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躺着,依然蜷缩着身子,疲倦的眼眯了起来。大脑晕眩而沉重。那只温暖的手又抚了上来,我竟觉得那压迫着我的重物随着他手的抚触被一点点带走了,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手,只觉得清凉。多么矛盾的感觉,既温暖又清凉。
不假思索地,我抬起身,伸手环住了坐在床缘的人,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身子随之一僵。
"星夜?"头一次听见总是充满自信和霸道的声音透着不确定,我牵起了唇角。
"你这样子不怕我抱你?"他丢下了调侃。
"无所谓。"我闷着声。是啊,无所谓了。此刻的我,迷失了的我只想紧紧地抓住一块能载我浮沉的浮木。被抱又如何?这具身体早已记住了他的每一个抚触,每一个亲吻。我想放弃,我想坠落,我想忘记所有的一切。我不想再思考任何烦心的事,我只想将自己放逐。
"我不会抱你。"他说得坚定。随后,像是为了证明般伸手环抱着我,安抚般轻拍着我的背。
我气恼着。为什么?我极力抗拒的时候,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强迫着我,甚至不惜用烙印的强制。如今我想逃避,我想借此逃避时,你却做起了君子。
紧闭起的眼热了起来,我知道,不争气的泪又一次违背我的意愿落了下来,而我却别无选择。
攥着他后背的衣服,我无声地恸哭着。感受他如细雨般的吻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头顶,安抚着我,将他的温暖一丝丝送入我体内。
晕眩又一次占据了我的精神。我渐渐放松了力道。迷糊间,感觉有一只被岁月刻下痕迹的手搭上了我的脉,听见他低声的吩咐:"明日你带着他先行,尽早赶回封城。"
身边的热源突然消失,梦中惊惶的我忙伸手抓去,直到手中传来温热,我才放下了心,将之紧紧地攥在手中,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
二十九
秋朔
自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颠簸的空间中,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火车上,因为我梦到了老爹第一次带我坐火车去云南的事。
撑起身,我审视着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内。脑袋还有些晕眩,显是低烧的后遗症。我坐着,缓过那阵不适,便长手掀起了帘子。
外头刺眼的阳光令我本能地眯起了眼,耳边则响起了独伤的声音。
"醒了吗?我看看,嗯......热度已退,不过仍需保暖。你呀,就是因为穿得太少才会生病。"独伤一边驾着车,一边腾出手来探我的额头,一边笑说着。
我抿唇,心下暗怪,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得过几回,更别提高烧。怎么到了这儿却隔三岔五地发烧?真奇怪!
决定将独伤的话当作耳旁风,我径直钻出马车,坐在他身侧,茫然地瞧着周围。心依然因昰葑的是陷落在低谷中。我还是无法相信,前一刻还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后一刻便被彻底地背叛,无法相信昰葑所有的感情都是处心积虑的计划。我抱膝靠坐着,对不上焦距的眼茫然地瞧着快速倒退的景物良久,直到独伤停下车休息,这才发现,我们竟已出了劳城,直奔汇城。记得再往前便是棉城、怜城、荆城,过了荆河便是付城,向前百余里,便到了封的边境。
彻底昏睡前,我明明还在陆的都城附近,怎的洗过来后已过劳。所处地理位置的差异令我诧异,只得愣愣地问独伤:"我睡了多久?"
"半天一夜。"
"我们何时出发的?"
"今日清晨。"独伤一扬马鞭继续赶路。
我顿时瞠目结舌。半天就走完了一天的路程,独伤驾车的本事比独逝还要了得!
瞥了我一眼,独伤笑道:"你昨夜忽然病倒,君侯便着我先带你回封,说是接下来还有众多繁忙事务,怕照顾不到你。"
我讶然,随即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昰葑的事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了我一下,我似乎也没怎么抗拒便跟着他走......
想至此,我倏地瞪大眼,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我任他牵着我的手,任他环着我的腰,和他共骑一乘,毫无戒备地靠在他怀中熟睡。不仅如此,我还主动抱住他,甚至暗暗希望他抱我。末了,我还埋首在他怀中哭,似乎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放......
我的脸色变得煞白,心中直骂自己,就算昰葑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可是、可是也不至于做出这些事来!不对劲,昨天的我真的很不对劲!
正当我试图找出合理的理由安慰自己时,独伤却又泼了一桶冷水上来,彻底冻结了我。
"你昨夜低烧,一直梦呓,还死抓着君侯的手不放。没法子,君侯只有陪了你一宿。到今晨出发前,你还是不肯放手,君侯只得亲自抱你上车,一边低声安慰你,一边想法抽出手,闹了好一阵,才将你攥得死紧得手掰开。见你这般,君侯原是放心不下了,考虑到你的情况,他狠了狠心催我们尽快赶路,到了封城着太医替你开几帖药好好调养一番。秋朔,我一直都怪你倒戈,相助陆侯,倒是不晓得,原来你早已原谅君侯。"末了,独伤还别有用心地瞅着我笑。
我却只觉浑身僵硬,不敢否认,也不敢接他的话,因为模糊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些片断。只得讪讪地道了句"有些冷,我回车里去了。"便逃也似地挑帘,一头钻了进去。心下更是懊恼,即便是无意识,我也不能任意向仇敌投降啊!
才想到仇敌二字,他墨蓝色的眼眸却陡然浮现眼前,摄人心魄般的墨蓝仿佛会将我完全吸入般镇住了我所有的动作。他,还是我的仇敌吗?我仍当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猛地将脸埋入双臂,我曲腿靠坐在颠簸额车内。不知道,我不知道了!
而此刻兀自郁闷的我全然未发觉昰葑带给我的苦闷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身形,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笑,满满地占据着我整个脑子,挥之不去。
之后,独伤并未再调侃我,也不再提及此事,这着实令我松了口气。身体无碍后,我便坚持和他一同驾车,独伤到也未拒绝。接下来额日子,我们除了中途休息,在途经的城中购置所需外,剩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每日换我驾车时,独伤都会说些时局给我听。几天下来我已大致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原来,在我们交战的这一年间,洛成侯也开始了行动,他陆续吞并了贡家和童家剩余的土地以及其他外姓的小诸侯国。如今的震宇之国是封侯和洛成侯二分天下,无论从国力还是兵力来讲,两国都是势均力敌。各族长老早已无力阻止,只能一边放任他们,一边加紧寻找妖雷珠。如此看来,他一统天下的愿望很快便会实现,而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又将是一场兄弟之争。刚刚熄灭的战火又将燃起,不,或者说它自六年前便烧至今日。他,是否有能力彻底扑灭它?
不知为何,我竟坚信他能成功。
抵达付城时是在四天之后,独伤匆匆购置了食物便又上路。我心下有些疑惑,这几日来我一直在想,即便他的理由是为了尽快赶到封城,让太医替我诊断,可是根本无需这般着急。
接过独伤手上的缰绳和马鞭,我决定还是直接问独伤。
独伤却仅是笑着说"我知道你会问。"便不再言语。我问得紧了,他也只是说君侯这样的安排全是为了我,叫我不要多想。
我嘿然。果然还是不相信我!也对,曾经倒戈过的我要如何叫他们相信呢?我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驾着车。心中则想起了他曾提及的条件。一年前,我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条件。一年后的现在,我该如何回答呢?
马车和随行的十来骑兵默默疾驰在一览无遗的平原上。来到这里,已明显感觉到气候的差异,空气已不似先前般干燥,气温也回升了不少。被独伤强迫着穿了厚厚衣物的我已开始觉着热,思量了下,我将手中的缰绳交还给独伤,便钻进马车换衣。
才换好了衣物,车外却传来了独伤的惊呼,我忙探出头,顺着独伤的目光瞧去,而眼前所见则令我瞬间明白了他惊呼的原因。一群约莫十来只的翼魔正冲着我们快速飞近,伸长脖子号叫着的模样煞是凶恶。
两次和翼魔交战的经历令我胆寒,我无措地望向独伤。
独伤快速将缰绳丢给我,扬声吩咐道:"弓箭手留下,其余人弃马上车,马匹全部交给我套车,只要进了前头的树林,咱们就不用怕了!"
那十来个骑兵应声陆续靠了过来,将胯下的马匹交给独伤后,迅速跃上车。待所有人都上车后,马车已由原先的两匹马变成了七匹马。
"秋朔,你也去车里!"
"不行!我留在这儿帮你,我来驾车,你对付它们!"我执意不肯。
独伤还欲坚持,翼魔却已抵达我们上空,独伤只有取了弓箭和他们周旋。
留下的五名弓箭手虽本事不弱,比之独伤依然稍逊一筹。不消片刻,已有两人惨死在翼魔爪下。我皱眉,冲着独伤喝着:"独伤,让他们也上车吧,这样只有白白送死!"虽然不知道这些翼魔是哪儿来的,可是很明显,它们的目标就是我们,只要进了林子,我们就安全了,没必要在这里增加牺牲。
独伤啐着,站着的他低头躲过俯冲而下的翼魔,回首正待唤他们上车,却发现迟了一步,剩下的三人也已遭毒手。
"可恶!"低咒了声,独伤继续弯弓射箭,尽量减少着翼魔的数量。他的箭术超群,一会儿的功夫,十来只翼魔已锐减到了四五只。
我宽心不少,眼看着将至树林,我加紧催着。只要进了林子,只要......
远处传来的哨声击碎了我们的计划。翼魔随着那一长一短的声响改变了攻击的目标,它们开始用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风,用它们庞大的身躯、尖锐的爪子袭击着车身。
我顿时有些控制不住。见状,独伤只得收起弓箭,接过我手上的缰绳,边吩咐我进车,边收住了乱势。
即便如此,马车依然晃得厉害,我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掀起帘子,正要跳进去,一只翼魔竟不顾只撞地面的危险一头撞在车身上。车顿时被它撞得倾斜,收势不住,倒了下去,散架的车身被疾驰的马匹拖出老远。
过大的冲力将我们尽数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护着头承受着落地的痛,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了下来。未及起身,已听见了独伤的惊呼,几乎同时,我的身体已腾空,即便不抬头看,我也晓得,自己已落入翼魔的爪中。
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地面,我努力扭头,看到独伤和同伴们都被摔得不轻,独伤的弓箭似乎折断了,为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带走,脸上竟是焦急。
"独伤!"我喊着,奋力挣扎着。可是我的那点力气又如何同翼魔相比。我只能眼看着自己离独伤越来越远。原本还担心其它的翼魔是否会继续攻击独伤,可是它们似乎只为了抓我。
五只翼魔排开阵型,一只在下、一只在左、一只在右、一只压后,抓着我的那只则被围在中间,向着西方飞去。我原先还快速思索着该如何逃脱,可是它们却因远远传来的哨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过快的速度令我晕眩,这股晕眩很快便夺去了我的意识。
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躺在翼魔的背上,原想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牢牢地缚在背后,瞧天色已入夜,看来我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脑袋依然沉重,耳朵也在嗡嗡作响,我强忍着不适企图坐起身,却很快被身旁的人摁倒。
我转头,就着月光瞧见了那人的脸,虽看不清,但是那已足够。操纵着翼魔的人,我终于与之见面。直觉认为,第一次用翼魔袭击我们、企图抓走我的,数次介入陆和封的战争的翼魔都是他指使的。
我随即奋力挣扎起来,他见摁不住我,遂一声不吭地一掌击在我后颈上。猛然而至的痛楚瞬间逼迫我再度回归黑暗。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都未同对方说半句话。我醒来便开始挣扎、伺机逃走,而他每次也不多话,往往一击将我敲昏,有时是后颈、有时是肚子。只有一次,他稍稍放轻了力道,仅是夺去了我的反抗的力量,目的是将我的发褪回原先的色泽。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问。我只想快点脱离他的挟持。然而处于劣势的我却始终无法如愿。一天或者两天没有进食的身体也开始吃不消,但是我却倔强地不肯接受他递来的食物。
体力的流失明显得我不去留意都不行,侧卧在翼魔的身上,我已不想再动,也无暇避开鼻间传来的翼魔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突然伸手掰过我的身体,瞧了我半晌,突然皱眉动手硬掰我的嘴,打算将食物塞进我口中。我瞪他,死咬着牙,抗拒着。
他猛地一掌甩在我脸上,过大的力道将我的头甩得偏向一边,右脸颊火辣辣地痛。舌头似乎被我自己咬破了,嘴里有着咸咸的味道。
见我不动,他又掰过我的脸,准备继续刚才的工作。我趁着他的手压上唇的瞬间,张口咬住他的手指。他吃痛,忙用另一只手掰着我的嘴。
我死咬着不放,直到我的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直到下颌被他捏得生疼。
我吐出口中的血,瞪着捂住手指的他。就这般对视了良久,他突然发起狠来,一把揪起我的发,抬脚踹着我。我紧咬着唇,忍受着,将痛苦全部咽回肚中。
他踢得累了,才放开了手,任我重重跌回翼魔的背。坐在一旁喘着气,撕着衣服包扎着被受伤的手指。
我忍着痛,侧卧着,感觉疼痛和黑暗渐渐侵蚀我的身体和意识,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直到黑暗彻底降临。
昏睡中,我竟梦到了他。梦到他抓着我的手,安抚着因高烧而梦呓的我。那一刻,我竟只想抓着他的手不再放开。
将我自黑暗中唤醒的,是嘈杂的人声。我缓缓睁开眼,意识依然有些不清,不过尚能明了自己现在并不在翼魔的背上,而身处的陌生房间,手腕上捆绑的痕迹以及全身的疼痛都令我明白先前的所有并非一场恶梦。
吃力地撑起身,我警惕地瞧着坐在正对床的椅上的人。那是个有着一头浅蓝色长发,一双冰冷而残酷的浅蓝色眼眸的人,虽然长相清秀,但是全身上下却散发着摄人的危险气息。一身暗红的长衫展现着他修长的身材,衣摆处若隐若现的金凰显示着他高贵的身份。
他斜靠着椅背,双手交叠在翘起的腿上,水蓝色的唇扬起一抹完全感受不到笑意的笑:"终于醒了。我的属下待客不周,让你受伤了,真是过意不去。"
我拧眉,思索了下,径直确认着他的身份:"洛成侯昰阇。"
他依然笑着,丝毫不见讶异:"使者真是好眼力。"
三十
秋朔
曾听独伤和他提过洛成侯,我知道他是个狠角。况且接下来必定会和他对上,此刻落在他手上,我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请我来玩的。
"言重了,我可不是什么使者。"我勉强站起身,警戒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呵呵,使者大人真是会说笑话。"他呵呵笑了起来,一双浅蓝色的眼眯起,打量着我。
"你想做什么。"我不打算跟他废话。
"使者大人奉雷神之命来此,将妖雷珠交于震宇之国的真命天子,至于交给谁则交由使者决定,使者大人此行帮了大哥,帮了昰葑,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该帮帮我呢?"他偏着头,挑着眉,笑得诡异。
"我不是你说的使者,我只是个奴隶。"指指了自己的发,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排斥的那两个字说起来并没想象中困难。也许是情况不同吧,我知道他是个难缠的角色,眼下必须想法混过去。
"使者大人说笑了。大哥为了不让别的诸侯知道你,故意将你当作奴隶,甚至为了骗过我的眼线,真的上了你,甚至不惜替你改变发色。不过呢,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你越藏,我越要找出来。所以,我很快便晓得了使者大人的一切行踪。"他伸手,取了桌上的茶杯,做势喝着,一边观察着我的反应。
"你真的弄错了,我不是什么使者,我只是他的奴隶。"我抿唇,依然坚持着,虽然话中的两个身份我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