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干咳一声,斥道:“海棠,不得无礼。”
端执肃一直盯着岁晏那张苍白的脸,看到他站在榻边因为身份而不敢坐下,连忙走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榻上,声音冷淡道:“身体不好就不要乱动,方才你?2 页, 谧鍪裁矗氨叽岛纾亢牵罡媚悴≌饷淳枚嘉慈!?br /> 端执肃从外而来,身上免不了带了些寒气,乍一靠近将岁晏冻得浑身一抖,他这才将身上沾了寒意的斗篷解下,扶着岁晏靠在了榻上,又将被子扯了扯盖在他身上。
岁晏笑道:“多谢三殿下。”
端执肃眸子沉沉,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怕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难听话。
因为岁府常年无人,岁晏便自小入宫长在皇帝膝下,和端执肃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否则按照岁晏的天性凉薄,也不会为了替端执肃平反在朝中机关算尽这么多年。
端执肃看着他还没脸没皮地笑,冷声道:“谢什么谢,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这么久了身体还未痊愈,不就是受了点风寒吗?”
岁晏无辜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御医,他们开的药我可是有好好在喝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闷笑,方才那墨色少年正站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岁晏一愣。
方才海棠说来了两位客人,端执肃他认得,而这一位,大概就是那位年少便夭亡的皇太子端明崇了。
岁晏连忙打算起身行礼,端明崇却笑道:“小侯爷身体有恙,不必多礼了。”
端执肃将他掀开的被子又掖了回去。
端明崇脾气很好,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他含笑道:“父皇让孤来探望小侯爷,正好和三皇兄在承安门遇着了便一起来了。”
相传这位皇太子温文尔雅,处事谨慎,备受皇上宠爱,只要他不犯什么谋反大错,皇帝百年之后,这九五之位定然非他莫属,怪只怪在他根本就没有活到成年,便被一杯毒酒葬送了一生。
前世岁晏围着端执肃打转,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放在端明崇身上,也因为他早早夭亡,并没有和他多做接触,所以才会在方才没有认出来此人到底是谁。
端执肃摸了摸岁晏的额头,态度着实亲昵,让岁晏不自觉地一抖。
在他看来,两人早已经十年未见,饶是小时候再亲密,此时乍一这么亲近着实让他浑身不舒适。
端执肃眉头更紧:“冷吗?”
岁晏点点头,笑道:“冷,冷死了,看着三殿下的脸,我都冷得发抖。”
端执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我的生辰,父皇恩准我在宫外新建好的皇子府置办,你可给我养好身体,切莫忘记。”
岁晏听到这里,余光突然瞥了一旁的端明崇一眼。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也正是在端执肃的诞辰上,端明崇被二皇子和五皇子联合设计的身死。
端执肃看他竟然失神,冷声道:“到时候如果我没有瞧见你,一定会让人过来把你绑过去的。”
岁晏立刻回过神,讨好地求饶。
就算上一世,他是死在端执肃的毒酒下,但是没有亲眼瞧到那人最后一面,还是觉得有些梦幻,导致他现在对端执肃怎么都恨不起来,反而对一旁无辜的宋冼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宋冼被他那几乎要咬人的视线瞪得莫名其妙。
诞辰事宜过多,端执肃也没坐多久,冷着脸罗里吧嗦数落了一大堆,这才和宋冼先行离开了。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
端明崇一直姿态雍容地坐在椅子上,捧着海棠泡的茶含笑注视着岁晏,似乎对他十分好奇。
这个皇太子明明比岁晏还要小一岁,但是注视着岁晏的目光却给人一种像是在看小孩子胡闹时的纵容宠溺。
岁晏又抖了抖,笑道:“殿下,您这看也看过了,还有何事嘱咐忘归吗?”
皇太子朝着海棠道:“再去给你家少爷熬一碗药来。”
岁晏脸都绿了。
海棠不明所以,但是皇太子的命令不敢不从,连忙跑走了。
等到房中没有了其他人,岁晏这才垮下了脸,道:“太子殿下能不能放我一马?”
端明崇笑道:“孤听闻宫中御医对小侯爷的病束手无策,着实纳闷,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太医院那群人怠慢侯爷,这才让你久病不愈,没想到此番前来,就瞧到了一出好戏啊。”
端明崇总是一副和风煦煦的温润模样,而岁晏又是逢谁都是自来熟的厚脸皮性子,瞧到端明崇并没有当着端执肃的面拆穿自己,感慨这人实在体贴,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拘谨。
“怠慢这话殿下可没有说错,那几个御医开的药苦得能让人舌苔长草,我若是喝了他们的药,怕是更早升天。”
端明崇将手中茶杯放下,柔声道:“良药苦口,小侯爷千金之体,万莫讳疾忌医。”
说着,端明崇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眉头轻皱,突然道:“小侯爷是有什么看不开的心结吗?”
岁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啊?咳……什么?”
端明崇思忖道:“前些日子我瞧到你明明已经被救上来了,但却二话不说又跳入水中了,现在身体这般不适,却不肯喝药……”
他说的有条有理,岁晏越发心虚——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
岁晏干笑地解释:“那次啊,哦哦,那次,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当时我只是脑子有点不清晰,稀里糊涂就跳下去了,而喝药……呃……”
说话间,海棠已经将温在外面小炉子里的的药端来,轻手轻脚放下,便有眼力劲地下去了。
端明崇亲自端到岁晏床榻小案上,岁晏连忙道:“劳烦殿下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端明崇将药递给他,含笑看着他。
岁晏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喝了一口药,艰难地咽了下去。
端明崇还没松下一口气,却瞧见面前人脸色猛然惨白,刚喝下去的药便悉数吐了出来。
岁晏手中药碗落下,洒在了锦被。
他伏在床头,发出剧烈地咳声,那声音听着十分惨烈,似乎要将内脏吐出来才作罢。
端明崇似乎被惊住了,连忙走上前轻轻拍着岁晏的背。
半天后岁晏才浑身虚脱地停止了猛咳。
端明崇骇然道:“你怎么了?”
岁晏咳得嘴中全是血腥味,他勉强挤出一个笑,道:“老毛病,不碍事的。让殿下见笑了,还希望殿下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免得皇伯父替我忧心。”
端明崇一国储君,竟然没有多少架子,也不嫌脏拿起一旁的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他总算看出来了,面前的人并不是恃宠若娇骄纵放肆,也不是有心结想要寻死,他是真的喝不下药。
端明崇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蹙眉道:“这样多久了?”
岁晏气若游丝,哑声道:“半个月了。”
端明崇眉头皱得更紧,他病得这么厉害,半个月吃不下药,身体哪里受得了?
怪不得他垂在床沿的手腕那般纤细,看着一只手都能圈过来。
岁晏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比他还要小,还偏要做出来一副大人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端明崇道:“你笑什么?”
岁晏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三殿下的诞辰,殿下要去吗?”
端明崇帮他擦脸的手一顿,疑惑道:“三王兄已经将帖子送到了东宫,自然是要去的,小侯爷何出此言?”
岁晏心道我总不能直接说那是你的葬身之处吧,如果真的说出口,端明崇可能会以为他疯了。
岁晏天生性子凉薄,提点到了这一句已经算是极限了,他看到端明崇没有想要听他的打算,也便闭了口,不再说话。
端明崇久居东宫,出来一次实属罕见,在岁晏院里待了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岁晏强撑着身体送他,直到他离开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厉昭从房门走出,给他披了件披风,不赞同道:“小侯爷,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去歇着吧。”
岁晏恹恹摇摇头:“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不必管我。”
厉昭还想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岁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离开了。
岁晏垂着眸子看着走廊外已经及膝的雪地,撑着一旁的柱子站在边缘,脚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外踢。
“这好像有一点疯?”岁晏百无聊赖地想着,“解不开的心结?好像没有,正因为看的太开了,所以才会觉得世间太过无趣。”
岁晏幽幽叹道:“不值得啊。”
而后眼睛一闭,直接从走廊上滚到了雪地里,把整个身子都埋住了。
侯府偏院本就没多少伺候的人,岁晏摔到了雪堆里也没人发觉,他乐得自在,微微太着眸子看着阴沉的天边。
“好冷啊。”岁晏心道,然后转念一想,死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冷,也便释然了。
寒意一寸寸爬来,就在岁晏终于觉得自己要再长眠过去时,一只手猛地从雪堆里伸出,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岁晏身体本就弱,猝不及防被人直接从长眠之地拖了出来,他已经冻得眼睛看不清了,只能含含糊糊看到面前一片漆黑。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瞬,他听到端明崇的声音响彻耳畔。
“岁忘归!”
第4章 真甜
“岁晏,那案子,结了。”
岁晏恹恹张开眼睛,道:“如何处置的?”
宋冼眉头紧皱:“皇太子身死,这几日二皇子和五皇子联合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求皇上重罚,三殿下被判……”
“……苍临寺。”
岁晏猛地一口气松了下来,连呼吸都在颤抖。
“苍临寺……苍临……”岁晏喃喃道,“庸城虽然贫瘠,但也算是个好去处,起码还能活着。”
宋冼性子本就暴躁,闻言不耐道:“庸城能是个什么好地方,苍临寺就在一片瀚海黄沙边儿上,哪里是人能待的?殿下养尊处优惯了,去了那地方定然适应不了,若是出了事……”
岁晏接道:“那留在京中便是好的吗?”
宋冼愣住。
“此番,皇上是对殿下动了杀心的,如果不是……”岁晏深吸一口气,将话头隐了,“在庸城再如何受苦,起码还有命在,留在京中若是哪一日又惹了皇上不快,他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岁晏揉了揉眉心,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冼,无奈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谋害皇太子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皇上开恩了。”
宋冼的性子自小就没心没肺,说话做事常常不过脑子,听到岁晏说的这么严重,他也慌了:“那、那要如何是好?”
岁晏道:“只能这样,别无他法了。”
宋冼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孤身去哪种鬼地方怎么得了?殿下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不知道要如何欺辱他,不成……”
他连说了好几个不成,突然道:“你要随殿下一同去庸城吗?”
岁晏一愣,摇了摇头,他现在的身体若是跟着端执肃一同去庸城,指不定在半路就要咽气了。
宋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明知道此去庸城他可能会死,难道就不担心吗?”
岁晏没说话。
宋冼瞪了他半天,奈何岁晏铁石心肠,理都没理他。
宋冼道:“岁晏,你……”
一滴水落了下来,滴在水池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冼无奈又失望的声音幽远传来:“……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一只冰凉的帕子贴在额头,岁晏觉得舒适极了,迷迷瞪瞪地想仰头去蹭。
似乎是察觉到他有意识了,旁边的人连忙离开,很快便去而复返,随着一阵清风带来了浓烈的药香。
岁晏即使在昏睡中,眉头都皱了起来。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烧成这样可不行,把药给他灌下去,别让他吐。”
接着,一人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灌进来了一碗苦得令人发昏的药。
岁晏原本还有力气醒来,但被这药一灌,直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险些要蹬腿了。
岁晏许是连黄泉路都瞧到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挣扎半天才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他一张开眼睛,一旁的海棠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岁晏已经西去了。
岁晏口中“哪个混账灌我的药”这句质问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有气无力道:“你哭什么啊,少爷我还没死呢。”
海棠立刻往旁边呸了三声,道:“少爷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南无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
岁晏直接被他逗笑了。
海棠眼泪汪汪:“少爷掉到雪堆里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御医来来回回好几次,还说差点救不回来了,好在孟御医妙手回春,给您扎了好几针,这才将您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岁晏敷衍地点点头,心想:“这姓孟的多管闲事,我非得找个机会把他揍一顿。”
许是那孟御医当真妙手回春,岁晏清醒之后身上好受了不少,高热也迅速退了下去,只是依然喝不下去药。
厉昭和海棠都着急的要死,一喂药岁晏就吐的昏天暗地,就算身体再好也要折腾出来病,思来想去,只好让厨房做些甜汤药膳过来。
岁晏好吃甜,糖水融成蜜汁能面不改色喝好几盅,幼时他每每生病不肯吃药,厉昭都是用这个法子来哄骗他的。
药膳很快被做出来,岁晏瞥了一眼小盅里的甜粥,沉默片刻,道:“你们还当我是孩子吗?”
厉昭用勺子搅着甜粥,哄道:“不是不是,少爷尝一尝看看,很甜的。”