛琨向洛瑜使了个眼色，兄弟俩便一同出去了。
我却因为那个眼色而忐忑不安，过了很久才睡去。

第二天，先来看我的人是洛琨。他的脸色比起昨天来好了很多，笑容也出现在脸上。
有没有好些？他轻声温柔的问。
我点点头。虽然这是骗人的，我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几乎连点头都吃力。
而他也宁愿相信这样的谎话，于是笑了笑，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天山看雪莲，或者带你到京城去，好吗？
好。我微笑了一下，洛琨这般温柔贴心和他以前玩劣的样子大相径庭。我忽然发现也很喜欢洛琨，喜欢他笑起来骄傲又天真的样子，喜欢他有些霸道又有些孩子气的眼神。
洛琨看我不说话，以为是我累了，便要离去，临走时还不忘说些安慰和鼓励的话。
不久，洛瑜也来了。
原本看到他来应该是兴奋不已的我，却因为刚才的发现对他并不热情。而他本来就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会管我是不是有精神只是顾自说着想要让我听到的话，昨天，哥问了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说是的。于是哥说，只要你好了，他愿意把你让给我。
只要洛琨一出现，他的话题就永远离不开他的哥哥，虽然他说喜欢我，但是在他心里，洛琨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了喜欢我，我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值得我怎样迷恋。也许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总是希望自己身边会有两个男人，一个对自己百般的好，另一个却不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开始总是会喜欢那个不把自己放在首位的，觉得对自己好的那个浅薄。当原本没有得到的说出了喜欢，却又会觉得他不解风情，而喜欢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那个，觉得他体贴温柔。始终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在比较中得到乐趣。也许是因为无论如何这两个男人都是喜欢自己的吧。
而我现在，面对这样的两个男人，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更加难以选择。
洛瑜也许是察觉了我的走神，你累了吗？哥说，不要让你太累。
我挣扎着问他，若是我和你哥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选我哥。然后冷冷地说，你累了，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一念之间，我在两人之间做出了一个选择，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转了。我一点一点的恢复力气和精神，一点一点的振作起来。
等到我终于基本恢复健康的时候，爹高兴得老泪纵横。
谁说我女儿活不过十八？她终于熬过来了，她选对了。爹对每一个客人都这样说。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爹要成为一个隐士，为什么爹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为什么爹这样宠我宁愿让我变成现在这样冷漠淡然的女子。原来他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判决了死期，原来爹只是要充分利用和我在一起的短暂的十八年。
而我终于选择对了，那个两难的选择终究是对了，我逃过了那个劫数，我以为我可以得到幸福。
爹说，等你病完全好了，就可以和你选的人成亲。你选了哪个？
我说，洛琨，我选了洛琨。
然后我看到洛琨的笑容，温柔得好似江南的屋檐底下流动的风。

终于到了成婚的那一天。
宾客满堂。
我穿着红色的嫁衣，盖着同样红得鲜艳的喜帕，想着洛琨说要让我成为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不由得在嘴角微微漾起笑容。也许所有的新嫁娘都会和我有一样甜蜜而紧张的心情吧。
拜堂。我终于即将成为洛琨的妻。
拜完了天地，就要拜高堂了。还没等我们行礼，洛瑜的声音却冷冷地打断了喜庆的音乐，等一下。哥，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喜欢她，你愿意把她让给我吗？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厅顿时一片寂静。
不要胡闹！程老爷子呵斥道。
爹，你为什么不问问红叶，她究竟爱的是谁呢？洛瑜的声音非常镇定，一贯的胸有成竹。然后他走过来，拉掉了我的头盖，红叶，你说，你究竟想要嫁给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顿时脸色苍白，但还是冷静地说，洛瑜，不要闹了，我选了你哥哥，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不是吗？
你问问自己的心，究竟爱的是谁？他的眼睛久久地盯着我，目光灼灼。
我慌乱地低下头来，艰难地说，是洛琨，不是你。
为什么不敢看我？他试图伸手把我的脸扬起来，却被洛琨挡住。
你闹够了没有？今天不是我受罚的日子，不需要给我这样的惊喜。洛琨的声音冷得刺骨。
哥，你是在怪我吗？洛瑜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收起了所有的锐气。
请你离开。我不希望有人破坏我的婚礼，尤其是你。还有，既然红叶选择了我，我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洛琨的面容严峻得就像寒霜。
那么，我和她之间，你会选择谁呢？洛瑜的语气放得很软，就像是年幼的孩子在撒娇。
洛瑜，你不要这样，她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选择。请你离开，我不想对你出手。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哥。你已经选择了她，你终究还是不在乎我。洛瑜漂亮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当初你说如果我喜欢她，你愿意把她让给我。我以为你在乎我多过她。没想到你还是变心了，在你心里，她比我重要！可是，哥，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你怎么可以背叛你自己呢？我为你做了那么事，你都没有放在心上吗？
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谢你，但是，我不能放弃红叶。对不起，洛瑜。我成了亲以后，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你的啊。洛琨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不一样了。是她，是她抢走了你！洛瑜身形忽然一动，冷不防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往后一拉，我便到了他的怀里。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笑容残酷而绝望。如果我杀了她，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你不要乱来！洛琨的眼睛顿时血红。而爹和程老爷子也站起身来，想要伺机而动，却又不敢轻易动作。
你们谁也不要过来，全部给我出去，不然，我马上就杀了她！洛瑜的语气转为冰凉。所有人，除了洛琨，一个个出去，关上了门。当时的情况，洛瑜的确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只要敢让她受一点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洛瑜的神色又变得忧伤起来，从小到大，你就一直不在乎我。你总是拼了命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每次你一出门，就永远不想回来。你从来不顾我的感受，从来就不会带着我一起出去。可是，我是你的弟弟啊，我们不是一体的吗？后来，我只好在你每次到的地方都安排好事情让你见义勇为，然后再安排人家上门来告状，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你回去，当然我不会舍得让你受伤，所以我每次都会带了证据来救你。我以为，这样你就会感激我，更加在乎我，而爹每次都会罚你在家几个月不准出门，我就会很高兴，这样你就能在我身边了......
你是说，我途中遇到的每件事情都是你安排的？洛琨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前年，被强暴的少女，去年被烧的民宅，今年的镖局，这么多年来丧生的人命，全部都是你安排的？
是的。我为了能够让你多在我身边一些日子，不得不这样做。还要经常花样翻新免得你识破......洛瑜的表情竟然很无辜。
够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所受的伤害？
为什么你永远都是只关心别人而不关心我？小的时候，你就对我说什么要做个大侠，除奸惩恶，行侠仗义。长大了，你总是说要做一个大英雄就要敢于牺牲。为什么要成就一个人的虚名就要牺牲掉他身边的人的幸福？你说做一个侠客为了陌生人可以牺牲自己最亲的人，荒谬！难道侠客身边的人都不是人吗？都不值得被尊重吗？都不值得被珍惜吗？你说啊，你回答我啊，哥！我只是用了我自己的方法来挽留你，我错了吗？
你错了，你怎么会有那么偏激那么邪恶的想法？侠客的牺牲并不是无谓的牺牲，是经过权衡的......
洛琨尚未说完就被洛瑜打断，那些人的牺牲也不是无谓的啊，我也是经过权衡的啊。我邪恶？你不要忘了，我们本是一体的，只是我秉承了你所有的邪念和阴郁。你以为你能有多高尚多伟大，你看看我，你就知道其实你的心和我一样黑暗！
胡说！我怎么会和你一样，把人命当作儿戏，我原以为你只是喜欢让所有人都受你摆布，难怪你会知道内幕，原来全部是你安排的，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些事不都是为了成就你大侠的梦想吗？没有这些事，你怎么成名，怎么成为大侠？侠客的名声本来就是建筑在牺牲和鲜血上的，不是吗？这些是有什么不好？通过这些事，你可以成为一代大侠，而我也可以留你在我身边，我们各得所需，有什么不好？既然你想成为侠客，也愿意牺牲，那就从你的女人开始，好不好？哥。洛瑜的声音竟然还是一贯的温柔。
你敢！洛琨的身形一动，又停止，洛瑜，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
哥，我再问你一遍，我和这个女人之间，你会选谁？
沉默。
洛琨的目光也变得绝望起来，良久，终于开口，我说要你，你会不会放了她？
不会。既然你要我，她也不再重要，我自然会杀了她。
那如果我说我要她，你也会杀了她，对吗？
是的。一切都是因这女人而起，如果没有她，你也不会离开我。原本我还想利用她来试探你究竟是不是在乎我，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哥，我一定会杀了她的，请你说你的答案，也许我心情好了，会赏她个全尸。冰冷的刀锋在我的脖子上游走，仿佛是洛瑜同样冰冷的呼吸。
不等洛琨回答，我挣扎着开口，你杀了我之前，我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好让我死得瞑目？
好。我不会欺负一个将死之人，你问吧。
当初你说你喜欢我，只是为了试探洛琨？你从来不曾爱过我？
是的。洛瑜一贯的若有若无的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
原来那个时候他写满了忧伤的眼睛，苦涩的微笑都是因为洛琨，而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我硬撑着微笑着说，好。我很高兴没有选错。我看了看洛琨，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然后我接着问，那么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你，你会怎么样呢？
我还是会杀了你的，只是会省去很多麻烦。我绝对不会让你存活在这世上，让你成为我的障碍。洛琨是我的，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凭什么来破坏？你不用再说什么了，为了洛琨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多你一个吗？洛瑜的神情比刀锋还要无情。
好的，够了。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原来我真的活不过十八岁，那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我怎么选都是一样的。洛琨，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不要为了我而难过。我看着洛琨平静地说。
洛琨看着我，忽然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已经到了他的手里，洛瑜微笑着说，哥，光凭武功的话，你还是可以和我打个平手，但是你想要做侠士就永远赢不了我。
而我，已经缓缓地倒在了洛瑜怀里，就在洛琨夺取匕首的一刹那，洛瑜手中的暗器飞刀已经插在了我的胸口。
你把红叶还给我。洛琨的面容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我不。洛瑜却还是在微笑，我听得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我说过，只要你敢动她，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话音刚落，我就感到洛瑜松开了我，而我迅速地转到了一个更加温暖安全的怀抱，我努力睁开眼，看到洛琨的眼睛里写满了忧伤，而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前方悲戚地说，你为什么不避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啊。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杀我，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杀得了我。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杀了自己。我看不到洛瑜的表情，只听得他的语气和洛琨一样悲伤。
洛琨温暖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然后我被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红叶，没想到你一点都没有说错，今世我们真的成不了夫妻。
说完他就走到了洛瑜的身边，温柔地把他抱起来，用连我也没有听到过的语气怜爱地说，你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如果你对我说你不要我离开，我就一定不会走。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呢？
我以为你都知道啊。洛瑜的声音很轻，似乎快要睡着了。
六岁的时候，你对我说，哥哥以后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于是我努力地想要成为大侠，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可是长大了，却是相反，每次我闯了祸都是你来替我摆平。我觉得你已经完全不需要我的保护了，只能一直往外跑，免得你总是看到我失意的样子。傻瓜，你一直不说，我才会想偏了，想歪了，以为你只是要用我来证明你的才智啊。洛琨的声音越来越低，难道是陷入到回忆里愈走愈远了？
洛瑜没有回应。于是洛琨转向我，温柔而低声地说，红叶，你真的是我的劫数，却不是我的孽缘。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洛瑜现在还能像以前一样轻轻地叫我哥。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和洛瑜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隐隐觉得不详，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到洛琨唇边细细地沁出一丝鲜血，他的胸口插着刚才还在洛瑜身上的匕首。这个男人或许是真心地想要娶我，可是对我的喜欢终究敌不过那从出生就开始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