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卿救我!岳卿救我!"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乞怜时好似甫离亲娘的稚儿般无助,似自问又似问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神色间的茫然全然失却了往日的帝君风采,他看向那逼临镜宫的月军,"为什么?为什么啊?!自己的军队不是从无败绩的长胜之师么?!为什么开战未及半月便节节溃退、连连失守以至让那从不让人放在眼内的月军长驱直入甚而逼宫压境?"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一夕之间便连这天地也改换了颜色!无意识的挪动着步子,掌宫好似幽魂般的环视着静寂一如旷野般的宫殿,昔时的繁华仿佛仍在眼前,众臣山呼万寿的唱礼亦在耳畔萦回,可为什么上一刻仍在谄媚奉承的侍者们这一刻竟离得这么远?特别是那岳春迟,陡然间似是变了一个人--那眸中凄冷冷的光好似在看什么厌物似的,竟让人觉得害怕,"岳卿......岳卿......"他喃喃着,想上前却又禁受不住那森冷酷寒的扫视而怯然后退,自己待他并不薄呀,为何要这样的翻脸无情?!
"让臣妹告诉大王吧!" 德馨袅袅行来,清亮冷静的声音震破森森殿堂的寒意,"因为兄王听信权奸,擅自毁损了自己的架海金梁;因为兄王亲近佞臣,枉顾人君大道击碎了自己的擎天玉柱;因为兄王刚愎自用,残虐无情亏空了镜国钢铸铁浇的基石!......"
"大胆!!你这个贱婢!!!你......你......竟敢这样对朕说话!!!"掌宫被德馨无礼的话激怒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的辱骂他!"我杀了你!!!"
"我劝大王还是多听听公主的话为好,虽然晚了点。"
"岳卿?你怎么也......"掌宫困惑极了,既为岳春迟说话的语气也为他隐隐显露的风华。
"哈!"德馨看着那垂手立于殿前,目光注视着殿外精良月师的‘镜宫红人',再也忍不住的惨笑起来,"兄王啊,您可知道您倚重信赖的广安候爷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呵呵......哈哈哈!!他可是这殿外八千月师的掌舵人哪!!!兄王!!!他才是让您国破山河碎、镜亡臣民悲的真正策划者哪!!!"
"什么?!!!--"倒吸了一口气,掌宫蹬蹬退了几步,骇然的瞪视着岳春迟。
"不信么?兄王。"德馨幽幽开口,"您一步一步的走向昏君深渊,推您、扶您、助您、驱策您,义无反顾支持您的正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月国二公子--‘智雪'呀!"
"啊!"掌宫颓然坐于王座之上,眼睛求证也似的望向那巍然立于殿堂正门的‘岳春迟',"岳卿......岳卿......"
"唉--大王怎么就是不相信自己的亲人呢?"摇了摇头,那被掌宫寄予厚望的"岳春迟"悠然开口,"大王还是尊我一句‘二公子'为好。"
"你......你......我要杀了你!"心中的倚柱轰然倒塌,掌宫发疯似的冲向那昂然而立的始作俑者,却被那突然涌入的月军架开了去,"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徒然的好似受了重伤的野兽般的声嘶力竭的悲嚎着。
"哥哥!给自己留点儿尊严吧!!"面对嗜血剑戟,德馨以一个真正的王者般的傲然气势说道。
"我......"终究是做过几天君王,虽然一时失态却也能够迅速的将打击摆在一边,他看看妹妹又看看那被簇拥着的月国公子,"你不能赶尽杀绝呀,妹婿!"
"哥哥!!"德馨不置信的看向掌宫,哀恸欲绝,这哪里是一位君主?分明一名无赖!!
挑了挑眉,澄雪澈到是没有太大惊讶,他似笑非笑的言道:"大王赐嫁广安候的用心......你我心知肚明!"
"我......我......"毕竟做不惯求人的事,厚颜开口却被人一句话堵了回来,掌宫嗫嚅着然而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月二公子!"德馨站于掌宫略前方,眼睛直视澄雪澈,冷静而不失礼数,"镜亡已成事实,您打算......怎样处置我们这些亡国奴!!"
"德馨公主好气魄!"澄雪澈拍了拍手,纯然不带讥嘲,是真正的赞赏,"公主言重了,月国攻镜纯粹是为了自保,绝无灭镜之心!"
"说得到是冠冕堂皇!"德馨冷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公主误会了,雪澈可以对天盟誓,我月国绝无灭镜之心!"说话者诚恳而又倍显无辜。
"真的?!那你们还不快快放开朕!"掌宫单纯吗?天知道!或者说他只是不愿正视自己沦为阶下囚而已。
"哼哼!"刻意忽略自己兄长的叫嚣,德馨仍是冷笑,"你月国无灭我之心,却有亡我之意!"
"公主明鉴,我们并不想让镜国成为月国的附属国。"
"不想让我镜国称臣,你又如何会站在我镜国的国土上?!难道是来做客的吗?月二公子,纵是欺瞒世人也要找一个好借口!"
"公主太过咄咄逼人了!"澄雪澈叹了口气,面上满是无奈,而掌宫则紧张兮兮地盯着妹妹,生怕她的不驯惹怒此刻操掌自己生杀予夺大权的昔日臣子。
"那你要什么?"瞥了一眼掌宫,德馨心下是无法言喻的难过和难堪,她放缓了语气却仍是犀利的问。
"只要镜国承诺永不攻打我月国,并且每年奉上你镜国粮草的一半!我月国即刻退兵燕城!"
"月二公子好不客气!"德馨微笑,"留下的恰恰够我们吃完。不留有丝毫余粮给我们,你不如灭了我镜国罢了!"
"公主体谅,管理一个国家是很累的!"语气谦谦好似在闲话家常。
"那么应是我们该感激二公子的宽恕仁和了?"回话者却也能够心平气和不沾戾气。
"哪里,哪里!公主过谦了!"
"哼--"心下冷哼,德馨面上波澜未起,眸中光彩流灿,"月二公子斩草不除根就......不怕我们反扑?!"
"所以......"澄雪澈笑顾镜宫,"我们才要防患于未然呀!首先,请公主答应将学相斋堂移交给我月国......"
"二公子心思好周详!"德馨语气不稳,似是牵扯到了什么心事,"若我们不答应呢......"
"不--朕答应!朕什么都答应!!"蓦然阻断妹子的话,掌宫张惶大叫,"只要不杀朕......"
"兄王--"德馨悲呼,"您断送的东西还不够么?!"
"闭嘴!这里的事朕作主,哪里容得你一个女子插嘴!!"知道自己的命是保住了,明白自己的帝位也不会失去了,掌宫好似又恢复了元气。
"好!大王果然是知情识趣之人!"故意撇开德馨的存在,又好像在刻意的炫耀什么,示威似的,澄雪澈双手一击,"如此就多谢大王了!"(/_\扯上学家人,‘智雪'亦成竹本口木子了!!)
"学相国--"七手八脚的打开牢门,狱卒也失了往日的威风,同是月国辖下奴,俱为镜地无家人,哪里还能容得区区蝼蚁作威作福,"月人来接您了,您一路好走......"拭了拭眼角,狱卒从未曾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唉--相国是个好官哪,若是不被人陷害......镜国何至于沦落如斯......
整了整囚衫,学斋堂低首跨出了牢门,"牢头!带路--"
"是--"狱卒此时到是真心实意的躬首弯腰,"他们在外面......"
"相国!卑职是月国二公子的近侍昆成,奉大公子命,特来此迎接相国!"
"牢头,你回去吧!"恍若未曾听到昆成的话,学斋堂转头吩咐狱卒。
"相国......"狱卒怯怯的看着昆成,"这位将军跟您说话呢......"
"还不下去!"昆成打断了狱卒的好意,板起脸时却也别有一番威慑力。
再度示意似的扯了扯学斋堂的衣袖,狱卒忧心的退开。
"昆成将军!"一直到那狱卒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学斋堂才转首看向昆成。
"不敢!相国称卑职一声昆成即可!"昆成抱拳为礼,言词恭谨:"相国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镜月之争已息,斋堂是知礼之人,自是不会为难将军,只是......"学斋堂沉吟了一下,"还请将军稍做通融,斋堂想见一见故主!"
"这--"昆成迟疑。
"但请放心,斋堂所要见的,是我镜国的先君。"微微笑言,学斋堂面上一片迷离,似是看透了昆成的犹疑根结。
低头踌躇了一下,昆成定下心开口:"离别在即,相国此举是属人之常情,昆成若不应承反倒不尽人情有欠公允了!如此,相国请!"
"多谢将军!"学斋堂眸光倏黯却迅即转为朗澈,他放眸远视了一下巍巍镜宫似是难抑声声叹息。
远远的在这可看见先君陵寝的山头摆下香案,学菊篱一身缟素长跪不起。明日那月军便要班师回朝了......父亲也该来到这里了吧......学菊篱泪眼迷朦遥视着帝君陵寝黯然哽咽。自那日镜都城门贴出安民告示起,他便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有何举动了!特意选在今日来这山头--不是为了祭奠撒手久沉埋的先王,为的......是......生祭那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知父莫若子,镜国的破碎虽不是父亲所能左右的,可是未能够完成先君的交托,父亲怕终将耿耿于怀愧恨难当了。那么以父亲的个性,月国若放他来此叩别先王,恐怕......能带走的就只有......父亲的骸骨了......"信臣者国君、知臣者国君、任臣者国君,臣--学斋堂对黄天、厚土立誓,穷此生酬知己,竭绵力报君主!违誓者祸一身!"父亲的誓语言犹在耳,自己从不曾忘记,父亲更是一日也未敢或忘。然而造化弄人,可叹学家空有报国酬身之志,立命处世之能,失却了知人善任的君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梦里乾坤罢了。明知父亲会如何做,却连阻止的勇气也没有,不是说惧怕那月将骁勇,只因为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于父亲而言怕是最好的了,当日父亲榻前盟誓不就是带了这破釜沉舟之心么!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唯有在这遥遥山头跪送父亲了!!!为人子者,竟连那为慈亲收敛尸骸也做不到,怎不让人痛彻心扉?!!!
"昆成呢?"安卧于侍月楼中,闲适的享用着楼中的美味及彦月的服侍,澄雪澈问起自己那消失半日的侍卫,"怎么未见他来?"
"回禀二公子,大公子派他去天牢接学斋堂了。"
"嗯?何时的事?"澄雪澈一惊,自己迟迟未动学斋堂是另有因缘,未曾想大哥竟会如此心急!"那昆成竟敢不问问我!!快快去追回昆成!!"
"怎么了,二公子?"彦月讶异,几曾见主子如此气急败坏过,"又怎么好追,他已接出学斋堂,并与那学斋堂前往镜国陵寝了,估计此刻已是回程了。"
"什么?!谁准他擅自决定的?!"澄雪澈赫然立起,连连跺脚,"唉--昆成误我!昆成误我!"
"二公子?!"虽不知一向智珠在握的主子因何失色,却也知必是什么重要的原因,彦月忙道:"属下这就去追回昆成。"
"罢了!"颓然坐下,澄雪澈面色苍白,"此时去怕已晚了......唉--是我误相国,我误相国呀!!"
"二公子......"彦月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属下去办......"
"来不及了......"摇了摇头,澄雪澈往后一靠倒在榻上,"那学斋堂曾立誓于镜国的先王,要为镜君守住他社稷永存,可如今报国之愿已成空谈,镜伏君降山河破碎,那学斋堂不去镜陵还罢,去了......为报那镜主知遇之恩......"
"二公子!请治属下的罪!!"澄雪澈的话未说完,便被那突然闯进的昆成打断了。
"可是那学相国自祭于镜陵了!"静默了许久,澄雪澈缓缓开口。
"属下......属下......"讶异于主子的知情,更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昆成语不成声。
"此事非你所能竭制,不是你的错,你起来吧!"无力的摆了摆手,澄雪澈示意昆成起身。
"属下这就吩咐人厚葬学相国!"
"慢着!"拦住那急于洗疚的侍卫,澄雪澈漫然开口:"生不能到月,死亦要归月!传令下去,举军齐哀,扶相国柩刻日返回月国!"
"二公子?"侍卫摸不透主子的想法,将不解表露于外。
"毕竟......相国也算是本宫的岳父大人,不是吗?"深沉的笑了,澄雪澈一派淡定儒雅。
打了个寒噤,昆成与彦月对视了一下,同时为那不知匿藏何处的‘夫人'暗暗祷告、祈福。
八 双飞(嗯!有点儿牵强,可......就算是吧!!)
不同于镜地的愁云惨雾,未浴战火的月国(因为战事起于镜地,理所当然的......战场便也是立在镜郡了!)是一派让人称羡的歌舞升平。淡淡的华烟氤氲于月都的上方,在浓墨重抹的夜色的掩映下愈发的显现出那一轮冰魄的亮色与怡和。在举国欢腾共庆胜利的喜悦气息的哄托下,月都所有的一切都有意无意的流露出有情的韵光来。
"真是好景致啊,月都的夜色永远是这么的美!是不是,昆成?"站在高高的景德大殿的外廊上,澄雪澈手扶着精致的汉白玉栏杆,俯瞰着连绵起伏的巍峨宫殿在皎朗清辉下呈现出的别样情致,对着侍立于身后的护卫惬意漫语,"可惜--那镜地的君臣黎民怕是再没有本宫这样好的心情和......心思了。唉!可怜了这无端美景!呵呵--‘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人心酸几人笑'......应是最能道出关联着镜月两地的所有人此刻的心境了。"面向着夜空中那一枚从古至今始终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的流丹,澄雪澈嗤嗤的笑出声来,"此刻......我的‘战菊',你会在何方?是在那镜君陵寝前无助地悲嚎?是在那冷寥学相府内哀伤泣啼?是在那人去楼空的广安候府第切齿憎恨?还是......紧随着我的身影来到你的夫家......伺机报复?!好期待啊,我的骄傲战菊!你的存在让我不再孤单,你的到来让我心醉神迷,你即将施行的挑衅让我热血沸腾!!来吧!快来吧!!我等待着你!!"攥紧了扶栏,澄雪澈清楚的明瞭自己的心正因一种深切的渴望而兴奋着。
"二公子,夜了,请早些安歇吧!"似是丝毫也未查觉自己的主子愉悦的近乎是到了极致的心情,尽职侍卫没有起伏的音调不容情的打断了澄雪澈的冥想。
"昆成--"不满的皱着眉头,"如此良辰佳景你何忍虚度?你几时变得这般不解风情?"
"回二公子,是从镜地回来后。"一本正经的垂首躬身,昆成的礼数堪称表率。
"哦?!"讶异的回转身子,澄雪澈玩味的看着侍卫。意料之中的情绪,却有着预想之外的回答,原来自己的这个侍卫也并不是一味死愣愣的!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啊,纵使识礼知机如昆成--久蓄的好奇心如果不加以疏导仍是可以燃成燎原之势的!看来这一趟镜国之行教坏了月宫中最老实、恭谨的侍卫;人--真的是易受外物影响的脆弱生灵呢!再次将眸光投向景德殿外绵延景致,巧妙的让那月的阴影将眼中的嘲弄溶解于无形,澄雪澈淡淡开口:"昆成,我突然发觉......你其实也满可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