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希音

"我没有说不应该。"颜震云淡淡地回答，声音很冷，也很平静。他没有转头去看身边的人的脸，因为可以猜得出那张天使般的完美容颜上可能有的理直气壮，更没有企图要去谴责或叱骂什么，如果说他的心里有着满满的想要大叫发泄出来的怒气，那怒气也并不是冲着身边的人去的，那满满的无处诉说也无处发泄的怒气与比怒气更深的沮丧无助感是对自己来的，对那个与这只白痴猫狭路相逢在劫难逃的自己，对那个明知在劫难逃还放纵自己越耽溺越陷入的自己，对那个越陷越深终于无法自拔地被束缚的自己......明知道身边的人是怎样的不解世事，明知道不解世事的他对世界上一切复杂的感情有多懵懂无知，明知他对自己的依恋可能仅仅是依恋，明知那样的依恋可能根本就象雏鸟依恋着它出壳时第一眼看见的任何会动的东西，明知也许会有一天，他会理直气壮地问自己这样的一句话，"难道我不应该和女人结婚吗？"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一切都是早已设想到的场景，是心存侥幸的自己的错，是生来如狐狸般狡猾如苍鹰般敏锐的自己，放弃了自己一贯的原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绝不心存侥幸地自以为是，任何侥幸心理引起的，都可能是致命的判断失误，在商场上，这是一条铁律！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在感情里，这竟然也是一条铁律呢？
颜震云苦笑，深呼吸......再深深地呼吸......然后，他闭了闭眼，很用力地闭了闭眼，然后......在全家人或惊愕或呆楞或担心或迷惑的眼光里，他举起了筷子--
缓缓地，慢慢地，从最近的菜盘里夹起身边的人最喜欢的脆炸响铃--他特意嘱咐母亲要准备的菜，放进雷骋宇的碟子，"快吃吧，菜都要冷了。"
第二十八章
那顿饭的后来，再没有波澜，平平静静地吃完饭，平平静静地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所有的人，都温和地望着雷骋宇，而用复杂的眼神，偶尔深深地望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颜震云，
不过，即使是最爱说话的颜震幻，都没有再说什么要紧的话，顶多，就是微笑着，把一碟水果放到雷骋宇面前。
一切都非常平静，事实上，对不善交际的雷骋宇来说，这样的平静让他很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来之前，他始终担心着，会不会因为自己说错做错什么，让震云又要收拾善后，烦恼了整整三天的做客能够这样简单的应付过去，他觉得很高兴。
完全放松了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这个周末过去，说不出的放松和释然让本来就非常迟钝的雷骋宇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周末里异样的沉默寡言而且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的颜震云的古怪。直到星期一的上午，林秘书拿进来一本厚厚的大本子放到他的写字台上。
"骋宇，你好好看一看，喜欢哪个就说。"林秘书满脸都是笑地望着这个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想到昨天震云打电话来说的事，简直是欣慰喜悦到心花怒放的程度。
"什么？"雷骋宇一楞，从如山的资料里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喜悦的秘书，眼光落在厚厚的大本子上，他迷惑地皱皱眉头，顺手翻开一页，跳入眼帘的是一个巧笑倩兮的盛装少女，一双精心描画的眼睛注视着他，雷骋宇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啪"地合上本子，"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张照片瞪着自己？
"相亲资料啊。"林秘书看了雷骋宇一眼，奇怪他为什么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今年都二十七岁了，连个象样的女朋友都没有，将来结婚的事怎么办？"
"将来......什么怎么办？"瞪大了星辰般璀璨的眸，雷骋宇越发糊涂地反问，"我为什么袄为了结婚看这种相亲资料？"
林秘书摇头，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声叹息，实在不甘心承认雷氏在全亚洲乃至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技术天才董事长，竟能够问出如此"单纯"的问题来，"你又不会应付女孩子，你又没有女朋友，你不去相亲，难道老婆会从天上掉下来？"
"可是......"雷骋宇说不出为什么，可是本能的，他对相亲这个词反感，对结婚这个词没有兴趣了解，更不想再看到手边这本本子里那张并不难看的女人的脸。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都二十七岁的人了，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不能一直都象个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林秘书摇头，担忧而认真地开口，"这一段日子，有震云在你身边帮你，你可能还看不大出来，你现在衣食住行什么的都是他一手打点的吧？"
"是。"雷骋宇点点头。
"那小子虽然平时精得象只狐狸，不过他对你还真是一等一的好，"林秘书感叹一声，"但朋友再好也终归只是朋友罢了，颜震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下属你的副手你的朋友，终究不可能陪你一生一世帮你打点这些乱七八糟的衣食住行，他要是搬出去住不和你住一起了，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雷骋宇楞住了，呆了一会儿，他反驳，声音之大，把他自己和林秘书都给吓到了，"不！他答应过我，永远都会陪着我不会离开的。"
林秘书看着雷骋宇，眼神是怜惜而安抚的，"骋宇......震云那是在哄你呢，他对你再好，也顶多答应你不离开雷氏，怎么可能永远和你住在一起，连你的衣食住行都照管好呢？他自己也要成家立业，你也要成家立业，他一直都在训练你学会处理自己的生活，不就是为了能让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吗？"
"他不会骗我的。"雷骋宇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复过来，望着林秘书，他的眼神是斩钉截铁的坚定，"他答应我，就一定会做到。"
"他要怎么做到？"林秘书拧起眉头，不能理解雷骋宇的思路，"再说他那顶多是善意的谎言，也不叫骗你。他要是现在结婚，还不得搬家不和你一起住？这是人之常情啊。"
"结婚？结婚是什么意思？"雷骋宇定定地看着林秘书，他知道什么叫"结婚"，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结婚，震云就不可能再遵守和自己的约定。
"结婚？结婚就是......"林秘书沉吟，想了一下，尽量选择了比较直白的语言来描述这个凝固了人类最多悲欢离合的名词，"结婚......是两个觉得彼此是最重要的人的人在神前发誓要永远在一起，而且只和对方在一起。"
"那么......结婚的人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一起？"
"不是可以，是必须，"林秘书纠正，"除了很少数的特殊情况，结婚的两个人就要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建立家庭，所以，一旦震云结婚，他就不可能和你住在一起了。"
"两个觉得彼此是最重要的人的人在神前发誓要永远在一起是吗？"喃喃着重复着林秘书刚才的话，雷骋宇本来就璨若星辰的眼睛蓦地发亮，"那......我也可以和震云结婚了是不是？"
......
风拍打着二十四楼的落地窗，在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下没准也能听得见响动的房间里，这样的风声听起来简直是惊心动魄--
瞪着雷骋宇发亮的眼，林秘书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成了雪白，"你想和颜震云结婚？"
"可以吗？"雷骋宇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因为即使迟钝如他，也已经看出林秘书的表情有多难看了。
"当然不行！"林秘书用力一拍桌子，"难怪昨天颜震云会那么紧张地给我提供这份相亲资料呢！你当然要娶一个好女孩，怎么可以去和一个男人结婚？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你也别把震云的话当真了，他今天晚上也有一个约会，是和鹤凤珠宝的千金小姐何清恬！"
"他会和那个小姐结婚？"林秘书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大堆话，可是雷骋宇只听到了最后的那几句。
"对！"又急又气又担心的林秘书口不择言，她其实也不知道震云对那个何清恬有什么想法，但眼前她只想到要彻底断了雷骋宇越轨悖伦的念头，"他当然会和那个又聪明又温柔又漂亮的千金小姐结婚，然后搬出去住，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你也好好找个......"
"我不相信，他在哪儿？我要去问问他！"和率直单纯的性情一样，雷骋宇的反应迅速而直接，几乎根本不考虑前因后果，林秘书的话还没说完，雷骋宇已然冲出了办公室！
"骋宇......骋宇......"林秘书急急地跟上去，"震云已经出去了，他不在办公室啊......"
颜震云确实不在办公室，被急切的雷骋宇吓到了的颜震云的秘书给的建议是--
"董事长，您可以打副总裁的手机看看能不能联系得上。"
手机？雷骋宇从西服的内袋里掏出颜震云给他挑选的手机，按了几下，找到了颜震云亲自存在他的手机里的那个从来都没打过的手机号，然后......拨通......
"喂......震云吗？我是雷骋宇......喂......你说什么？"
......
"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
"不能告诉我吗？要我马上自己过来看？"
......
"好的，我马上过来。"
......
收起电话，雷骋宇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秘书，微笑，"震云要我过去！"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电梯。
骋宇他......在提到颜震云时，那张本来就漂亮得象壁画里的天使一样的容貌上，闪烁着淡淡的安心的幸福光芒......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林秘书心里浮起的不安，并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想和一个同性结婚的事实......那种不安......似乎......要复杂得多......
颜震云叫骋宇这孩子过去看......
去看什么？
按照地址......是这个地方没错。
犹豫地下了出租车，在一栋白颜色建筑物前站了两分钟，盯着雕花铁门上镶着的几个大字，雷骋宇有一点点的迷惑，"幻之伊甸"？这是什么意思？震云为什么要叫自己到这个地方来？
从内袋里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震云......我现在在幻之伊甸的门口......"
......
"是这个地方没错？"
......
"五楼......喷泉后面......"
......
"好，我知道了......"
是这个地方，走进这栋即使在黄昏的夕阳里看来也笼罩着一层奇怪的氛围的白色房子，沿途看到的豪华靡丽装饰，脚下踩着的长长地铺着金红色地毯的过道，雷骋宇觉得有点憋闷，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回头看他的眼神也让他很不舒服......
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只要找到震云就好了......看到那个人心里就不会觉得奇奇怪怪的了。
在心里，雷骋宇这样告诉自己，始终不曾停下脚步。
五楼。
雷骋宇走过的每一层都比之前的那一层豪华，如果说刚刚看到一楼时，看到那地毯，那些大理石装饰物，那些穿得暴露衣香鬓影来去的女子时，他觉得愕然。那看到五楼时......他只觉得奇怪......一种看到自己从来没想过会真实存在的世界时升起的茫然......
五楼是个用红色作底，金色雕刻出的世界，雷骋宇望一望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古怪纹样的拱形天花板，再看一看面前那扇金色的沉重大门......
"先生......您请......"高挑而丰满的迎宾小姐殷勤地为他拉开了门。
"哦......谢谢。"雷骋宇有点无措，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踏进门里的世界，西装革履的男人和浓装艳抹的女人在偌大的空间里穿梭来去，人其实并不多，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但......那些搂搂抱抱纠缠在一起追逐在一起笑闹在一起的男女身影，让雷骋宇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看。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对了，喷泉......
找喷泉......
震云说的，他在喷泉后面......
回过身去，雷骋宇拦住一个迎宾小姐，"请问，喷泉在什么地方？"
"您问喷泉？五楼的喷泉？"小姐抬眼，非常认真也非常古怪地盯着雷骋宇看了三秒钟，在得到雷骋宇点头示意时，轻轻一躬身，"您请跟我来。"
五楼的大厅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室内温室，温室的中间，是小小的喷泉，穿过室内温室，喷泉的正后方，有一架小小的精致的旋转式扶梯，扶梯下面有一个古董架，架子上搁着一部宫廷风格的金色电话机，迎宾小姐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拨了几个数字--
"有人来找......恩，好的，我马上请他上去。"
放下电话，迎宾小姐笑容可掬地看向雷骋宇，"您请上去吧。"
"哦......"雷骋宇看了看那架扶梯，再转身看了看那仍然喷出雪白飞花的喷泉，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想上去的冲动，想就此转身，离开这个地方，但最终......想见到那个自己专程赶来见的人的愿望还是压倒了冲动，他点点头，踏上了第一阶台阶。

第二十九章
手，轻轻地握上水晶飞燕形状的门把手，微微一使劲旋转一下，象牙白与金色配搭的门悄没声息地开了。
满以为会象之前看到的每一个房间一样看到一个红色与金色的世界，但缓缓敞开的门内，却是一个象牙白色的雅致空间，象牙白的地毯，象牙白的家具，象牙白的灯饰，象牙白的贝壳型沙发上，依偎在一起的，是浅灰和火红的人影。裹一件火红色丝绒低胸高开叉晚装，正似笑非笑睨着不速之客的，是一个有着成熟美艳容貌，眉眼流动处倾泻万种风情的女子，而坐在这女子身边面无表情看着来客的男子，正是雷骋宇此来的原因。
"震云？"雷骋宇瞪大眼睛，有点震惊过度地看着斜斜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搭在女人的纤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颜震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你来的，我怎么会不在这里？"颜震云瞥雷骋宇一眼，眼光里闪烁着讥嘲，但雷骋宇并没有注意。
"哦。"雷骋宇点点头，接受颜震云的解释，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觉得自己实在是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一低头间，他错过了红衣女子瞬间闪亮的眼眸，重新抬起头来，他看了看颜震云身边的女子，"震云......这位小姐是？"他的眼睛璀璨如星，他的神情语气认真而单纯，他望着女子的眼神清澈不沾尘埃，他的视线扫过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鄙夷、贪婪......红衣女子的脸色变了。
颜震云的脸色也变了，虽然他掩饰的很好，虽然他也知道，凭雷骋宇察言观色的功夫，他是绝对看不出半点破绽的，但他还是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掩饰，"她？她叫何清恬，我们正在交往中。"
"她就是鹤凤珠宝的何清恬小姐？"雷骋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看面无表情的颜震云，再看看同样面无表情的何清恬，"震云？你真的打算和她结婚吗？"
红衣女子显然被雷骋宇一脸认真说出的话吓到了，她微微惊跳一下，看着颜震云，大眼睛里有着雷骋宇看不出来的指控，不过，并没有说话。
"我要不要和她结婚，这和你没关系吧？"颜震云淡淡地开口，修长的手依然放在红衣女子的腰肢上，"叫你来，只是要让你认清，我将来总要找个女人结婚的，不可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当你的全职保姆而已。"
雷骋宇的脸色也变了，再怎么迟钝，再怎么不会察言观色，再怎么不明白世故人情，这样干脆明了的几句话他怎么会听不懂？定定地望着颜震云冷冰冰的脸，雷骋宇后知后觉地反问，"你是要告诉我，你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