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百无聊赖的站在吧台后面,心里默数着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见何大为了。他知道何大为最近很忙,所里的事,家里的事。韩晓看着擦得如同镜子一样的吧台,那里映出一双忧郁的,没有希望的眼睛。
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了,韩晓一看来人,面色一沉。来人正是那间娱乐公司曾派来和韩晓谈条件的人。
韩老板,最近生意可好?来人看到韩晓脸色不好,也不介意。
还行,只要你们不来闹事。韩晓冷冷的说。
韩老板别生气!我劝你还是答应比较好,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那人继续说。
韩晓哼了的一声,没理他。那人狡猾的一笑,说其实我今天来,是带了点东西给韩老板看的。韩晓说什么东西我不感兴趣。那人掏出一个信封说了两个字:照片。韩晓心里一动,有不好的预感。
韩晓把那人带到酒吧后面的办公室,那人把信封里的照片递给他。韩晓一看,全是何大为出入自己家的照片。他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说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说既然韩老板不明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何大为两个人是一对吧?!韩晓扬扬手里的照片,说这些照片根本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那人笑着说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确实证据。何大为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听说他已经内定为分局副局长人选了,要是有谣言传出他和酒吧老板搞同性恋,而且有不正当交易,就算毁不了他,副局长的位子他也是别想了。
韩晓铁青着脸不说话,那人又说如果韩老板坚持要证据,我这里还有一个人,韩老板曾和他有过纠纷,他现在在我们手里,所以我劝韩老板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再答复我们。那人说完,带着满意的笑容走了。
韩晓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何大为从医院里出来,手机就响了,电话是所里打来的,要他立刻到分局去一趟。何大为赶到分局,就被叫到局长办公室。
分局局长挺热情的招呼他,在询问了所里的工作以后,局长说你最近的工作做的很不错!局里对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很重视!何大为照例谦虚了一番。局长又说你们管辖的三元里是不是有家叫"深蓝"的酒吧:何大为一愣,说是啊!局长说我听说这家酒吧时常闹事,影响当地治安,最近有和某公司有纠纷,阻碍人家发展是不是?何大为急了,说没这回事!这是谁造谣?根本不关他的事!局长摆摆手说自然是有人反映了,工商局那边决定要吊销他的执照,要求我们配合写个报告。你赶紧把报告写了交上来。何大为说我不写!这不是事实,我不写!
局长说大为同志,你是很有前途的,不要意气用事!何大为一字一句的说报告我是绝对不会写的!局长生气了,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护着他!
何大为猛地站起来,瞪着局长,在心里怒吼着: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对方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昧着良心说话!局长心知话说过头,赶紧打圆场说大为同志,今天就这样吧!回去还是把报告交上来。何大为双拳紧握,瞪了他半天,转身摔门出去了。
11
何大为出了分局就直奔韩晓那里去了,把这事跟韩晓说了,并把分局局长大骂了一顿。韩晓低头沉思了半天说不如就答应他们算了。何大为说不行!对方太欺负人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低头!韩晓说对方有钱有势,连分局局长都能说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何况你那副局长的位子--。何大为打断他说,你别听人瞎说!副局长算啥?老子一点也不稀罕!这种分局不去也罢!
韩晓不说话了,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何大为的手。何大为叹了一口气,把韩晓揽到自己怀里说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何大为虽然这样安慰韩晓,但其实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韩晓,何大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感情上他给不了韩晓任何承诺,在生活上他又帮不了韩晓。
何大为不是没有想过和老婆离婚,然后和韩晓在一起,什么舆论谣言,那些东西他不在乎。但每当他看到妻子小娟那伤心的脸,心底就泛起了罪恶感,尤其是,她白发苍苍的父亲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说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这个女儿就交给你了。听到这种话,何大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离婚两个字。
两个人都被激情、痛苦、无奈、彷徨折磨着,找不到出路的感情,没有宣泄的途径,只有做爱,怀着死一般的心情做爱,如同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仿佛只有身体重叠的瞬间,才能获得片刻的满足与安心。
韩晓在快感里载沉载浮,想让时间就这样停止,不止一次这样祈祷过,不要灵魂,不要思想,只留下肉体,和这无与伦比的快感。
啊......,韩晓紧紧咬着何大为的肩膀,和他同时达到了高潮。
再这样做下去,可能会死的。何大为声音嘶哑的说。韩晓抱紧他说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死去,该有多好!
然而,天总要亮,不管人们在夜里如何悲伤,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所以当太阳升起时,韩晓就拿定了主意,再深的坑他一个人跳就好了,用不着把何大为也拖到这条不归路上来。
春节过后,何大为照例可以补休,他就琢磨着回老家父母那里看看。他同妻子商量了一下,小娟同意了,但只有何大为自己去,理由是她父亲身边需要人照顾。何大为知道她不会去,心里也希望她不去,因为他想带韩晓去。
到了那一天,何大为和韩晓分头出发,在火车上见面。何大为的老家在东北的山村里,先要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再转汽车。韩晓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硬座,很不习惯,一番折腾后靠在车窗上睡着了。何大为小心翼翼的把他扶到自己怀里,又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对面一中年妇女笑着说是你们是俩兄弟吧?她上车时听到韩晓叫他哥。何大为说是的。对方又说看不出来,你弟弟长得真俊。何大为微笑着不说话,心里又甜又苦。
一大清早出发,晚上十点多钟终于到了何大为的老家,一个典型的东北山村。韩晓踏着厚厚的积雪,跟在何大为后面,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虽然他知道这次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来的,但却有点不一样的感觉,韩晓看着何大为宽宽的背影,忽然有点想哭。
在一个亮着灯的小院落前,何大为的家人迎了出来。何大为的父母都是老实人,看见大儿子回来自然是喜得不得了,父亲乐呵呵的笑着,母亲一个劲的擦眼睛。韩晓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眼睛也湿润了。
你就是韩晓吧?一个圆脸的青年上来接过韩晓的行李,说大哥和我们说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玩几天。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雪多,雪景也美。韩晓知道这人是何大为的弟弟何大有,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何大为跟家里人说韩晓是南方人,没见过大雪,想来看看雪景。
一群人进了屋里,何大为的母亲端出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让他们趁热吃了。吃完面条,大伙坐在一起说了会话,他妈又说何大为他们累了一天,让他和韩晓早点去睡。
何大为他妈领着韩晓到里屋,说家里房子小,只有让韩晓和大为挤一挤,睡一张炕。韩晓连忙说没有关系。这时就听何大为在屋外叫他妈。
妈,上次我回来睡的那床被子还在吗?何大为问。
什么被子?
就是上次我和小娟回来,您拿出来的被子!大红的!何大为说。
他妈笑了,说怎么想起要盖那床被子?
嘿嘿!何大为也笑了,说我觉得那床被子暖和,盖着舒服。
韩晓正在里屋收拾衣服,从何大为的衣服里掉出一个信封,他打开一看全是钱,数了数,整整两千块。韩晓想了想,自己拿出三千块一起放进去,接着把信封放回原处。这时,何大为抱着一床大红被子进来,顺手把也门锁上了。
何大为把床上的两床被子挪开,又把拿来的被子铺开,一床大红的缎面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把韩晓的脸都映红了。
过来,韩晓!何大为向韩晓伸出了手,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韩晓一步一步向何大为走过去,毫无保留的把自己交出去,一起裹进大红的被子里。今天就是永远,一夜就是永恒!
15
三天,只有三天,如同乐园一般的三天。没有责任,没有利益冲突,没有担心和不安,只有他们两个人。何大为带着韩晓去看雪景,他指给韩晓看自己小时候曾玩过的地方,他们在雪地里追逐,象小孩子一样打闹,在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热烈拥吻。
最后一天晚上,何大为到他父母的房间。他父亲已经睡下了,他母亲还坐在灯光下纳鞋底,鞋子是给何大为做的。
妈!何大为掏出信封递给母亲说,这些钱您留着用吧。
哎,不要,我们有钱用。他妈推着他的手说,你自己留着用吧,你还要养家,你和小娟过日子也不容易。
您就拿着吧!大有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您不用担心我。何大为把钱塞进他妈手里。
何大为看着他妈把钱收好,又说您的银镯子还在吗?
何大为他母亲有一对陪嫁的银镯子,原来是想留个两个儿媳妇一人一个,不值什么钱,主要是老人的一片心意。但何大为的老婆小娟,嫌镯子样式太丑,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人带银的东西了,不肯要。
怎么?小娟想要那镯子?老太太一听挺高兴的,马上从箱子底下把镯子翻出来,递给了何大为。何大为接过镯子也没有说别的,只是让他妈早点休息。
何大为回到房间,看韩晓已经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脱衣服上床,搂着韩晓,也慢慢入睡了。
山村的夜晚是寂静的,静得似乎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韩晓根本就没有睡着,他借着窗外反射的雪光,凝视着何大为的睡脸。这个平常高大威猛的男人睡着之后就如同孩子一样沉静,呼吸悠长,厚实的胸膛微微起伏着。韩晓虽然身体疲劳,但心里却不想睡,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韩晓想把和何大为相处的每一刻,包括他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微笑的样子,发怒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通通记下来,这将成为自己曾真真切切爱过和被爱过的证据。
韩晓把头枕在何大为的肩膀上,微笑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在返程的火车上,两人都觉得去时那么漫长的路程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短?火车又为什么开得那么快?何大为和韩晓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着,手在桌子底下紧握着。
火车到站以后,何大为和韩晓是那节车厢最后下车的乘客。
在火车站的出口,何大为和韩晓互相看着,都没有说话,仿佛话一出口就会有某种东西被打碎。最后,还是韩晓先开口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何大为点点头。韩晓转身刚走了几步,何大为却突然叫住他。
韩晓!何大为追上来,掏出某样东西往韩晓手里一塞,说这个你拿着吧。韩晓低头一看,是只银镯子,热热的,还带着人的体温,想必在手里握了很久。
韩晓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紧紧抱住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只是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何大为看着韩晓离开,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何大为心里涌上很不好的感觉,好像韩晓就这样走出了他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交集。
何大为的预感成真。在火车站分手以后,韩晓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手机永远是关机状态。何大为也去过几次"深蓝",但都没有看见韩晓,甚至连柯乐也不在。
最初,何大为感到愤怒,他想质问韩晓为什么这么做。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他有什么资格和权利去责怪韩晓?他能带给韩晓什么?就算韩晓不介意,他也不可能这样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同性情人过下去。
何大为正面临他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韩晓的人其实就在"深蓝"的楼上,他一步也不出房门,酒吧的事情全部交给柯乐打理。他从窗户里看着何大为来找他,又看着何大为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平静?为什么他还能微笑?小说里不都写着,电视里不都演着,这种情况应该痛苦万分,生不如死!为什么他没有发疯?为什么他还如此的清醒?清醒的承受每一秒没有何大为的生活。小说、电视都是胡说,韩晓这样想着,这世界谁离了谁不能活!
16
派出所所长何大为最近变得十分沉默,这个转变令派出所全体人员大吃一惊,他们见过怒气冲天的所长,见过凶神恶煞的所长,就是没见过如此沉默无语的所长。
大家有点担心,这会不会是所长雷霆震怒的前兆,于是派了干事小王前去探听。小王回来报告说一切正常,所长的工作生活全部正常。这就奇怪了,大家正在那里议论纷纷,就听见何大为在办公室里叫小王。
分局最近有没有来催报告?何大为问。
什么报告?小王摸不着头脑,说没听说分局让我们交报告啊!
也没有打电话找我吗?何大为又问。
没有。小王很肯定的回答。
那就奇怪了。何大为喃喃自语,上次局长那么坚持的让我写报告,现在怎么又不催了?莫非--,何大为猛然想到,莫非是韩晓那边已经答应了。
何大为再一次去了"深蓝",韩晓依然不在,但却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了柯乐。
柯乐没一次见到何大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这次,就是因为他,韩晓至今还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门。
有没有看见过韩晓?何大为明白柯乐不想理他。
没看见!柯乐的口气很冲。
你--,何大为强忍着怒气,说总是来找麻烦的那家公司最近有没有来?
何大为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柯乐就更怒不可遏,全都是这家伙害的。柯乐一把揪住何大为,吼道你还有脸问这个问题?不都是因为你吗?
你什么意思?何大为表情疑惑。柯乐这才想起韩晓不让他说的,他放开何大为说不关你的事!以后你别来找韩晓就行了。何大为听到这话怎么肯放弃,他抓住柯乐说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柯乐恼了,一拳打过去,喊着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早就想揍你这个王八蛋!何大为也不甘示弱,反手一拳揍过来。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一直打到双方都鼻青脸肿,气喘吁吁才住手。按理说,柯乐是打不过何大为的,但何大为没想和他动真格的,所以没有用全力。
如果是因为......,何大为喘着气说,因为副局长的位子,我和韩晓说过了,用不着在意!我不稀罕!
呸!柯乐擦擦嘴角的血迹,什么破玩意!都***警匪一窝!照片!是***照片!柯乐冲着何大为喊起来,你到韩晓家里去的照片!还有以前纠缠韩晓的那个狗娘养的杂种!
何大为完全愣住了,这些事他都不知道,韩晓从来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半个字。
他没跟我说过啊!何大为双手抱着脑袋,慢慢蹲下去,这些事他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啊!他的声音哽咽,韩晓难道我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一直让你感到不安吗?我一直都让感到你痛苦吗?
柯乐看到何大为这副样子,到也一愣。半晌,才开口说算了,就这样吧。你原本就不是我们这圈子里的人。这本来就是条黑路,你和韩晓在一起更是黑得不见天日。就这样分开也许是最好的也说不定。
柯乐走远了,何大为还一直留在原地,他全身无力。这样最好吗?这是最好选择吗?他原来以为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没想到事实上他如此懦弱,如此渺小,面对不了真正感情也抗拒不了现实的压迫。
精力和锐气从派出所所长何大为身上消失了,完全是中年人的疲惫神态出现在他的脸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人们感慨着生活磨平了棱角。
何大为坐在值班室的床上,今晚轮到他值夜班。他看着这张床,不过就在几个月前,他和韩晓曾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何大为第一眼看见韩晓时,就对他有莫名的好感。但现在,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样,一场让人心底隐痛的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