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刻才终于袒露出真正的情绪,孙梦汀双目微微睁大,呼吸略有些困难,眼角泪水滑落:“是孙家的错,是我的错……”
裴洹扼住她的脖颈:“孤不需要你们认罪。说,瑞王的伤怎么回事!”
瑞王府。
裴珩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起先还在流冷汗,现在只是浑身抽空一般的疼痛,他不想在房间里待着,胥锦把他抱到庭中扶桑树下的躺椅上,裴珩清瘦修长的身形被不合时宜的一件裘氅盖着。
“才早秋。“裴珩轻声道。
胥锦握着他的手,守在旁边,扶桑似乎永远也开不败,火红落花铺了满地。
“是不是疼?”胥锦注视着裴珩,低头吻在他手背上。
“疼。”裴珩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强撑着说谎并没有意义,“比起慈悲台上,还是好多了。”
胥锦的灵力一刻也未撤离裴珩体内,那纯净精绝的力量无所不在,捕捉住每一瞬细微异动,试图找出疗愈裴珩的办法。
“你的灵力,在我身体里么?”裴珩强打起精神看着他。
“在的。”胥锦为了不让他太费力,便凑到他旁边,令他只需轻声说话就可以。
“在哪儿?”裴珩笑笑,眼里万般的柔和,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自己额侧,“所有心脉穴位么?”
胥锦重新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交扣,低头亲吻裴珩,耐心地道:“所有地方,你的所有地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很好。“裴珩说,”胥锦,我那缕魂魄在魔海停留太久,即便受你炼化,也不能恢复如初,怕是凶多吉少。“
“别胡说。”胥锦的声音微不可查发抖,“宫中正在查。”
裴珩似乎一点儿也不疼一样,气息薄弱地躺在藤椅上,细细端详身边的人:“胥锦,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这是世上最好看的模样,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这就是最好看的模样。”
胥锦拥着他,早秋时节,一袭裘氅着实过于厚重,可即便隔着这样厚重的一层,他仍能清晰感受到怀里人清瘦的线条。
“就因为好看,所以前世就留在云府海境没有走,这辈子就把我留在身边也没有分开。”胥锦看着他,“幸亏没有旁人冒用这张脸。”
“冒用了也无妨。如若壳子底下不是你,遇见了也没有用。”裴珩回手扣住他的手指,“胥锦,你的脾气、习惯、说话的语气……诸此种种,都让我不得不喜欢,只要看见你,什么都是好的。”
裴珩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一用力就疼,但他的声音清晰笃定:“世人常常怀念初见,可在我这里,相处许多年后,也只会喜欢你更多些。从前我总觉着天长日久,没有结束的时候,我永远都能寻到理由在你身边,或者把你留在身边,如今想来,是我年少轻狂之过,仗着看不到头的长相守,就什么都压在心里。”
“知道错了?”胥锦贴着他的脸颊,喉咙发苦地笑着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我还能拒绝你不成?你想要的,有什么我没给你的?”
“知错了。”裴珩艰难地抬起手,抚摩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早知你要什么给什么,就该再张狂些,把你彻头彻尾占了,好过这么多年只能悄悄得意。”
“没错,你没错。”胥锦似乎怕极了从他这里听到后悔二字,说道,“你虽然没开口要求,我也早就认定你一个了。”
“总是你让着我。”裴珩几乎舍不得眨眼睛,细细看他。
“不光是我,我的王爷到哪儿,旁人也都只有让着他的份儿啊。”胥锦的灵力捕捉到裴珩心脉间细微异常,心里一盆冰水浇下去,那缕魂魄严丝合缝回到了裴珩身上,但内里没有彻底炼化的魔气已经侵入裴珩心脉,如一滴墨水汇入江海,有迹而不可寻。
第76章 破釜
皇帝把孙梦汀狠狠摔到一旁, 毫不留情面:“不都是你做的么?为何说不出缘由!瑞王若不得疗愈,你孙家连祖坟也别妄想留下!”
孙梦汀浑身发抖,却依旧有一股气强撑着她一般, 背脊僵直地在地上狼狈跪坐, 忍着泪水, 满脸冷漠:“陛下, 您身上也有一半孙家的血……”
“那又如何!”裴洹冷冷地站在那里,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无情帝王, “你以此就能说服我什么吗?你以为那些东西也配?”
孙梦汀恍然了悟, 裴洹从入城到现在, 做的一切只有两个目的,一是震慑百官, 二是寻到宫中魔物始作俑者, 拷问出疗愈裴珩的方法。
至于月余之前是谁下药害自己, 裴洹此刻并不急着处理。
真相随时恭候,可瑞王只有一个,紧急与不紧急一目了然。
孙梦汀却没有退路, 她终于放软身段,跪在那里将魔海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我父亲年初的时候开始与一些奇人异士往来,府里常有术士、修士秘密出入,我曾见过数次, 问父亲,只说是有人献宝,想借他之手呈与圣上, 但一直没听闻父亲向宫中进献什么东西。”
“后来我在父亲书房见到那宝物,是一座白玉玲珑塔,巧夺天工,灵气逼人,自带寒气。像是封存什么东西的法器,如今想来,那便是封存王爷魂魄的玉塔。”
裴洹脸色铁青,负手踱了几步,再没看皇后一眼。
陆眷卿问:“玉塔如今何在?”
孙梦汀眼泪滴在冰冷的石砖上,答道:“早已损毁,父亲有一次入宫,回来后带着玉塔碎片,那是三月末,约莫那时,魔海就被他引到宫中潜伏着了。”
温戈追问:“江湖术士的名号你可知晓?有什么特别之处?”
孙梦汀深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据实以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普通得瘆人,普通到看过他们后转头就再也想不起来长相。”
温戈嗤笑:“过犹不及,普通到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地步,这手法九成出自蓬莱吴氏。”
皇帝微微一抬手,一队西陵卫立即动身。
“魔海如何被引到宫里的?你们怎么应付那东西?”燕云侯和温戈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清楚。至于怎么应付……镇灵符。”
裴洹盯着孙梦汀:“孤今日不问别的,只一桩——你还知道什么与瑞王有关的事,统统说清楚。”
孙梦汀微微一抖,嘲讽地一笑:“再没别的了,我丁点儿害他的心也没有。”
她说没有,却没人信她,陆眷卿眉头微蹙着,在思索怎么说服皇上立刻废后并把人送到诏狱受审,又该用什么刑罚来拷打比较合适。燕云侯则在想,胥锦会先去拆了孙家还是先来拆皇宫。
温戈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劝皇帝,让人把皇后先带走。
“皇后娘娘的确不知道怎么救人。”温戈说,“最坏的打算,就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看王爷今晚能不能熬过去,魔?4" 鲛妖[重生]23" > 上一页 26 页, 敕踩颂迥诨嵋虏⊥矗牖首逄迥冢嵊肷衤鱿喑澹蟛∫怀√硬还摹!?br /> 裴洹阴沉焦虑地来回踱步,燕云侯问:“娘娘把罪责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但这些事,她似乎只是知情,并不像亲手参与过。”
裴洹沉声道:“乐得担罪就担吧,欺君罔上本就是死罪。”
他转头问:“太后呢?”
陆眷卿见裴洹表情冷硬,并不是关心太后的意思,不由蹙眉,燕云侯则立即答道:“永慈宫被邪祟毁得乱七八糟,太后应当在琼云宫。”
裴洹面色不善;“皇后做的事,太后不可能丁点儿不知情。”
几人顿时都要劝他,国事家事总不能一起乱套,太后那边还不能动。
裴洹立刻看出他们想说什么,一抬手:“孤明白,只是孤觉得,当初暗中下毒的授意者,或许就是太后。”
这回连陆眷卿也不得不惊讶,他们查出几名后宫宫人,顺藤摸瓜,线索都指向皇后,宫里每个人他们都怀疑过,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太后与此事有关。
虎毒不食子,太后是裴洹亲生母亲,从无罅隙,何故要杀皇帝?
裴洹揉了揉眉心:“孤一开始也不明白,但太后这两年来时常不对劲,孤忙于政务,问安的次数不多,也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人自然而然想到,会不会太后受人蛊惑,想要效法武后,亲自登临朝堂,于是对皇帝下手?
可太后素来与前朝保持着非常正常的距离,极少干涉朝政。
裴洹闭了闭眼,有宫人来禀报:“回陛下,太后月余没有踏出永慈宫一步,今日突发变故才出了门,回到琼云宫歇息后,继续闭门谁都不见。”
“温戈,正好,你去查永慈宫。”裴洹说。
温戈领命离开,裴洹疲惫得不行,想了想,对燕云侯和陆眷卿说:“去看看皇叔吧。”
消息第一时间就送出来,胥锦得知皇后认罪,并且声称对裴珩的情况束手无策,整张脸都冷了下来,传消息的奉铉卫不由微微后退半步。
裴珩先是高热不退,而后浑身体温又低得吓人,像是化作了一块脆弱白玉,胥锦把他抱回房间安置。裴珩兴许感觉到自己这一遭凶险,缠着胥锦,主动得不像样子,两人拥抱亲吻,衣衫褪散,除了最后那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裴珩被痛苦和欢愉交错撕扯着,脸颊微微泛着红。
“承胤,听话。”胥锦的手顺着他背脊抚摸,“睡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去哪儿?”裴珩已是强弩之末,手指虚虚地攥住胥锦衣带,闭着眼睛问。
“取一件东西,救你。”胥锦低声道。
裴珩警觉起来,强撑着睁眼:“取什么?”
若有办法,胥锦定然第一时间就做了,直到此刻才下决心动用的法子,必定意味着极大的代价。
胥锦据实以告:“今日魔海出自永慈宫,宫中佛像座下正是龙脉所经之处,我以龙脉为引,可炼制洗髓阵,应当能暂时压制你的状况,之后或许要麻烦你侄儿迁都,另寻个好地方做王城。”
裴珩意识到什么,可胥锦没给他阻拦 的机会,施了个温柔的咒法,令他缓缓陷入沉睡。
胥锦抱着他像是抱着随时会碎去的珍宝,仔细吻了吻他,把衣服整理好,裴珩疲惫地被魂魄中浸散的魔气拉扯着,混沌不清地闭上眼睛。
他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清晰地想起来,以龙脉炼制洗髓阵,代价是将整座王城坐拥的龙脉灵华汲取一空,以一己之力改山川之势,是近乎逆天的举动。
第77章 玄铁
取一件东西救他?这是要取帝国龙脉!
裴珩想阻拦胥锦, 可下一刻就已经陷入黑沉梦境。
胥锦牵了一匹马直奔皇宫,内城门下与圣驾相遇,裴洹勒马:“皇叔怎么样了?”
“昏迷。”胥锦黑眸泛着冷意, 打量皇帝的眼神有些复杂, 毕竟按照他的打算, 天黑之前, 小皇帝家的龙脉就要被他撬走了。
裴洹听了,驻马, 有些犹豫, 燕云侯说:“王爷此时还当静养, 陛下不如先回宫休息。”
裴洹还没说话,整座皇城轰然开始剧震, 竟然比魔海肆虐时还要强烈, 战马纷纷不安地踏着步子, 燕云侯和陆眷卿护在皇帝左右,宫中竟冲天腾起一阵骇人黑雾,与清晨现身的魔海别无二致, 甚至更杀气滚滚,它腾冲到半空,俯身便要朝皇帝这边冲来,胥锦抬手以极其迅疾的速度划出一道阵法, 灵力裹挟风声涌向黑雾,与半空闪烁的碧光配合默契,将冲天魔气霎时拦截在弗含宫上方。
燕云侯和陆眷卿诧异不已, 一天之内,魔海竟然再次现身。
“温戈很快就到,陛下别动,留在原地。”胥锦满眼杀意,跃离马背,掠上城墙,居然再一借力直冲向重新聚拢的魔海,挥出一道金光乍放的长戟拦了魔龙去势一瞬,而后果断转身,赶回瑞王府的方向。
——他于半空遥遥瞥见,王府上空笼罩着狰狞的不详魔雾,竟是声东击西,正疯狂地试图冲击他留下的结界。
胥锦离开,温戈很快赶到,皇帝收紧手里缰绳,控住座下马匹,满城狂风骤起,霎时间天黑了一般。
“太后呢?”皇帝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
温戈答道:“陛下,半刻钟前,太后出宫了,说是去探望瑞王。”
胥锦冲进府里,飞檐走壁地落入裴珩院中,赫然见一人站在廊下,黑底暗红纹的华丽凤袍,正是太后。
他死死盯着太后的脸,从那张依旧年轻美貌的脸上寻到一丝端倪:“难怪初见就有些眼熟。”
太后轻蔑地抬了抬唇角:“凡间有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妖魔道主和承胤上神都是命硬至极的,极乐殿屠神灭佛之后,竟有命双双重生,还偏又聚在了一起,当真让本尊为难。”
胥锦手中长戟渐渐现身,不动声色驻足于裴珩房间外,目光愈加冰冷:“熙娆神女纠缠不休,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的容貌如同镜花水月般变了样,五官微妙转变后,竟成了熙娆神女的脸,一身凤袍云鬓也化为深红的衣袍,与前世无二。
“为了什么?”熙娆神女冷笑道,“二位入了轮回,迟早要回九重天的,到时灵力只会更强不会更弱,不让你们永远留在凡间,还要待到何时?”
她狞笑着指着房门:“投胎投得不错,将军,大将军,造百万杀业,受诛神之刑,偏偏你冒出来,这不是坏他的前程么?”
一时间新仇旧恨齐齐在眼前,裴珩倒在慈悲台上的情形、如今魂魄千刀百剐之痛,皆拜眼前的神女所赐,胥锦倾身便将长戟斜劈向熙娆神女。
“冒充凡间皇族,真正的太后被你杀了么?”胥锦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