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说:“谢谢你钱医生。”
钱医生眼睛一眯,突然问:“你不会是为了治疗,故意骗他的吧?”
陆减也死死盯着方灼。
方灼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钱医生点点头,若有所思,“其实陆减还是很有希望的,只要你用心引导,你们一定会有个幸福的未来。”
陆减的头搁在医生的肩头,蹭了蹭。
方灼:“……”
他听不下去了,“钱医生,咱们能谈正事么。”
钱医生尴尬,“可以可以。”
方灼伸手把陆减的脑袋推开,问他,“刚刚踹门的人是你?”
陆减又把脑袋靠过去,“不是。”
“不是?!”方灼心里惊惧,卧槽,凶手真的来过。
他再次把人推开,语气严厉,“坐好。你进门的时候,看到其他人了吗?”
陆减没再往他身上靠,淡声说:“只看见瑟瑟发抖的赵医生。”
要是往常,方灼还要纠正一下他的形容词,现在的他只有恐惧,没想到还真被钱医生猜对了,他被凶手盯上了。
钱医生见他脸色糟糕,大概猜到一些,叹了口气,“我来的路上已经报警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警方应该会提供专人保护。”
谁也没想到凶手竟然会冒着危险杀回来。
警察做完调查和记录以后,留下一男一女两名警员,假装成护士,保护方灼的安全。
医院连续两天夜里不得安宁,人性惶惶,有些家属不放心,直接把病人接回了家。
其余一些留在医院的,院方也暂时重新分配了夜班值班人员,将一些男性护工加入值班行列,以避免意外。
陆减不肯离开医院,陆平峰就派来两个保镖,为了避嫌,方灼提出暂时搬回宿舍。
结果前脚抱着被子刚走,后脚那条尾巴就抱着被子跟上了。
怎么好说歹说都不听。
方灼只好又搬回去,上班、下班、查房、坐诊,陆减时时刻刻都跟着,方灼有事,他就继续捣鼓自己的看骷髅头,方灼没事,他就和面对面,盯着人不放。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凶手再没出现过,也不知道是那晚没有得逞,放弃了,还是已经得到风声,知道医院有警察蹲守,不敢再来。
前者还好,后者,事情就可怕了。
说明医院有同伙。
方灼自那天晚上以后,专门找了把水果折叠刀藏在身上,有个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的,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陈姐见他脸色不好,午休的时候,跑来安慰他,“你要不要请几天假,休息休息?”
方灼摇了摇头,“我留在医院,说不定能把凶手引出来呢。”
想起那晚的情景,陈姐战战兢兢,“那你多注意点。”
方灼点了下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陆减,压低声音问,“陈姐你知道陆减最初为什么进医院么?”
陈姐欲言又止,“不、不知道。”
方灼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就是想找出病因,让他早日敞开心扉。可我问过陆减,他不肯跟我说。”
陆减很乖,可一旦触及他不想说的话题,嘴巴比谁都紧,固执的要死。
“最近陆先生天天来医院,想把陆减带回去。”方灼朝陆减望了一眼,担忧道,“你知道,如果家属实在要这么做,我们没有立场拒绝。”
陈姐想说又不怕方灼说出去,“那件事情,陆先生勒令我们一定要保密的……”
一听这话,方灼就知道陈姐的态度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陈姐两手捂着水杯,悄声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陆家现任太太流产的事情吧。”
“你的意思是……”方灼猜到什么,又立刻否定,“不可能,我不信。”
“这是那女人亲口说的,能有假?”
方灼半个字都不信。
他扭过头去,发现陆减也在看他,那双眼睛有点湿漉漉的,就那么一眼,就能让人心疼发软。
方灼起身走过去,问他,“陈姐说的是真的?”
“赵医生相信我吗?”陆减的手指摩挲着骷髅头的眼角,头埋得很低,这样没有安全感,近乎卑微的姿势,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方灼蹲下,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我信。”
陆减的眼里闪过惊喜,他猛地抬起头,“我没有推她。”
他一直很矛盾,别人的指责,怀疑,陷害,厌恶,对他没有丝毫作用,可是赵医生不一样,他希望得到他温柔的注视,和所有的信任。
可他不敢告诉医生以前的事,怕从他眼里看到疏远。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的赵医生,在知道那些被掩藏的事情后,会不会选择无条件信任他。
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方灼站起来,摸了下陆减的头,对陈姐说,“他说不是。”
陈姐说,“赵医生,陆减是一位病人,他的话缺乏可信度。”
“他不是,至少不是典型性的病人。”方灼很不喜欢别人用“病人”来形容陆减,“陆减和其他病人根本不一样,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他思维逻辑正常,口头条理清晰,现在就连被送进医院的原因都可能是被人编造的。”
他揉了揉后颈,“抱歉,我语气不太好,我只是觉得,我们不一定非要把患者当成病人,如果是看成朋友,或者亲人,相处和沟通起来,是不是会更加顺利呢。”
陈姐安静的垂下眼,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赵医生你是个好人。”
方灼猝不及防又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陈姐看着杯子里的晃动的水,突然笑了,“赵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灼说:“你问。”
“如果一个人,做了很多好事,突然有一天他做了一件坏事,那这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无解题。
方灼撑着下巴,右手在桌上点了点,“这得看他做的什么坏事。”
陈姐怔忪片刻,站起来,“瞧我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赵医生我先出去了,刚刚跟你说的事,你别说出去。”
方灼点了下头,“放心吧。”
陈姐一走,陆减就凑到办公桌前。
“除了你,他们都不相信我。”陆减的唇角缓慢上扬,越翘越高,配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有些诡异。
“赵医生,我有点喜欢你了。”
方灼一脸淡定,先表白再说喜欢,顺序反了啊小弟弟。
他抬脚将桌子对面的椅子往外踢了一点,“坐下说。”你立在哪儿那么高一坨,哥哥我很没安全感。
陆减没坐,而是绕过办公桌,抬起一只手捧着方灼的脸,“你刚刚说了让我开心的话,我必须奖励你。”
方灼深吸口气,“不用的,真的。”
“如果你非要礼尚往来,不如讲个笑话给我听。”
陆减说:“不会。”
他迅速俯下身,含住方灼的嘴唇,贪婪地掠夺着里面的氧气。
方灼死死抓着桌沿,激动之下打翻了水杯,水顺着桌面全流到了他的衣服上。
陆减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嘴唇,“赵医生觉得舒服吗?”
方灼面色通红,舒服个屁,还以为要窒息了,“谁教你的。”
陆减反问,“需要系统学习?那赵医生教我吧。”
方灼急忙摆手,“不需要。”
陆减似是失望的垂下眼,一动不动。
一见他这样,方灼的心就酸不拉叽的,他告诉自己,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绝对不能心软,亲了就亲了,至少更进一步的事情不能再继续。
“陆减。”方灼非常郑重,“亲嘴、拉手已经最亲密的举动了,你懂这个最的意思吧?”
陆减看着他默不作声。
方灼又喊了一声,陆减终于有了反应,呆板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嘲讽,“不懂。”
陆减一只手撑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办公桌,身体不断往下压。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却又带着很强的侵略性,“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赵医生的时候,我只想更亲密,比如剥开你的外衣,从后面抱住你,然后……”
方灼下意识往后靠,已经要和椅背融为一体了,就在这时,办公室房门被敲响,方灼眼睛一亮,“进来。”
陆减顷刻间站直身体,走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颗骷髅已经与之前大有不同,从方灼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被扒掉皮肤,露出了血淋淋的血肉,视觉效果棒棒的。
尤其是想到那颗头还跟他一模一样,方灼打了个哆嗦,急忙收回视线,落向来人。
竟然是陆减的保镖。
他站起来问,“有事?”
保镖说:“陆先生想见少爷,现在就在病房里。”
方灼看了陆减一眼,青年白皙的手指,正将一块“红肉”黏在头盖骨上。
保镖吓得眼神都直了,方灼只好出声提醒,“陆减。”
陆减这才放下东西,站起来。
走到门口时,他又倒回来,抓方灼他的手腕,把人一起带了出去。
方灼没有跟着一起进病房,他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的绿荫。
陆平峰气色远不如之前,虽然仪容仪表依旧讲究,眼睛里的血丝是无法掩盖的。
看到陆减的时候,颓然的眼神变得激动。
自从上次陆减回过家以后,他的精神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醒来,他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我什么时候会死。
这小子就像是在故意报复他,告诉了他死亡结果,却不愿意告诉具体时间,他现在每天都诚惶诚恐,杯弓蛇影,甚至连门都不敢出。
唯恐死亡突然降临。
其实最初听见关于自己的噩耗,是在十年前。
那天是陆减十岁的生日,陆妈妈跳楼自杀了。
那个优雅漂亮的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爬上了别墅的屋顶。她安静的坐在房顶,两条腿悠闲地晃动,仰起脸,享受着春日的暖风和阳光。
随后,她突然站起来,纵身跳了下去。
当时的陆减正好经过,崩裂的脑浆和鲜血,渐得他满脸都是。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会儿,他走过去,轻轻推了下陆妈妈。
当时那种情景,所有人都吓傻,忘了反应。
等陆平峰回过神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死时候,人早就没气了。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拿了块白布,准备先去把人盖起来。
就在他经过陆减的时候,那孩子突然拽住他。
陆平峰至今还记得陆减当时的语气,他说,“善恶终有报,你不会活太久。”
他当时不以为意,陆减的性格一直很阴沉,尤其是最近,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只以为他是被吓傻了,说的疯话。
可自那以后,无论陆平峰说什么,问什么,陆减都不会有任何应答。
直到三年前,他的二婚妻子怀孕了。
陆平峰四十多岁得子,大摆酒席,为了不看见陆减那张晦气的脸,他特意让保镖把人看紧,结果这兔崽子还是跑了出来。
陆减径直走到他面前,递上一个红包信封,里面有张纸条。
——恭喜,你的报应来了。
好心情一瞬间全被搅了,陆平峰气得把信封撕碎,冲进马桶,事后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妻子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孩子没保住不说,还摔成了脑震荡。
陆平峰猛然就想起了纸条上的内容,他不确定,那究竟是预言,还是陆减的恶毒的诅咒。
好在,很快,他看见了陆减,他正好就在楼梯上方。
陆减没有下去帮忙,而是安静的站着,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在下面痛苦挣扎的女人。
最令人可怕的是,他的嘴角勾着,在笑。
陆平峰经历的事不少,他没怕过谁,除了陆减,他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还专门做了亲子鉴定。
事实告诉他,这个恶魔,疯子,的确和他血脉相连。
一气之下,陆平峰把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以为陆减会跑出来,然而并没有,这三年他很少再看见陆减的脸,心情也好了不少。可不知道怎么的,他最近总会想起陆减当初的话。
报应吗,他不怕,可他怕死。
他赚了这么多的钱,还没得及去享受,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不管是诅咒还是预言,他都要弄清楚。
于是他去警察局接陆减回家,过程顺利得出奇。
一进门,陆减就去车库拿了把铁锹,在花园里挖了个坑。
有佣人问他,用来做什么,陆减指了指好好趴在狗屋里的那条狗。
佣人把这事告诉陆平峰,陆平峰眉头皱得死紧,不明白陆减什么用意。
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陆减知道,那条狗马上就要死了,很可能他顺从的跟他回来,就是想亲手安葬它。
在之后与陆减的争执中,为了发泄怒火,他真的一脚踹死了那条老狗。
那是陆减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养的,至今十六岁了,也到了快死的年龄。
然后陆减做了什么?
他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一整套的解剖工具,甚至还有配比好的防腐剂粉末。
他在大厅的地板上,剖开了那条死狗的腹腔,掏出五脏六腑,然后以一种惊人的手法,剔骨取肉,留下一张完整的皮和头颅。
那一幕太恶心了,整栋别墅都是浓郁的腥臭。
他非常熟练的,将一条刚死不久的狗,做成了标本,抱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将地板上的内脏一个个捡起来,全都埋进了事先挖好的坑里。
那一刻,陆平峰终于确定,这些日子的恐惧来源于何处,他早就从潜意识里相信,陆减十年前说的话,是对他的死亡预告。
临走时,陆减毫无征兆的,突然对他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