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云霜走到门前,脚步慢慢停下来, 眼睛虽看不到, 但却十分精准地锁定了黑暗之中的一个方向,轻声道:“师兄?”
裴不止往前走了两步,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界处, 渐渐清晰起来。
他温和一笑:“回来了?等你许久了, 可愿请我进去喝杯热茶?”
他只字不提片刻之前发生的事, 仿佛他从未出去寻找过云霜,一直在此等侯似的。
云霜却有些局促不安, 唇上被亲吻的触感犹在, 屋内光线充足, 也不知……会不会让师兄看出来……
脑海中天人交战着, 他犹疑着伸手去推门,裴不止的视线却从他脸上极快地划过,突然出声阻止道:“罢了, 我想了想, 还是去院中走走吧, 屋内憋闷,外头有风,舒服一些。”
云霜迟疑着颔首, 刹那间,有些疑心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裴不止似乎对这一带都十分熟悉, 带着他攀上一处亭台二楼,登高远眺。
两人凭栏而立, 好半晌,吹着冷风,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这里光影昏暗,不太容易看清脸上神色。
仰头是黑如浓墨的天幕,万千星光璀璨闪耀,像坠落在尘世的一颗颗明珠,仿佛伸手就能采撷。
裴不止望着远处,微笑道:“等你眼睛好了,就能亲眼看看魔域的模样。这里的景色、民风,都和仙域有着极大的区别。就拿雁先生的这处院子来说,外头瞧着和普通的竹林小舍没有什么区别,进了来,才知别有洞天,与凡间江南之地的别院颇为相似。这是由空间法术所置换出来的效果,很是有趣。你进来时,穿越的九幽迷迭谷,更是魔界绝美的风景之一。”
谈起魔域,他侃侃而谈,言语之间的透露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熟悉。
云霜沉默片刻,道:“师兄看来已经非常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听出他话中暗含的淡淡失落,裴不止脸上还是挂着笑,望向他:“挽风,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好人堆里有坏人,坏人堆里也有好人。这就和功法是一样的,其实有何正邪之分?端看运用之人心术如何罢了。你被污蔑,从云端跌落至此,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我喜欢这里,习惯这里,是因为我的性子适合在这里生活。可是,天剑峰依旧是我的家,你和师尊依旧是我看重的人。”
提及白清岚,云霜握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收紧,垂眸道:“师兄,我有负你的所托,没有照顾好师尊。”
“师尊无事,气息尚存,只是陷入了昏迷。”裴不止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你不必太过介怀。”
云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有些激动地呢喃道:“师尊无事,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不止笑道:“自然是真的,我怎敢拿此事骗你。”
云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可是我记得当时师尊脉象十分虚弱,师兄又远在魔域,是如何得知师尊无事的?”裴不止沉默着没有说话,云霜顿了顿,声音沉下去,“莫非……赤仙宗竟在天剑峰安插了细作?那个将我救出水牢之人,对天剑峰地形十分熟悉,莫非便是他?”
他这话不是疑问,更似肯定。
“这些疑问,到了你该知道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裴不止守口如瓶,微笑道,“我来此见你,除了告诉你师尊之事,让你安心之外,另有一事,还要询问你的意思。”
云霜侧了侧脸,作倾听之状。
裴不止仔细观他神色,缓缓道:“挽风,宗主想要见你。”
……
更阑人静,夜沉似水。
云霜回房之后,也没有点灯,径直摸索到床边坐下,将上善若水剑放置在了身旁。
他心思有些重,犹自想着裴不止最后同他说的话,待发现身后有刻意隐藏的呼吸声之时,已有些晚了。
心头一凛,他猛地翻身跃上去,拇指顶开剑鞘半寸,露出极为锋利的剑刃,正正好抵在那人脖颈处。
他跪压在上,那人被他牢牢制在身下动弹不得,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氛围,那人从头到尾却十分放松,甚至笑了一声。
“老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他的手猛地抱上云霜的腰,将人往自己身上拉,“你我既有同床共枕之情,仙君怎么还舍得对我拔剑相向?”
语调之中,竟还不要脸的带了一丝委屈。
云霜吓得连忙将剑身入鞘,生怕刀剑无情,当真伤到了计荀。如此失了力道,人便不由自主地倒在了计荀怀中。
他气得声音都冷了几分:“堂堂天道之主,怎能偷偷摸摸入他人卧房?”
计荀笑着制住他,哄道:“我这不是见你迟迟不归,有些担心嘛,过过看看你。对了,你和你那好师兄去了何处?若是再不回,我怕是要将这儿掀个底朝天了。”
他顺利将话题引开,云霜不适地挣扎了两下:“你松开我。”
计荀笑着松开手,云霜翻身平躺下来,微微喘息了下,将方才和裴不止见面时说的话,告知计荀。
说到赤仙宗宗主要见他之事,他微微有些犹豫,低声道:“我不知……该不该去见他……”
他打小没有父母,是由师尊亲自抚养长大。
师尊待他关怀备至,这些年,如师亦如父。
哪怕之前在三生浮屠塔之中,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云霜如今面对这个真正称作“父亲”之人,除了觉得陌生、好奇之外,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他要见他,必然是早已得知自己与他的关系。
如今,以裴不止凡事都了然于胸的态度,更能推测出,裴不止出现在此许不是意外,是那个“神秘人”将自己眼盲,会来寻找雁南楼治眼之事告知了他,他才特意派裴不止过来寻他的。
可既然如此,当年,他既已赢下宗主之位,又为何还是将自己舍弃?
且多年来,不闻不问。
云霜没有说破,计荀却好似能读懂他心中想法一般,并肩与他靠在一块,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笑了笑:“你既有这个难以抉择的疑问,就证明,他在你心中并非无足轻重。否则,你根本不会犹豫该或是不该。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只是不自知罢了。”
计荀翻了个身,侧身对着他,目光温柔:“挽风,世间真相永远掩盖在迷雾之后,你不靠近它,走近它,就永远不会知道它是什么。不要害怕残酷,不要害怕失望,面对它,才会让人勇敢和强大。”
半人半魂之体,身世之痛,对云霜而言,是一块经年累月长在心口上剜不掉的疤。
害怕面对唐显,正是害怕面对迎来真相后可能带来的失望和伤痛。
计荀惯来表现得不正经,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却叫云霜心中微微一震。他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在身世之事上,格外容易钻牛角尖。如今被计荀这么一说,如同拨开了云雾一般,连带着,让慌乱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云霜轻声道:“你也曾有过我这般困顿不前之时么?”
计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微低:“自然是有的,但我已知如何决断。”
云霜也不去问是何事,慢慢闭上眼,浅浅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你。”
少见的,他对计荀心悦诚服的道谢。
计荀很是受用,琢磨着他对他师兄,从前多半就是用着这样有些崇拜的态度。他半撑起头,手指百无聊赖地勾住云霜的束带拨弄,唇角含笑:“多谢就不必了,我到底虚长你几岁,这些道理自然该讲与你听。”
懒洋洋的语调里,带了一丝自得,若他有尾巴,只怕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云霜被他弄得烦,“啪”地打掉他的手,依旧闭着眼:“只是……虚长几岁而已?”
计荀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便笑了,好啊,倒是学会揶揄他了。
是,我是个虚长你几百岁的老家伙,就是要老牛吃嫩草,又如21" 仙界绯闻报告0 ">首页 23 页, 何?
计荀一把将人捞起,扔进了床内侧,一抖被子,将两人兜头盖脸,遮了个严严实实:“睡觉!”
云被绵软,带着凉意,罩在身上很是舒服。
云霜从被子里蹭出头来,头一次见计荀吃瘪,有些忍不住笑意,唇角一直翘着。
计荀初时背对他而睡,等了许久,没有见云霜有来哄的意思,“气”得重重转身,一把将人捞进怀中,手脚都全部压上去,将人缠得紧紧的,眯眼:“很好笑么?”
知道他只是在佯装生气,云霜推了推他,有些难受地蹙眉:“这样睡不着。”
计荀不管,又把人抱得紧了些,声音慵懒:“老家伙睡觉就是这样没规矩,比不得年轻人……”
什么歪理,云霜把他的脚从自己身上蹬了下去。
黑暗之中,只听到闷闷几声交手,被子胡乱耸动,而后“咚”地一声。
计荀将人按了回去,声音骤然转哑:“你再动试试看,我可不委屈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独家放送花絮一枚:
计荀:你再动试试看,我可不委屈自己了……
云霜:牲口还有个期限呢,你怎么时时刻刻都在发|情?
计荀:……
(▼ヘ▼#)宝宝有小情绪啦!又嫌弃我老,又说我时刻都在,不哄我不会好!
#论被嫌弃的老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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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么么啾!抓住你狂亲,好久不见~
第六十五章
自那夜之后,计荀算是“名正言顺”地搬了过来, 再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
云霜倒是出言赶过他几回, 但是都没什么用,到了夜里, 还是会被那人压着, 好一番亲昵才作罢。
似云霜这般规规矩矩, 又清心寡欲的性子, 从小到大,只知勤恳修炼, 不负师恩, 哪里有空去想情爱之事会是如何?当然, 他亦非蠢笨之人, 对于男女床帏之事,随着年龄增长,大抵是知晓一些的, 但对两个男子之间的事……却始终有些懵懂。
在他的认知中, 亲吻拥抱已算极限, 可计荀想要的却远不止于此。
随着日子推移,当他越来越习惯,睡觉时有人同眠, 两人身体接触越发亲密时,他隐约猜测得到, 计荀想要做什么。
故而,当计荀再次亲吻靠近之时, 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绷,多少带了些抗拒之意。
计荀自然察觉得到,默念清心咒的同时,十分体贴地收敛了些,不再肆无忌惮地乱摸。
美人在侧,秀色可餐,但却可看可摸不可吃,这大抵也算是个甜蜜的折磨了。
云霜的身体在雁南楼的妙手回春之下,已好了不少。
体内积压的寒气皆散,反噬之殇也医治得七七八八,唯独伤及灵脉,连带着对眼睛有影响这个伤,有些难治。
这日诊完脉,雁南楼像往常一样,将煲好的药倒入药碗,走回来,放到云霜面前,垂眸理了理衣袖,淡淡道:“你在药池之中,泡了足足七日有余,身子已调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才是治疗你双眼的关键时刻。今日这服药,是最后一剂药了。明日,我需换个药方,给你下一剂猛药,方有痊愈之效。”
云霜向他行礼:“劳烦先生费心了。”
“先别忙着谢我,我话还没说完。”雁南楼不肯受,虚虚抬手阻止了一下,打断道,”我的这剂猛药,还差一味药引。我这儿的受了潮气,用不得了,还需你们再去找。”
计荀目光微转,微笑:“还请先生示下。”
雁南楼淡淡道:“鸢极花生于九幽迷迭谷深处,毒瘴弥漫之地。早年,还能寻见不少,但都被住在那附近的蛮藜族糟践了。如今方圆百里,也难再寻见一朵。可若无此花做药引,这双眼怕是就难治好了。”
他既如此说了,那鸢极花是无论如何也需得到的。
云霜刚要向他请教,鸢极花生得是何模样,如何辨认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裴不止的声音。
他跨进门来,笑道:“师弟,我可带你们前去。”
雁南楼交代完自己该交代的,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也不去管他们谁去找,自顾收拾了下东西,径直走出去。走到门边,却恰好与靠在那儿,盯着他们几人说话的唐壁庭撞了个正着。
雁南楼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唐壁庭,笑了笑,话对却着众人说:“毒瘴岂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与其去送死,倒不如,请唐师弟带你们进去。毒公子可是用毒解毒的高手,区区毒瘴,自然不在话下。”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聚集在唐壁庭身上,他的脸色瞬间沉下去:“我不去!”
……
“再往走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到达鸢极花所生之地。”裴不止走在云霜左侧,视线从计荀扶着云霜手臂之处往上移,最后定在计荀脸上,两人对视一瞬,裴不止笑了笑,识趣地离云霜远了一些,口中却没有停下来,“鸢极花本身有极强的毒性,且不易存活,离土之时必须保证根须完整,否则极易凋逝。待会儿若见着,采摘之时,需小心一些。”
云霜点了点头。
身后传来长鞭抽打周边草木时的啪啪风声,极为刺耳。
可他们三人谁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着。
“鸢极花其实生得极美,花开六瓣,红似朝霞,在魔界甚是有名。”裴不止顿了顿,道,“听闻,宗主有一位故友,十分喜爱这种花,可惜,鸢极花食毒雾而生,不能种于庭院中观赏。宗主为了讨她欢心,就曾在此地为她亲手栽种了不少鸢极花,听魔界老人说,当年花开遍野,风吹雾散之际,便能窥见鸢极花花海随风舞动,美得可谓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