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剑————#影#

作者:#影#  录入:12-23
江湖上最诡异的武功是什么?
是醉雨剑。
江湖上最神秘的兵器是什么?
是醉雨剑。

雨落飞红泪,一醉不相逢。

醉雨剑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十年以前。
那是一个冰冷的雨夜。在魔教总坛,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浑身浴血。面具掩去了他的真实面目,只露出两只闪着诡异魔光的血色之瞳。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衫,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血,那是魔教上下三百二十一人的血。
他一步一步向面前那人走去,手中握着的,正是醉雨剑。
那人早已重伤倒地,再无反抗能力,只有眼睁睁看着死神一步步走近。忽然他想到什么,双目精芒大盛,震撼至极,"是你!你是苍......"
那人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就已被斩下了头颅。

雨水晕淡了浓浓的血渍,却汇成了更宽广的血流。
血流成河。
随后赶来的八大门派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情景。
那一日,本就是八大门派围攻魔教总坛之日。

是役,魔教势力被连根拔起,死亡三百二十二人,教主仇渊惨遭斩首。
八大门派碍于面子,只好对外宣称魔教是他们合力剿除。事实的真相,只在大雨滂沱中,随风而去。
而醉雨剑,便随着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无处寻踪......



十年之后。
五月二十一日晨。
廿虬山庄后山竹林。
一道闪电撕裂阴霾的天空,大地都被震动,却不如苍少雨心里来得震撼。
父亲,懂事起就一直崇拜着的父亲,武功盖世,侠义心肠,做了半生武林盟主的父亲,当真会做出这种事?
为了一把剑,杀害结义兄弟全家?!
这是何等的颠覆之言!
若不是父亲三年前过世,他一定要亲口问问,听不到父亲亲口承认,他怎么也不愿相信!

可是,却不由得他不信,因为,父亲那结义兄弟的遗孤,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用他相赠的七绝剑,指着他的鼻尖,控诉着,冷笑着,对他说,父,债,子,偿。
七绝宝剑寒气渗骨,持剑之人冷若冰霜。
那曾是他相交了半年的知心好友啊。
半年前一场比武大会,他们少年意气,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从此相行结伴,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犹记晨风竹海里他们双剑合璧,雪夜梅林中他们吟诗作对,湖畔新柳下他们琴箫和鸣......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圈套,一个能让他死得更悲惨的圈套!
昨天是他二十岁生日,亲朋好友纷纷赶来为他庆生,带着好礼,带着祝福,带着美酒。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竟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母亲,大姐,子琴,阿辰,小骆,福儿,萧伯,......
死了,全死了!全被那把七绝剑杀死了!
苍少雨全身一凛,一想到昨夜庄子里的惨状,他就忍不住哆嗦。
只有他和义兄顾飞逃了出来。
他天生能抗毒素,中了软筋散后一刻钟便可行动,即使有些困难。
可是还是晚了,等他能动的时候,庄子里三十二个人,除了那个持着宝剑浑身溅血的人,就只有他和顾飞还没来得及被杀,猛提一口气,他抱起顾飞,施展绝世轻功,逃了出来。
要是只剩他一个人,他就不会逃了。还不如被他杀掉比较好,苍少雨想。
可他毕竟中了毒,内力很快用尽了,那个人带着剑追了上来。

苍少雨凝视着剑后的人。那个人有一张绝美的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可此时,他的眉是锁着的,他的眼是深沉的。为什么,他不开心么?就要报仇了,为什么不开心?
今天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承受过的吧。
"我只求你放过我大哥。"苍少雨淡淡的说,没有温度,没有表情,痛得麻木了。
"不行。你要死了,他们都得去陪你!"那人毫不犹豫的回答,眉眼中写着别人读不懂的复杂心绪。
"小昕,我求你!"
听到"小昕"二字,那人全身一震,七绝剑也随着抖了一下。
他还肯叫我小昕,他竟然还叫我小昕!
只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从相见之日起,就注定了这个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人悲哀的想。
"好。"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虽是笑,却令听者闻之欲泣,没有比这更绝望的笑了。
"求我不是么?你跪下。"刚才的狂笑只在他嘴角留下一抹自嘲的影子,那人淡淡的说,"你跪下。"
苍少雨双目倏地睁大,愤恨之余是一丝难以置信,旋而转为莫名的悲哀,终于他放松膝盖,无声无息的跪了下来,"仇昕,我求你,放过我大哥。"

那人正是十年前魔教惨剧中唯一的幸存者,魔教教主仇渊的幺子,单名一个"昕"。
当年他只有十岁,被母亲藏在衣柜里,侥幸躲过了灾祸。可衣柜的门密封的不够好,所以他全都看见了,看见亲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看见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魔鬼,看见他临走时朝衣柜回头的那一眼。当时他吓傻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他不知道仇人是谁,他很可能当时就去死了,可惜他知道,从父亲临死前一个"苍"字。
仇恨支持他又活了十年。拜得名师,勤学苦练了十年。可没想到再入江湖,那人竟已死了三年了。那自己这十年活得还有什么意义?
不发泄,不报仇,他会疯掉的。

仇昕狂笑起来,笑得颤抖,笑得疯癫,笑得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忽然他仰首对天,大喊起来,"爹,娘,您二老看见了吧,仇人的儿子给你们下跪了!"
苍少雨低下了头,没有反驳,如果真是父亲的错,就由他来结束吧。
仇昕戏弄的看着苍少雨,如猫儿戏弄着爪下待宰的老鼠,"我可没说过,你跪下,我就放过他,哈,哈哈哈......"
苍少雨闻言全身僵硬,又被骗了吗,戏弄自己真的能令他快意吗,看自己痛苦他就能满足了吗。
苍少雨回头看了眼倚躺在树下的顾飞,正对上顾飞的视线,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苍少雨心头忽然无名火起,怜悯比嘲笑更能刺伤他的心,即使是父亲的错,已经偿还了那么多,够了!
他猛地站起来,周身寒气卷动四周竹叶沙沙作响。他双瞳闪动着仇昕从未见过的妖冶红芒。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却不见一滴雨,更添诡异气氛。
苍少雨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他本就容姿非凡,此时更是一笑倾城。
可仇昕却打了个冷颤。
仇昕从未见他如此笑过。他是一个爱笑之人,可他的笑从来都是温和如玉,使人如沐春风,从未如此刻的--妖艳。
苍少雨拔出了随身宝剑。
那是一把宝剑,古朴的雕纹显示着它的价值连城,暗红的剑刃昭示着它的锋利无边。
却仅此而已。
仅仅是一把宝剑而已。
仇昕曾无数次研察过那把剑,也只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现在,仇昕直觉的感到,那把剑,似乎有点不同了。
苍少雨笑容不灭,横剑身前,审视着剑刃,旁若无人的念道,"雨落飞红泪,一醉不相逢。"
仇昕剧震,瞪大双目盯着那把剑,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它不是,它不是......"
一旁的顾飞听到二人的对话,也是震惊非常。
苍少雨右手握着剑柄,左手紧握剑身,剑刃深深割破了掌心,鲜血涌了出来。他像完全感觉不到痛,左手沿着剑身慢慢移动,越发握紧。他对仇昕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难怪父亲教了我醉雨剑法,却一直不准我用,想来是怕被揭穿吧,又或者他也是愧疚的吧。"
平静之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苍少雨的左手血如泉涌,却没有一滴掉落下来。所有的鲜血,一滴不漏,全被那把宝剑吸了去。
剑身逐渐变为耀眼的火红,如嗜血妖魔,忽然近剑柄处寒光一闪,原本平滑无物的剑面上浮现两个古篆大字,--醉雨。
这把竟然就是沉默了十年的醉雨剑!

"父亲为的,就是这把剑吧。"苍少雨染血的左手抚摩着剑身。他皮肤甚白,更称出血液那鲜艳的红,他嘴角含笑,全身上下有一种恐怖的美。
"江湖传言,醉雨剑只在雨天出现,其实不然。"他娓娓道来,波澜不惊,"只要有水,它便可发挥它的威力,哪怕是血也行。况且,是血的话,会更美。雨落飞红泪,才会名副其实......"
苍少雨兀自陈述着醉雨剑的传说,仇昕却几乎没听进去,他的心如被万剑刺穿,疼痛非常。
不是这样的,苍少雨不是这样的。这个苍少雨,是被他逼出来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杀了他!
仇昕眼见苍少雨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声音,脑子里浮现的,是苍少雨舞剑时的出尘风姿,对诗时的才华横溢,弹琴时的飘逸脱俗,和随时可见的温婉的笑容。
那才是真正的苍少雨。
"仇昕。"
两个字唤回了仇昕的神志,他这才正视面前的人,只见苍少雨猛然抬头,血色双瞳锁住他的视线,微笑问道,"你想试试么?"
骤变突起。
苍少雨挥剑在半空划了一道美丽的红弧,迅速向仇昕欺身而来。仇昕连忙挥剑挡格。醉雨与七绝猛然相碰,火花四溅,骤合即分。
苍少雨退回原处,悠然抚剑,嘴角含着完美的弧度,如佛祖拈花一笑,顿悟红尘,全不似刚经历过一次生死相搏。
看不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仇昕终于提起十二分精神,我是来报仇的,他对自己说。
"小昕,你的内力又精进了。"苍少雨温和的笑。
"少雨又何尝不是。"仇昕微笑回答。
如果不是那血色之瞳,仇昕真以为已经回到了从前。
"可惜,没用的。"苍少雨轻轻一叹,竟似在为对手惋惜,"刚才我用的,并不是醉雨剑法。醉雨剑伤人不靠剑刃,只靠剑气。剑气便由剑内之水凝聚而成。凡被它剑气所伤之人,一刻内全身肌肉麻痹,神志却异常清醒,一个时辰内若不出意外,便会全身僵硬而死。而真正令人恐惧的,便是那眼看着死亡一步步走近的无助之感。所谓‘一醉',不过是唬人的说法,那种感觉,与醉酒相比,相去何止万里。"苍少雨惋惜的看了仇昕一眼,"你要知道,剑气便如这空气一般,天下间没人躲得过的。"
苍少雨所言,深深刺痛了仇昕的记忆深处。当初他亲眼所见,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宝剑一挥,面前之人并未被剑所伤,却如中了毒般软到在地。如此说来,那人后来给每人补上的一剑,竟是十分的仁慈了。
今日我也要如此而终?
但不知,你会否也为我补上一剑?
仇昕抱剑行礼,"请赐教。"
苍少雨正要回礼,仇昕却突然发难,挥剑直刺对手胸前。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醉雨剑的威力。醉雨剑无人能躲,无处可逃,若想胜出,唯有先发制人。
苍少雨躲闪不及,心口中剑。幸而他及时后退,剑刺得不深,但仍是重伤。
苍少雨施展轻功飞退,仇昕提剑猛追。忽然苍少雨猛的转身,手中醉雨剑出,朝追来之人,轻轻一挥。
仇昕只觉手脚麻痹,从半空生生落下,倒地不起。
他低头一看,只见剑气所过之处,衣衫上沾染了点点泪滴形状的血渍,却是早已干涸,渗透入骨。他淡淡一笑,"当真是雨落飞红泪啊,还真是漂亮。"
他只觉心脏也开始麻痹,说一句话都费了好大力气。
苍少雨也着地,踉跄几步,终于站稳。他捂着胸口伤处,笑道,"是啊,只可惜,你我就要一醉不相逢了。"
"少雨,"仇昕抬头,近乎贪婪的看着面前之人,死期将至,他却仿佛一下子什么都看开了,他真心的笑,温柔的说,"来世,我还想遇见你。"
苍少雨艰难的走到他身前,用没有沾血的右手温和的摸摸他的发,那是以前他常做的一个动作。
"我也是。"他笑着说。
仇昕发现,苍少雨眼中星光点点,那妖冶的血色,已经不见了。

苍少雨扶着顾飞,沿着山路径自去了,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看他一眼。
仇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仇昕这才感觉到,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处能动了,连做一个微笑的表情都艰难万分。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微笑。
这个结局不是很好么?不用再被仇恨重重束缚,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况且,来世又可以见到他了。
只是可惜,他没有给自己补上一剑,否则,就完美了。
仇昕如是想。



仇昕没有想到的是,他今生还能再见到他。
他的心脏功能已几近衰竭,呼吸越来越困难,可神志却异常清醒。
他的眼,一直盯着他消失的那条山路。
不久,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虽然脚步有些艰难,但那丰神如玉的身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错认的。
他欣喜,又疑惑,他为何去而复返?
不过能再相见,总是好的。

苍少雨来到仇昕身前,捂着胸口喘了一会。伤口已草草的处理了,但仍失血过多,这趟回山,还真不容易。
他把仇昕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自己也在他身前坐下。
又喘了一会,说道,"大哥已被我安顿好了。你想杀他,已经是不可能了。现在我为你解开醉雨剑之毒。事成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果可以,仇昕现在应该是瞪大了眼睛。可惜他连眼皮都不能动,只有眼里的闪烁,表露着他的震惊。
苍少雨却明白得清清楚楚,"你不信?"他好笑的说道,"那我费那么大力气回来干吗?看你死啊?因醉雨剑而死的人可没那么好看。"
他见仇昕还是半信半疑,无奈一笑,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了嘛,一个时辰内若不出意外,便会全身僵硬而死。这个意外,便在于此。凡事总要留条后路。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正是这个道理。醉雨剑之剑气,也算是一种毒,自然有法可解。好啦,不跟你罗嗦了。要是过了一个时辰,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苍少雨不再多话,闭目凝气,旋而双手按上仇昕肩上穴道。
仇昕只觉一股真气从双肩流入体内,在七经八脉内千回百转,路线奇特。肢体渐渐有了感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以致他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时间飞逝,仇昕却丝毫不觉。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昕,不要再恨了,放眼看看仇恨以外的东西,娶个如花美眷,生几个孩子膝下承欢,好好过完这辈子吧。"
仇昕全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又把眼闭上,原来已是日上中天了。
等他再睁眼看清楚,却发现苍少雨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按在他双肩的手缓缓垂下。
苍少雨慢慢的倒下了。
那句话,竟然是他自以为是的遗言?
接住他无力倒下的身躯的同时,林海中爆发了一声震天坼地的悲鸣。
少雨!--



苍少雨也没有想到,今生他还能再睁开眼睛。
心口重伤在先,真气枯竭在后,若无人相助,怎么算也绝无幸理啊。
眼光流转,看清了这是一间普通农家房舍,看见了趴在床沿浅睡的那张绝美容颜。
睡梦之人双唇泛白,真气过损之相。是他把自己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吧。
仇恨,他已经放下了吗?

苍少雨微微一动,仇昕便反射性的弹起。
待看清床上那人确实睁着眼睛,仇昕几乎喜极而泣,"少雨,少雨,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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