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晴景双手合十,高颂了几句佛号,道,"施主怎么会以为他人之死乃贫僧的幸事呢?"他抬头迎着谦信的目光。那眸子清澈,明亮,或者应该说是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的涟漪。如果要形容的话,只能说"麻木",一种失去一切以后心如死灰的麻木。
"难道你不恨宇佐美定满吗?当初要不是他的帮助,今天你我的位置恐怕要换了。"谦信依旧早试探,他难以接受晴景现在的安贫乐道。
"往事如云烟。"晴景的回答简洁得让谦信错愕。
"真的吗?"谦信端起杯子,道,"云烟往事你能忘记得了吗?红尘万丈,你出世又能逃到哪里?"一边的侍童看谦信的杯子空了,便上前添茶。谦信打量着他,似乎看出什么。他微微一笑,对晴景说道:"他长得和我小的时候可真像呀。"
晴景脸色一变,一手紧紧握住念珠,手指都捏得发白;另一只手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谦信身边的柿崎景家暗自将剑拔了出来。谦信没有在意,按住了景家的剑。不一会,晴景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那是我七日前在野尻湖边救起的溺水的孩童。他没有地方可去,暂时借住在寺里。"
"七日前?"谦信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一会后,他站了起来,指着少年对晴景说道:"大师这里乃佛门重地,不是凡夫俗子久留之地。这样吧,这少年我带走了。我身边只好还缺一个小姓。"说罢,谦信就带着少年离开了和室,只留下晴景一个人看着满山的樱花。
晴景从袖子里缓缓掏出谦信求的签。他看着上面的签文,喃喃道:"为情死?"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结果,一边笑着自己傻,一边将签扔了出去。
风儿夹着签,向樱花深处飘去......
春日的深夜,还是有些许寒意。园子里燃起熊熊篝火,庆祝柿崎景家大获全胜。家辰们很是开心,酒席开到将近子夜。等人都走光的时候,谦信才感到真的很冷。正要起身回房的时候,谦信从寺里面带回的少年拿了件长衫来到他面前,给他披上。一时寒意全消,谦信反而觉得这春日的晚风让人感到清爽,想多吹一会。不过,夜已经深了,独自一人令人觉得无聊。谦信制着身边的空位,示意少年过去坐下。少年做在谦信的身边,给谦信把酒斟满了。
虽然不是满月,但是月色依旧皎洁,加上四周的篝火,照得园子里晃如白昼。谦信看着园子里的樱花,不禁叹息起来。其实与白天相比,这月下的樱花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可惜啊,今天家臣们只顾着庆祝胜利,却置眼前的良辰美景不顾。谦信喝了口酒,酒已经有些了每个了。少年起身准备去温下,但是给谦信拦住了。清酒冷着喝也是不错的选择。而且,谦信现在不想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真是的,自从把少年带回府邸后,谦信就一直忙于政务,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主人连小姓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太不象话了。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的沉默。
谦信看出了少年的尴尬,毕竟许多百姓都是没有名字的。"不管你以前叫什么,既然你当了我的小姓,我就给你重新起个名字。"谦信一边喝着酒赏花,一边考虑。一会后,谦信回头看着少年,道:"你是晴景从野尻湖边救起的,我就叫你‘阿滕'好了。阿滕?"谦信试探着叫了一声。少年起先没有反应过来是叫他,愣了下,接着慌忙点头答应。谦信看着少年笨拙的模样笑了起来,伸手示意阿滕给自己倒酒。阿滕拿起酒靠近的时候,谦信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来做小姓?"阿滕摇了摇头。歉信放下酒杯,抬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闪闪发光,就像饥饿的老虎一般?"阿滕听了,仿佛被吓到了,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谦信没有注意到这点,依旧对阿滕喃喃地说着,慢慢想他靠近。谦信一手脱去阿滕的和服,露出襦袢下皎洁的肌肤;一手将阿滕按倒在地。阿滕的表情有些呆滞,好象并没有了解发生了什么。
园子里的樱花犹如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般在空中飞舞。不同的上司,当时是长尾为景说着:"你的眼睛仿佛饥饿的老虎一般......"
夜,没有一丝月的影子,万籁俱静,大地如同死去一般。十多名忍者轻松地解决了几位护卫后,飞奔到武田信玄的房门前面。
"主公,属下来迎接你来了。"话音刚落,信玄来开了房门,走了出,在忍者的簇拥下,急忙穿过园子。他的意图很明显:潜回甲斐,建立自己的政权。
正要走到大门的时候,门前空地上的火盆亮了起来。信玄定眼一看,谦信带着几名武士挡在了门前。信玄身边的忍者当下冲了过去。几个回合后,谦信身边的武士接连倒下。忍者迅速向谦信冲来,想把他掳走。谦信微微一笑,半空寒光一闪,还没等信玄反应过来,六、七名忍者已经倒在谦信的刀下了。
"好歹我也是带过兵的,不要太小看我了哦。"谦信笑着把到插回刀鞘,他的神情仿佛是小孩在做游戏。不过,这个游戏的道具是他手上寒气逼人的武士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往火盆里一丢,"嗖"地一声,几个烟花从火盆里窜了出来,映亮了大半个天空。
"不好,是信号!"一旁的忍者大叫起来。
"不错,是信号。所以,你们的动作要快些,要不等会上杉大军开到,想走就很困难了。"谦信将目光从眼花上移到信玄一伙身上,道:"话说回来了,信玄君这是要上哪里去啊?想回甲斐的话告诉谦信一声,好让我给你饯行呀。你连说都不说一声,一走了之,会让我以为你背叛了我呢。"尽管谦信的脸上挂着微笑,可是依旧让人感到阵阵寒气。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想完成你的心愿。"
"心愿?"印象中这个词好遥远,似乎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但是醒来以后,惟有枕边的佩刀。谦信笑起自己幼稚起来,是该走出梦境了。"呵呵,心愿?我的心愿是夺取天下。你只要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就可以了。"
"千代,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心愿。"
千代?!谦信听见信玄喊自己"千代",愣住了。一时间脑海里充满了各种画面:信玄在面前微笑:"我叫武田信......";信玄在耳边低喃:"千代......";信玄的唇在身上游走:"我在惩罚纯洁的恶魔......"......点点滴滴的画面叠加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株樱花,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要是能像那花朵一般自由自在该有多好啊,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和心爱的人度过余生......
信玄身边的忍者发现谦信的分神,举着手里剑想他刺去。谦信猛的回过神来,侧身想躲过去,可惜慢了点,剑还是刺中了他的胸。其余的忍者趁机赶紧拉着信玄冲过谦信身后的大门。谦信转身要追,却被冲来的忍者死死抱住。等谦信拔刀杀了那人以后,他根本看不到信玄的身影了。
此时,上杉大军赶到府邸,园子里一下子涌出许多兵士,领兵的柿崎景家见谦信受伤,忙上前要搀扶,却被谦信一把推开。现在的他不想被人碰。谦信拖着受伤的躯体,一边向武田信玄的房间走去,一边下令:"关闭城门,捉拿武田信玄一伙。命令大军随时待命,准备进攻甲斐。"说着,谦信听下脚步,只指着一旁白色的樱花树,道:"把那树给我砍了。"
"可是还有几天那树就要开花了呀。"
"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谦信回过头瞪着景家。景家意识到谦信正在火头上,他不知道谦信下一步准备干什么。他忙跪倒在地,道:"属下不敢。"
谦信这才满意地转身,继续朝着信玄的房间走去。"把砍下的树做成一根木棍。我要指挥大军。"谦信自语道,"武田信玄,你给我等着。你说要完成我的心愿,现在我要用我的心愿为你指引地狱的方向。"但是,谦信后面的话并没有人听到。
好容易谦信才来到信玄的房间,他"轰"的把门关上,倚着门重重地做到了地上。直到现在,谦信还是难以相信信玄会背叛他,尽管当初在利用武田家的时候就想到有天他们会背叛自己的。可当哪天真的来临,谦信还是不愿接受。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那天永远不要来临。门外等火通明,兵士们在园子里喧哗着,隐隐可以听见人们砍伐那株樱花的声音。而这些,谦信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他瘫坐在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他大口大口喘着起,似乎随时都会昏倒过去。也许,就这样倒下也是不错的。等醒来的时候,信玄会坐在他的床边,温存地告诉他,刚刚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罢了。可是,胸口的疼痛又迫使他大脑异常的清醒着。他的理智告诉他,即使那样醒来,信玄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床边。这胸口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见证。由于谦信闪得快,伤口并不算深,但血依旧汩汩地从伤口里流出,染红了谦信的和服。血,好红啊。不管人如何的纯洁,如何的污秽,鲜血的颜色都是一样的猩红。可是,谦信现在想知道,还有谁会说自己纯洁--唯一的那个人已经离去。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环视着四周。
和室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信玄带走所有的东西。眼前空荡荡的和室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似的,没有一丝信玄存在过的痕迹。等等,那边的黑影是什么?谦信蹒跚地走过去,只件阿滕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这也难怪,对于"杀人"这件事,他还没有经历过。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信玄的房间,谦信没有细想。
"阿滕--"阿滕只来得及应了一声就被谦信压倒在地。谦信没有理会阿滕尚在战栗的身体,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撕咬着身下白皙的身体。
门外"砰"地传来树木倒下的声响。原则白色的樱花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被人砍倒,只留下一地白色的花苞......
第四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地面升起一层淡淡的薄雾。随着夜色的暗淡,雾气越来越浓了。
上杉大营里灯火通明,照得周围的雾气一片黄晕。上杉谦信站在地图前面若有所思。上杉家已经与武田在川中岛对峙多日。上杉家因为深入甲斐,补给供应困难。而武田也因为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不得不背水一战。也正是因为两家各有顾忌,所以长时间的在川中岛处于胶着状态。下面的关键是有哪家首先打破胶着,最后又是哪边会获胜。话虽容易,但是对手可是号称"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尽管"越后之龙"的谦信号称"军神",可这"龙虎之争"又有谁敢说自己胜券稳操?
谦信的眼睛有先酸,头也感到晕玄,看来是考虑太多时间了吧。他放眼朝帐外望去,准备放松下眼睛,却发现外面已经雾气萦绕。猛地,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叫来柿崎景家集合部队。等景家集合好队伍等待谦信下达进攻命令的时候,谦信长杆一挥,命令部队主动后退。碍于主从身份,景家只好遵命。
部队后退了五、六里,谦信才命令停下来扎营。刚安顿下来不久,景家就冲进谦信的大营,要问谦信这是怎么回事。面对景家的质问,谦信只是淡然一笑,指着一边的坐垫要景家陪他喝茶。阿滕端着茶具走了进来。
"主公,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景家还没等阿滕把茶斟上就焦急地说道,"属下实在不明白主公深夜撤军的理由。"
"阿滕沏茶的技术可是越来越好了。"谦信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径自喝着茶。当然,他也发现景家的不安,回头看着他,道:"在这种雾天最适合什么作战?"
"突袭。"景家想都没想地回答道。
"以寡敌众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擒贼擒王。"景家仿佛想到了什么。
"很好。"说着,谦信拉着景家来到地图前面。用长杆指着原先安营的地方,道,"我方现在兵力数倍于武田,想来武田信玄也会和你想的一样。此地易收难攻。现在我安排了小股兵力牵制武田,待他们来的时候......"
景家当下茅塞顿开,不禁佩服起面前的这位少年来。"我这去准备夹击。"说罢,他就向帐外走去。
一边的阿滕见状,以为谦信要休息,就上前收拾茶具,准备告退。谦信当在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搂住,谦信的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道:"今晚你就好好陪陪我吧。"不等阿滕回答,谦信就不由分说地亲吻起他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谦信难以相信冲进来告捷的柿崎景家的话,准确说来是他不愿意相信。武田信玄应该坐镇大本营,怎么会冲锋陷阵,带队突袭呢?!
"再把你刚刚的话说一遍!"谦信拎起景家的领子,咆哮道。景家意识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呆滞地说:"我是说,武田信玄果然中计,战死了。"
"告诉我,告诉我你是在说谎!"
"属下怎么敢欺骗主公呢?信玄的尸体我都见到了。"柿崎景家感到十分不解。对于川中岛一役,上杉谦信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眼前的少年的样子反倒像是吃了败仗一般。世上居然会有希望自己的军队没有取胜的将领?!
谦信将景家摔到了一边,二话没说就冲出了帐外,随手拉过一匹战马骑上,飞奔出营。柿崎景家瘫倒在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让谦信感到不知所措。到手的胜利固然让他觉得欣喜,可是武田信玄的死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恨,恨,恨......谦信知道自己应该恨信玄,恨他的背信弃义,恨他过河拆桥,恨他......胸口上的上有开始痛了。
恍惚中,谦信仿佛回 了初识的郊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漫天白色的樱花纷纷飘落,如同一个个白色的梦。梦?的确有一个梦:和心爱的人儿找一处吾人知晓的地方长相厮守,忘记什么天下,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勾心斗角......只有简简单单的二人世界。要是说还要写什么的话,那就要它漫天的樱花好了。
可是,心爱的人儿又在哪里呢?谦信眼前晃过信玄的影子,为什么会是他呢?谦信不禁责备起自己太傻。明明已经被背叛了,又怎么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明明应该已经恨之如骨,又为什么在听到他的死讯时阵脚大乱,现在有急着要去证实?......难道,难道......还是爱着他吗?上杉谦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看来自己的行动要比自己的心要老实许多。
正在此时,谦信的马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谦新丛马背上滚落在地。他回头一看,一道绊马索封住了大路。刹那见,谦信周围一片火光。借着亮光,他隐约看见武田家的大旗。该死,中伏了。可是,武田家又是怎么会这么就快知道自己孤身前往战地的呢?
一个身影从火光里走了出来。谦信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是阿滕。阿滕慢慢向谦信走去,满脸诡异的笑容:"我等你很久了。"
"看来是你把我的行踪告诉了武田家。"谦信一脸的镇定,到底不愧是号称‘越后之龙'的人物。
"当然。要不他们怎么会在你前脚离开大营,后脚就设好埋伏等你呢?"阿滕靠近谦信,楸起他的头发。他的脸上写满了恨意,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用力。"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这就是!这就是你杀死宇佐美定满的报应。"
"那么这就是你的复仇吗?"
"不只这些!还有拿走信玄留给你的信,害得你与他反目。"
"信?!"谦信一惊。难道阿滕那日出现在武田信玄的房内的原因就是拿信吗?阿滕看出谦信的心思,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塞到谦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