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盏————雨蛾

青莲盏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天之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一枝青莲独立水上。
　　四周是渺渺茫茫，水雾迷濛，无边无垠。
　　倒映水上的，除了青青莲影，唯有白云悠悠，日月星曜。
　　天上无一只飞鸟，水下无一尾游鱼。
　　这是一个清静的，清静的世界。
　　岁月悠悠过，青莲始终是青莲。
　　真到有一天，一个莫名出现的人类打破了这一水一天的清静。
　　人类全身是血，而更多新鲜的、带有热度的血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出来。血在水中晕染开来，颜色变淡了，水中却多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味道。
　　青莲不识血，也从未见过如此浓冶的颜色。偶尔七彩虹霓会来拜访它，但那弯虹中的红色却不若此刻，仿佛蕴含着温煦的太阳。
　　青莲不懂得惊讶，也不知何谓好奇，它依然清静绽放，一如从前。
　　人类缓缓张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青莲。
　　人类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有种奇怪的声音在水面上轻微震动，这是青莲听过的风声、水声、自己偶尔舞动身躯发出的沙沙声之外的从未听过的奇妙声音。
　　青莲看了人类一眼。
　　枝摇叶颤，影移香拂。
　　人类露出了笑容。
　　青莲不知道那种微笑。但是在那一瞬间，仿佛有某种平静破裂。
　　人类不再有任何动静，只是平躺在水面上，如同青莲曾经无意脱落的花瓣。
　　青莲黑转眼就忘了这个人类的存在，一如既往的日子。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个微笑莫名地闪动，如同人类莫名的出现。
　　青莲决定唤醒人类，让他离开，还它清静。
　　青莲荡起水波，人类漂近。花瓣浅垂，轻拂人类的颊，一滴清露自莲心滑落，滴到人类的脸，流入人类的唇间。于是，人类醒了。
　　青莲并不知道，曾在它莲心短暂停留的这滴清露沾染了它的灵气，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人类再度张开双眼，入眼满满的皆是青莲，人类再度笑了。
　　"谢谢你，救了我。"
　　青莲不懂人类的语言，但青莲觉得，人类的声音听起来很奇妙，很舒服。
　　日复一日，人类留了下来，每日不停地对着青莲说话。于是，天之涯增添了第四种声音。
　　人类名叫凡，在被仇家追杀时，跌落一眼清泉，然后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人类说，他对青莲一见钟情，尽管青莲只是一株青莲。
　　青莲其实早就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但青莲从不曾开口过，青莲喜欢人类说话的声音。
　　"青莲，你好美！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存在！"
　　"青莲，你不觉得寂寞吗？这里除了你与我，没有其它的生命！"
　　"青莲，你愿意和我到红尘中去吗？红尘很热闹，有许多的人和许多的事，你永远都不会觉得孤单！"
　　"对不起，青莲！我不该勉强你！你是这么清雅、圣洁！我怎能让那肮脏的人间玷污你！"
　　"是我错了，青莲！红尘虽然热闹，却也孤单，有时候明明身处人群中，却会有种天地独我一人的感觉！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青莲不懂人类。人类的话语中有太多的矛盾与未知。
　　什么是美？什么是存在？什么是寂寞？什么是生命？红尘是什么？热闹是怎样？清雅圣洁与肮脏玷污又是什么？为什么希望又不要它去？为什么热闹却又孤单？
　　青莲不懂。
　　"青莲，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我真的不想离开你身边！但我必须走！我身负全家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盈盈水波间，青莲与人类的倒影并立。
　　"青莲，你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纵然你无心，但我相信，以你的修为，一定可以脱去莲身，自由幻化。青莲，我希望在临走之前，能看到你化为人的模样，可以吗？"
　　因为是人类的希望，青莲照做了，青莲不懂得拒绝。
　　一阵光芒闪烁后，一个全裸的男子出现在人类的面前。人类慌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罩在青莲身上，密密地裹住。
　　"不可以！青莲，不可以这样！知道吗？下次当你幻化成人的时候，千万记得要同时连衣服一起变出来！你的身体不可以被我以外的人看见！"
　　青莲点头。
　　"青莲！"
　　人类轻抚青莲的脸，眼中满是迷恋。
　　"和我想象的一样......不，比我想象得更美！我的......青莲......"
　　人类柔柔地吻住青莲淡色的唇，将那散发着清幽莲香的身子慢慢拥紧。
　　"叫我凡！叫我凡，好吗？我想听你的声音！"
　　"......凡......"
　　青莲发出有生以来第一个声音。感觉......有点奇怪。
　　凡再次拥吻青莲。
　　晕晕呼呼地，青莲发现水面在倾斜，天空离他远去。后背碰到水的瞬间，青莲才知道自己首次以卧倒的姿态与水相接。
　　凡裹在青莲身上的布衣不知何时已被解开，粗糙的衣料印衬着青莲细腻晶莹、洁白如玉的肌肤，别样的魅惑。
　　青莲睁着清盈无邪的双眸，望着凡。
　　凡的身体变得炽热，顶礼膜拜般，凡的唇舌吻遍青莲的每一寸肌肤，包括最隐密的角落。
　　青莲觉得自己变得奇怪。从未经历过情潮彻底席卷了青莲，令青莲不知所措。青莲只能无助地攀紧凡的双肩，随之起伏。
　　"爱你！我爱你！青莲！"凡如念咒般不断低语。
　　情事之后，青莲躺在凡怀里，感觉凡的手一直轻抚他长长的发，那温柔的触感令青莲困倦，更往凡怀里轻蹭。
　　"我走了以后，你会想念我吗？你会舍不得我离开吗？"
　　想念？不舍？
　　青莲疑惑地望着凡。
　　"算了，当我没问吧。"
　　凡轻笑。
　　"你这么纯洁，也许玷污你的人正是我自己吧！可是我不会后悔，就算折断你的羽翼，就算以后要堕入阿鼻地狱，我也要拥有你！"
　　青莲更是不解。
　　"你不用懂，我的青莲！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凡的双眸中是比天更广、比海更深的情，只是这情传达不到青莲的心里。
　　临行前，凡向青莲索了一颗莲子以为相思的依凭，并请青莲化水为链，挂在自己脖子上。
　　凡走后，天之涯恢复了从前的清静。然而青莲的心却再也回不去从前。
　　白云悠悠依旧，日月星曜轮转，茫茫水雾间，不见了一株娉婷的青莲，却有一道绝世无双、清雅脱俗的身影徘徊于水波之上。只是身着粗布陋衣，看来极不和谐。
　　想着凡的微笑，想着凡难懂的双眸，想着凡的一举一动，想着凡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要想，所以便想。
　　青莲不知相思，却不道相思早已入骨。
　　没有了凡的声音，青莲第一次觉得寂静。这空旷无依的天之涯，第一次令青莲感到寂寞......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凡曾如是说。
　　所以，青莲等待，一直等待着。
　　凡，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斗转星移。
　　天之涯一切如故。
　　依然是空茫茫的水，迷濛濛的雾，深幽幽的苍穹......
　　一枝青莲独立水上。
　　青莲被一阵扑通声惊醒，睁开眼，一个人类坐在水面上怔怔地看着它。
　　那个人类不是凡。
　　青莲别过身去。
　　"哇！好漂亮的青色莲花！"
　　那个人类大呼小叫。
　　"太漂亮了！比我家后院的那池青莲还要美上千万倍！天啊！我真是太幸运了！"
　　终于出现新的声音了，但不知为何，青莲觉得这个声音刺耳极了。
　　不可以让这个声音破坏了这里！青莲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于是他现出人形。
　　"你走。"
　　那个人类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眼中是不知名的情绪流动。好久，他终于清醒过来，恢复了嬉皮笑脸。
　　"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完了！我爱上你了！我对你一见钟情！不过，青莲美人，这件衣服太不适合你了，刚好，我随身带了一套衣服，你穿一定更美上十分！"
　　说着，从包裹里飞快翻出一套柔软丝衣，凑到青莲面前，动手动脚要替他更衣。
　　不待他靠近，青莲早已无声无息滑开。
　　"你走。"
　　依然是这两个字。
　　"真是伤脑筋啊！没想到一向风流倜傥的在下居然这么令美人厌恶，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青莲的眸中透着疑惑。他连一根小指都没动，怎么会伤到这个人类的脑筋和心脏？
　　"好吧，既然美人一定要赶我走，区区只好从命。不过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吧，否则我死不瞑目！"
　　人类神情夸张。但青莲不识。
　　"因为我在等人。"
　　"等谁？"
　　"等凡。"
　　"凡是谁？"
　　"凡是一个人类。"
　　"你为什么要等他？"
　　"凡说过会回来，所以等凡。"
　　......
　　静静的水天之间，一问一答对对白持续着，直到星辰满天。
　　"你就这样一直在等他？"
　　"是啊。"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骗你的，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凡说过会回到我身边。"
　　"可是你知道吗？你所住的天之涯即使千万年也不会有所改变，可是人间不一样。人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一千年！沧海桑田，变化非常非常地大。何况人类的寿命短如朝露，他一定早已死了，喝了孟婆汤，进入六道轮回，早就把你忘了！你还要等吗？"
　　"等。凡说过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你真傻！"
　　"傻？"
　　人类笑了笑，眼中晶晶亮，映出点点星光。
　　"你不觉得寂寞吗？这么漫长的等待的岁月！你是如何渡过的？"
　　"看凡，听凡，想凡。"
　　"？？？他不是离开了？如何看？如何听？"
　　"这样看啊－－"
　　青莲抄起一捧水，洒向空中，凝为一个薄薄的水球。青莲走进去，人类也跟进去。
　　水球里依然是天之涯，不变的水天茫茫。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个年轻人类男子，温柔而深情地对一株青莲轻声细语。青莲花叶摇动，仿佛回应。
　　"我将凡曾经存在过那些日子割下来，封锁在水中，想凡的时候，我就会进来看他，听他......"
　　青莲平静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盯前方的凡，看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笑......
　　凡初到天之涯，凡醒了，凡对青莲微笑，凡整天和青莲说话，凡要离去了，凡请求青莲化为人，凡将青莲拥在怀里，凡与青莲的缠绵，凡问青莲会不会想念他，凡说凡一定会回到青莲身边，凡请青莲为他戴上莲子的链坠，还有凡最后离去的背影......
　　"我想你，我想你......凡......"
　　青莲迟来地回答。
　　回过头，青莲发现跟进来的那个人类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为什么眼中会流出水来？"
　　人类急忙抹泪，却越抹越多。泪水滴落，与脚下的水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他们从隔离的时空中回来了。
　　"这不是水，这是泪......我的傻青莲！"
　　"你为什么流泪？"
　　"因为我太感动了！我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么痴心的人！"
　　"我不懂。"
　　"意思是说我太羡慕那个叫凡的人了！能得青莲所爱，虽死无憾！"
　　青莲依然张着困惑不解的眼，望着眼前又哭又笑的人。
　　"你走。我要等凡。"
　　"好，我走。不过，我还会回来的！因为我爱上你了，青莲！记住哦，我的名字叫渊。"
　　他措不及防地一把拉过青莲，在青莲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
　　"这是我们的定情之吻哦！青莲！"
　　快速地放开青莲，他扬长而去，水雾间传来他的笑语。
　　"那套衣服真的不适合你，快快换掉吧！如果凡回来，他一定也不喜欢你那衣服的！"
　　青莲看看自己身上，不解。
　　从不知衣服为何物的青莲，对衣服仅有的概念，就是当初凡身上穿的那套。凡会不喜欢自己的衣服吗？？？

　　果然，不过十来个日夜晨昏，渊又再度出现在青莲面前，还拖了一个大大的漆木箱。渊打开木箱，现宝似的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给青莲过目。虽然皆是人间的平常之物，但于青莲却是稀奇非常。
　　除了各式衣饰点心、生活用品，真正引起青莲注意的是几盆泥土，几盆苗木。第一次见到同类，青莲有些失神。渊将这些花夸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最后补上一句，当然这些凡间花草比不上青莲清雅出尘，绝世无双。
　　青莲没有理会他的吹捧，弹了几滴水入盆，片刻之间，种籽发芽、抽苗、长叶、开花，清幽的兰、怒放的梅、傲然的菊、纯洁的百合、娇柔的水仙......不分时令、绽然吐芳，煞是奇观！
　　为解青莲的寂寞，渊还带来了一对松鼠，一对画眉，亦引得青莲爱不释手地观察了好久。
　　最后，渊有几分贼兮兮地取出一坛酒。完全被吸引住的青莲哪会注意到他的神情，就算注意到也是不解，然后丢在一旁。
　　"这个叫做酒，可是人间最好的东西！只要喝下它，不管什么烦恼忧愁，全都一笔勾消，有任何愿望，也都能实现！"当然是在梦乡里！渊在心里补充。
　　青莲不懂什么叫烦恼忧愁，问：
　　"喝了它，凡就能回来了吗？"
　　"当然可以了！"
　　"那我要喝。"
　　"等等！我来教你，第一次喝酒的人必须这样喝，才能心想事成。"
　　渊将一只酒盏放入青莲手中，自己拿起另一只，勾起青莲的臂，双臂纠缠，各自将酒盏放到自己面前，慢慢饮尽。这是人间夫妇洞房喝交杯酒的姿势，青莲如何知晓，傻傻地照做了。
　　一杯酒入腹，青莲洁白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好喝。而且凡也没有回来。我不要喝了。"
　　"那是因为你是第一次喝，多喝几杯你就会觉得好喝得不得了。凡就要回来了，你喝得越多他就会回来得越快，来，再喝一杯。"
　　"真的吗？"
　　渊不住地劝酒，青莲终于醉了。
　　"好奇怪，水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浓了，我都看不清楚了。凡，你回来了吗？凡，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青莲！"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青莲，拥入怀中，依稀是记忆中的温度。
　　"你终于回来了，凡。"
　　"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青莲，我好想你！这一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青莲！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