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希音

走出DEEP BLUE PUB，沁凉的晚风拂上他的脸......夜色美丽静谧，银纱般星月之光洒在梧桐大道上，落下一个个温柔的光斑......这样的美丽夜色，应该有让人心情安详的作用，但是......颜震云的心情却越来越紧绷......隐隐约约地，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可是，现在的他，却什么都确定不了......
第三十一章
DEEP BLUE并没有专门的停车场，因此，来的时候颜震云就把车子停在了一条马路以外的公共停车场里，抬起手腕借着星月的淡淡光芒看了看时间，他心急地加快了脚步--
"颜震云！颜震云！等一下--"
静谧的夜色里，清朗里透着焦急的声音格外的响亮，颜震云微微一惊，转过头去，却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迅速地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行天？"看清那个身影的脸后，颜震云停下脚步，怎么也没想到追着自己的竟然会是那个一晚上都在神游天外的少年，"行天，你找我有事？"
"是的。"云行天也停下脚步，狭长的黑眸里闪烁着歉意和为难，"我有话想和你说。"
"有话要说？"颜震云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茫然，他想不出眼前这出众的少年有什么事要和自己商量，"这......有什么话等过几天再说不行吗？我现在赶着要去处理工作上的事。"
"......"云行天犹豫了几秒钟，仿佛在心里挣扎着什么，然后，再抬起眼来时，他精锐的黑眸里已经是一片坦然清明，象是挣扎良久后终于豁出去了似的，"不行，我要和你说的事非常重要，而且，我想你听了以后对你处理工作事务也会有帮助的。"
"恩。"颜震云轻轻颔首，敏锐的观察力和超出一般人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恐怕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少年不过是刚刚十八岁毫无商场经验的学生，但他浑身上下尤其是那双无比精锐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讯息......是可以轻易让许多人臣服的霸气！
"好的，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投给云行天一个微笑，颜震云转过身去，"我们边走边谈好了。"
云行天又犹豫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开场白，抿了抿薄唇，他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今天，是来向你们道歉的。"
"道歉？我们？"颜震云挑起眉，望了少年带着歉意的眼睛一眼，示意对方说得清楚一点。
"是的，你们，你和雷骋宇，我不该......"云行天顿了顿，眼睛里的歉意更深，"我不该擅自把你们的事告诉我祖母。"
"......令祖母是？"颜震云越听越糊涂，完全听不懂句子与句子之间有什么联系，更不明白云行天突然提到自己的祖母干什么。
"......"云行天抿了抿嘴唇，飞快地抬起眼来，平视颜震云的眼，平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开口，每一个音节，在夜色里听起来都掷地有声，"梁太仪！龙腾集团董事长、梁太仪！"
颜震云呆住了！瞪着云行天的眼睛，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不过片刻而已。
"你是......龙腾集团的继承人？"看着云行天缓缓点头，一串资料流过颜震云的脑海--
龙腾集团，董事长，前任董事长云扬鹰的遗孀梁太仪，膝下只有一子，听说体弱多病，年前已经去世，传说里的继承人是云扬鹰的长孙。
云行天正是姓云，而且，是龙腾集团的嫡系贵族学园龙腾学园里的风云人物，一切都有迹可寻，但......因为是靳文钦......最不可能和龙腾云家混在一起的靳文钦带来的人，所以，他也就从来没有往这种可能性上去揣测过。
"那......文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颜震云冲口而出一个出乎云行天意外的问题。
"恩......他......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云行天淡淡地笑，笑容里有着浓浓的苦涩之意。
"哦......"既然知道......那为什么......颜震云拧紧眉头，对自己摇一摇头，现在，不是追究文钦和云行天之间种种的时机，"你把我和雷骋宇的事告诉令祖母......那又如何？"即使是同性之间惊世骇俗的恋情，即使是比较传统古板的老夫人听到这样的事会排斥，但这些都是私事的领域，和公司的事务，和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来，祖母已经要承认自己此次收购雷氏的行动彻底失败了，因为云聚投资只从市场上收购了40%的股权......祖母她......是个渴求胜利的人......"云行天苦笑着，仰起脸望一望天上那一轮还未圆满的月，"后来......她告诉我要我去在伦敦的龙腾分部去实习......从底层做起的那种......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知道的......"收回望着月亮的目光，云行天望着颜震云温和的眼，自嘲般地摇了摇头，"他总以为我还是个孩子，所以说的承诺都是小孩子办家家的那种......但我是认真的，所以......我和祖母摊牌了，我告诉她我爱上的是一个男人......"
"你说了？"倏地停下脚步，颜震云霍然而惊，虽然一直都看得出眼前少年的认真，但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他，既然会对感情执著认真到这种程度，"那......你祖母怎么说？"
"那自然是大发雷霆了。"云行天淡淡地回答，"她说，同性之间是绝对没有未来的，也不会有什么真心......然后......我一时冲动，就把你和雷骋宇之间的事说出来了......"
"那又如何呢？这和兼并案有什么关系？"颜震云声音温和，并没有责怪云行天的意思，他可以理解这个出类拔萃的少年在庞大的多重压力下为了捍卫自己的感情和选择是怎样急不择言地引用了自己的例子来支撑自己，但......听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私人事件会影响到工作中的重大兼并案？
"你知不知道......"盯着颜震云的眼，云行天微微提高了声音，"雷骋宇对他父母的遗产的继承......是有附加条件的？"
"附加条件？什么附加条件？"颜震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急切地追问着，之前那种极度不安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没来由的，他竟觉得恐惧。
"难道你和雷骋宇都不知道？"云行天显然也有点惊讶。
"不知道什么？"颜震云追问。
"雷骋宇父亲的遗嘱上有一条注明，如果雷骋宇在三十岁之前都不结婚的话，他遗留给雷骋宇的股权将拨出一半，即15%的雷氏股权，捐赠给雷骋宇母亲生前工作过的慈善基金会，用以资助那些需要救助的穷人......当然......"云行天无奈地迎视颜震云震惊的眼神，摇了摇头，"这里所说的结婚是此地法律所承认的结婚，你和雷骋宇跑到荷兰去结婚估计不算，就是硬掰，也要打上旷日持久的官司。即使是哪样，目前的控股权......还是会落到控股40%的龙腾手上去吧？"因为雷氏不可能等待诉讼结束再恢复运营。
颜震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来平复心头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云行天说出的讯息太过惊人，而最大的问题，也许还不是这样惊人的讯息，无意识地，颜震云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显现，但......没有一个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冷汗......在清凉的夜风里沁出来......
......
后来，是怎么和云行天告别，又是怎么开车平安抵达雷氏大楼的，颜震云已经不复记忆，事实上，直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抬眼正撞见周诚焦灼的眼神的那一刻前的记忆，都非常模糊，云行天带来的消息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闷感觉，无可回避，无可排遣。
"震云，你是不是也不知道雷骋宇的继承权是有问题的？"
周诚劈头一句，彻底震回了颜震云的神志。有些失态地瞪大眼睛看着周诚，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周诚会知道连自己都是刚刚得悉的消息？
"......林秘书刚刚才告诉我的啊。"周诚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急忙开口解释，"我要早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我绝不会支持你还去反收购，因为，即使把你们的个人财产全拿出来，我们也绝不可能筹集到足够的金钱去收购雷氏的散股，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会建议你放弃章控雷氏的打算，而选择一个尽量切实的方案与龙腾达成妥协意见。"知之不可为而为之作为一种精神自然无可厚非，但如果成了一种教条，那就是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了，尤其是在弱肉强食的商场上。
"林秘书？"颜震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双焦灼紧张而又愤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你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我反对你和骋宇在一起，有一大半也是因为知道老总裁立过这样一份遗嘱！你以为我是老古板情结发作硬要和你们过不去吗？"林婉芹林秘书脸色铁青，"你现在知道了吧，你放任自己的感情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和后遗症？"
"我知道。"颜震云沉重地点头，姑且不谈15%的雷氏股权的市场价值，就是单纯从感情上来说，少了15%的股权也就意味着雷家将失去自己的家族企业，自己家族一手创办的雷氏科技，这对于雷骋宇会是一个多大的打击？颜震云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那现在要怎么办？董事会定在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林秘书追问，从感情上，她并不想为难颜震云，她也喜欢欣赏这个出色的孩子，但迫在眉梢的事实是--如果不能解决眼前的矛盾，雷氏明天就要换主人了。
"不怎么办......"颜震云的眼神清明，而声音冷静，即使是熟悉他的林秘书和周诚都不能听出他的声音里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这要由雷骋宇来决定，我和他在法律上并没有任何瓜葛，如果他愿意找个女人结婚，我想在继承上就没有问题了吧？毕竟，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多一点，离三十岁还远。"
"那你怎么办？"周诚急问。
"你以为就说一句和女人结婚就好了？"同一时刻，林秘书也急声追问。
"他只要不坚持说要和我这个男人结婚就行了啊，谁也不能认定雷氏的总裁会在三十岁之前不和女人结婚吗？"
"那......谁去和骋宇说？"林秘书犹豫着开口，难以克制地对颜震云感到抱歉。
"自然是我。"颜震云轻扬薄唇，笑得苦涩而嘲弄，那些浓浓的苦涩和嘲弄，不针对任何人，除了他自己。解决困境的方法何其简单又何其残酷......那只天真不解世事的白痴猫听说这件事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他可以奢望会听到一声"不"吗？这个愿望何其奢侈又何其自私......
上天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颜震云自嘲地摇摇头，这一道选择题里，怎样选择都有一个人必须牺牲，不是牺牲他的事业，就是牺牲自己的爱情......
第三十二章
要不要告诉他？
他紧紧地拧着眉头，眉心打着难解的结，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必须告诉那个人一切。
要怎样告诉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不带半点私心？要怎么说，才能避免误导那个天真的人，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作出完全属于他的决定？生平做过无数个决定，但只有眼前这一个，最艰难......
"震云？震云？"
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几乎将挣扎中的颜震云惊出一身冷汗，稍微回过神来，却又发现自己的视线陷入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清澈的水波一浪叠一浪地漫卷过来，毫不费力地，已让他无法自拔地沉溺。
"啊？我在，怎么了？"收摄心神，颜震云勉强微笑一下，"你的工作做完了？"抬手看一看腕上的手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起初，是为了等耽迷研究的他从实验室里出来，但坐在这里思前想后，等待变成了自我挣扎的过程，时间居然过得飞快。
"恩，基本告一段落了！"雷骋宇并没有发现颜震云的异样，长长伸一个懒腰，他也坐到雷骋宇的身边，心情颇佳的开口，"这可能是今年我独立完成的第五项课题吧，如果能够通过一系列严格的实验，就应该可以转化成商品投放市场了。啊......"伸手掩去一个哈欠，雷骋宇靠在沙发背上，因沉迷在实验中而无暇顾及的倦意此刻袭上心头，微微合起眼，他打算稍微养一养精神，休息一会儿就和震云一起回家。
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陷下，听着心爱的人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工作，不必刻意转过去看他的表情，颜震云也可以想象出疲倦到打哈欠的骋宇此刻半带倦意慵懒地靠在自己身边，就象一只全心信任主人的猫咪玩累了依偎到主人身边休息的模样。
他需要什么？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
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问着这两个问题，颜震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没有答案的问题，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回荡，自己盘问着自己，自己诘责着自己，自己为难着自己......
他需要什么？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
自己能够给他的，是一生一世的爱和关怀，自己要他失去的，是男人视之较生命更重要的事业，在不可能两者得兼的情况下，他要什么？什么更让他快乐？
这样艰难的问题，只有问他，才会有最终的答案吧？
"骋宇？如果要和我在一起，就要放弃雷氏，你愿意吗？"艰难的挤出这样一个问题，颜震云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嘲笑着自己的懦弱，因为，向来潇洒不羁的自己，这一刻竟然不敢去看雷骋宇的表情。
"......"
走廊里很安静，近午夜时分，大楼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在，静得异样的走廊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颜震云屏息而待，但回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骋宇？"颜震云忍不住了，转过头看向一直都没有反应的人，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不过是面临分手面临放弃而已，懦弱个什么劲啊，在心里，他狠狠地骂着自己。
"骋宇？"眼光一触及雷骋宇的脸，颜震云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三度，"骋宇？！你......"
回答他的，是一张靠在沙发背上的安详睡脸，本来就已经纯美如天使的脸伴随着均匀缓慢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几根发丝落在玉色的肌肤上，和两弯长睫一样弧度美妙，颜震云瞪视的眼光慢慢下移，落在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袖口的手上，整整停顿了十秒钟后，再慢慢地上移，移到那轻轻抿出一个浅笑，睡得深沉酣甜的脸上......
伸出了手，他想推醒这个睡得象个孩子一般的人......得把他弄醒，明天就要开董事局会议了，不能不把他弄醒，不能不让他选择，不能不把他弄醒，不能不逼他选择......
......
伸出的手难以自禁地发抖......
仅仅是一个伸手欲触碰的动作，却似用尽全身之力......
仅仅是张口呼唤那个呼唤过千百遍的名字，用尽全身之力却也只能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叹息......
崩溃般地，从喉间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颜震云把头，用力地靠在膝盖上，整个晚上反复挣扎着累积着的压力，在一瞬间爆发......
上帝！你何其太残忍？！
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
上帝！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人......爱上了他的外表，爱上了他的灵魂......
为什么一定要逼迫他们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